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過後,長廊之中——
「師兄,雖然有些話憋在心里久了的確會很難受,不過,你也不用每次都找我做你的傾訴者嘛。」
吊兒郎當地跳上了廊欄桿,清歌懶懶靠在柱子上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真不明白師兄既然想偷偷模模地跟她說點貼己話,干嗎還要帶她來這種隨時都會有人出現的地方啊?連隔牆有耳都不懂……想著想著,她不禁微垂下眸,偷偷地打起盹來。
「你不是總說憋在心里不能說出口的都是‘秘密’嗎?既然是秘密,我又何必找你傾訴?」谷長空瞪她一眼,突然咬牙道︰「清歌,別讓我看見你從這欄桿上摔下去。」
憤怒的聲音讓她猛然驚醒,十分清楚地看見了在他額面不斷跳動的青筋,她立刻識時務地露出諂媚的笑︰「呵呵,師兄,你瞧我坐得好好的,哪會摔下去呢?」
「……」深吸一口氣,谷長空冷冷地看著她,「那法器,我找著了。」
她眨了眨眼,「這麼快?我還當你的‘明天’是在向慕容莊主逞強呢,沒想到,師兄你原來真是高人吶……難怪今早上一起來,我就再沒見著那些煩人的鴿子了。」
斜她一眼,谷長空遞給她一樣東西,「你看看這個。」
她漫不經心地接過那一面黑乎乎的小方鏡,拿在手里左照照,右看看,「師兄,這鏡子很破,不值錢吶……」要送,也送點值錢的東西嘛。
話剛說完,頭上便冷不防地挨了一記,她齜牙,眼睜睜看著谷長空又一把奪回了方鏡,「誰要送你東西了?這鏡子,就是那幻術的法器。」
她眼里含著淚,「……我剛剛也只不過是想說,這鏡子破成了這樣居然也能做法器,由此可見它的主人一定很窮嘛……臭師兄,居然這麼用力地暗算我!」很痛的好不好?
自動跳過她最後一句話,谷長空毫無罪惡感地搖晃著手里的小方鏡,冷笑道︰「那你猜,它的主人會是誰呢?」
她撇著嘴沉默了一會兒,才似有些煩惱地道︰「自然是故人了。」
拖長音調地「哦」了一聲,他若有所思地憑欄遠眺,「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昨天一回莊,看見那些鴿子的時候就知道了。」這樣的幻術,江湖上會的人可不多吶。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在船上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呢。」
她干笑兩聲︰「呵,呵呵,我哪有那麼神?」
比長空挑了挑眉,「是嗎?我看你當時拼命地吞下那老船主端來的滿桌魚肉,還當你看出了什麼……我們看不到的東西呢。」
「……」她可不可以選擇沉默?
「嗯?」谷長空勾唇朝她一笑,那妖孽的魅色看得她險些摔下欄桿去。
努力深吸一口氣,她投降道︰「師兄,你要是又有問題想問,那就來吧。」
「你會這麼听話?」
「……」她瞪。
睨她一眼,谷長空連眼皮也多沒眨一下的,忽然曖昧地笑了起來,「我自然有問題要問,不過在那之前,我倒想讓你猜猜︰昨天殷淮與慕容信的‘單獨談談’,都談了些什麼?」
她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嗯,我猜啊……慕容莊主說不定會讓殷淮從此就在這明月山莊里住下了吧。」
他沉默了一會兒,緩緩收回目光,落往她滿臉的微笑,「你既然知道慕容信有意要與殷淮結親,為什麼不阻止?」
「為什麼啊……」她模著下巴,露出一臉的深思,「師兄,當初我讓你助我畫出後山的地圖,你難道就沒懷疑過什麼嗎?」
他緩緩眯起眼,「……你,既不記得後山的路,也不怕別人往飯菜里下毒……那修羅草的毒,難道你也中了?」
她很無奈地點了點頭。
比長空望著她,鳳目變得深邃,「他想玩什麼?」
無辜地攤開雙手,她哈哈笑道︰「果然,和師兄聊天就是不用多費力氣吶!」招來他冷眼一瞪,她吐了吐舌,繼續嬉皮笑臉道︰「還能玩什麼?師父一直樂此不疲的,不就是想知道我們幾個的底限究竟在哪兒?在一起生活這麼多年,他對我