「花姑娘,你在看什麼?」被花小泵瞅得心慌慌的舒季酉不安地放下手中吃到一半的糖糕。
「沒、沒看什麼。」花小泵說著連忙低頭喝粥。但喝了沒兩口,一雙眼楮便又爬過自己面前的粥碗越過桌上的糖糕、菜包、小菜,漸漸落在一雙修長的手上,然後上移至那個正在被咬食著的糖糕,最後落在一張薄厚適中、輪廓分明的唇上。
如果是吻上這張唇,會不會出現舒季寅說的渾然忘我?那一定是比被舒季寅吻住還要幸福的感覺。因為這張唇的主人是自己深深愛著的男人。可是,要怎麼樣才能吻上它呢?
那張唇尷尬地抿了抿,礙眼的糖糕被移開了,唇規律地動著,姿態真漂亮,花小泵越看越覺得這一定是一張會給自己帶來甜蜜親吻的唇。
「花姑娘!」溫柔叫了幾遍都被置若罔聞的人無奈提高了聲調。
「嚇。」手中筷子被驚落在桌上的人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那唇規律地動著,是在叫自己呢。
「花姑娘,能不能告訴季酉,你到底在看什麼?」舒季酉窘迫到了極點。花小泵那雙幽亮的注視著自己的眸讓他想到了叢林中覓食的饑餓母虎。
「季酉大哥,你真的想知道嗎?」花小泵垂眸眨眼,盡量往臉上堆砌淑女的表情。
若是不想知道他也不會連問兩遍了。不過舒季酉仍是好耐心地點頭微笑。
「我是在想,季酉大哥心中的那個女人,我該怎麼努力才能取代她?」那個叫蓮綺的女人應該說話時也是像自己現在這樣掐著喉嚨嬌聲嗲氣吧。
舒季酉干笑了兩聲,明明口中並無糖糕,卻還是干咽了一下。
「我听說那位蓮綺姑娘字寫得漂亮女紅更是一流。」
「蓮綺」這個名字就如同是一個不容觸踫的禁忌般,原本還溫文和善的舒季酉臉色一下子變得古怪而難看,「是誰告訴你這個名字的!」
花小泵望著眼前這個讓她陌生的舒季酉,忽然明白了舒季寅所說的「知難而退」。僅僅是名字便會讓一向溫良如玉的男子變得如此凶,這背後深埋的會是怎樣的一份情深意重。
花小泵心中生出憐惜的痛來。那個叫蓮綺的女人為何如此不知珍惜?
「大少爺,不好了,門外聚集了一大群人吵鬧著要闖進來!說是……」匆忙趕過來的小狽子說到一半,瞄了眼花小泵,聲音降了個調,「說是我們府中窩藏著土匪道姑。要我們交人見官。」
「小狽子,你看我做什麼?我又不是土匪!」她花小泵從來都恪守祖師爺聖訓,不做違道之事。
「花姑娘,我當然知道你是神仙再世。可是門外那群人都吃了道姑的虧,現在只要看到道姑就恨得牙癢癢。」
「簡直豈有此理。我倒要去看看是誰這麼不分青紅皂白。」花小泵不顧小狽子和舒季酉的阻攔,一路往大門行去。
遠遠就听到鬧哄哄的聲響,叫罵聲、砸門聲和隱隱的雞叫聲。而舒家的幾位下人正抵著門不讓門外人入侵。
「舒福,把門打開。」花小泵身後,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開口,鎮定從容的語氣與眼前的一片荒亂景象形成鮮明對比。
花小泵聞聲,心不由自主地一顫,是舒季寅。
正想回頭去看,只听得破空的嗖嗖聲不斷由前方傳來。
連忙向左閃身。臭雞蛋飛到了小狽子頭上。
又向右跳腳。爛番茄在舒福身上開了花。
花小泵不斷地躲躲躲。臭雞蛋不罷休地飛飛飛。
花小泵不停地避避避。爛番茄更張狂地嗖嗖嗖。
直到整個門庭都變成粘乎乎的紅黃一片,花小泵如跳大神般的閃躲之舞才總算告一段落。太久沒有如此大動量的人不由得微喘了兩下。這感覺多像當初在靜花觀的清晨,每天擔著空桶去山下挑兩擔水回到山頂觀內,然後替全觀的師叔師伯師姐師妹洗衣服做飯。每當看著一排排繩索上在晨曦中飛揚的道袍,嗅著飯鍋飄出的香氣時,她也會抹把汗,小喘兩下接著再下山去挑午飯所需的水。
「看!丙然藏著道姑!我就說舒家窩藏土匪!」帶頭叫起來的男子長著蔥油餅般的臉孔,還是被腳踏過的蔥油餅,而且蔥還撒得太多。總之是張油膩而凹凸不平的臉孔。
「還真被大柳說對了,真是個道姑!」
「我家婆娘被小道姑騙了二兩銀子。今日一定要討回來才行!」
「還我的金假牙!那可是我祖傳的!」
……
先前扔番茄丟雞蛋的眾人又開始語言轟炸,漫天都是「被盜」、「被偷」、「被騙」、「還錢」的聲浪。
「既然被偷被騙被盜,你們應該去見官才是,來我家吵鬧有什麼用?」舒福話一出口,就被噓聲轟回。
「你以為去衙門不要花錢嗎?」
「見官能把金牙找回來嗎?」
「二兩銀子。我的二兩銀子。」
「誰被道姑坑蒙拐騙了誰就先給我閉嘴。」舒季寅話一出口,眾人立刻安靜下來,等待著能得到一個交待。
舒季寅掃了眼眼巴巴望著自己的鄉鄰,指著花小泵的兩道眉毛從容道︰「天下道姑又不是只有一個。你們不能因為有屠夫殺了人,就把所有屠夫都當成殺人犯吧。更何況我家這個道姑可長著眉毛。」
經舒季寅這一提醒,人群中立刻有驚呼聲冒出︰「騙我婆娘的那個小道姑的確沒長眉毛。」
「我遇到的那個也不及這個長得水靈。」少了顆牙的村民端詳了眼花小泵,有些失望地垂下頭。
……
面對趨于安靜的人群,舒季寅從容一笑,「我雖體諒各位心情,但既然是場誤會,就請各位各回各處吧。」
眼看風波就此被舒季寅平息,「蔥油餅」芝麻大的小眼一轉,指著花小泵道︰「我前幾天分明看到有個沒眉毛的道姑來找過她!就算不是她干的那些缺德事,她也必定是那個道姑的同伙。否則怎麼就這麼巧,村中又沒道觀,忽然平地里就生出這麼些道姑來。」
原本想回頭的眾人一遇風立刻起浪,附和之聲不絕于耳。
「沒錯。村里的確沒道觀。」
「以前從沒見舒家有道姑出入過。」
在議論聲中,「蔥油餅」得意地看了眼面色微沉的舒季寅和滿臉憤然的花小泵,繼續煽風點火︰「我看這舒家說不定就是個賊窩,否則好好的道姑為什麼不住道觀,要住他們家?」
「哈哈。」舒季寅忽然仰天長笑。
「你……你笑什麼?是不是沒話可說便裝瘋賣傻了?」「蔥油餅」仍不依不饒。
「我笑你們實在有夠可笑。誰人規定我舒家不能住道姑了?又是誰告訴你們梳著道髻就一定是道姑了!」
舒季寅這話不僅驚到了以「蔥油餅」為首的「債主們」,更是連花小泵和舒季酉在內的所有人都是一愣,完全不知道舒季寅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嘿。真是好笑。她不是道姑是什麼?你少在這里唬弄人。」
舒季寅一雙懾人的褐瞳直視著「蔥油餅」,一字一字道︰「原本我沒必要向你們解釋,但這既然是喜訊那也就不妨借此機會向鄰里公布一下。這位花姑娘是我大哥自幼便訂了女圭女圭親的未婚妻。自我家突遭橫禍後,她便失去了我家的音信。兩人互相苦等了十載,好不容易這次她尋到了我家遷至濟南的消息,于是扮成道姑前來尋夫。我大哥能得如此痴情佳偶,又夫復何求呢?下月十五便是舒家長子娶妻之日。各位鄉親若是捧場,敬請前來喝杯薄酒。」
「真是太感人了。」
躲在男人身後扔番茄的女人們都紅著眼眶走到了前面。
「難怪上次李媒婆說舒家大少爺不願讓人說媒,原來是在等自己未過門的妻子。」
被騙了二兩銀子的張家婆娘顯然是尤其容易上當。
「簡直是一對璧人。十五那天我一定要來恭喜他們。」
……
原本充斥著番茄和雞蛋的討債場面忽然就變成了充滿了眼淚和祝福的溫馨畫面。「蔥油餅」見狀,不由氣急敗壞,「你們別听他胡謅!這女人明明是道姑!他們才沒什麼女圭女圭親!」
「有沒有女圭女圭親,下月十五便能見分曉。我舒家好歹也算是這村上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有必要為了一個不相熟的道姑拿長子的婚事當作兒戲嗎?」舒季寅將衣擺扣入腰間,大步迎上「蔥油餅」,「你是被那無眉道姑騙了錢還是劫了物?我舒家與你無冤無仇,你如此不罷不休地潑髒水還真是辛苦了。又或許是昨日那個無眉道姑來我家劫財不遂反受了傷,由此踩著了你的尾巴所以才挾怨來報復?」
「蔥油餅」被舒季寅說得臉一陣青一陣白,情急之下,矢口狡辯道︰「我是替村民們打抱不平。她無眉傷不傷手關我大柳什麼事。」
「哦,原來我沒說傷在哪里你已經知道是傷了手。那這樣說來,你似乎已經知曉真正禍首的藏身之處了。」
大柳一見自己敗露了,連忙趁眾人未反應過來,一個矮身,黃鼠狼般地竄逃而去,而一眾鄉民見狀也立刻叫嚷著金牙銀兩的緊跟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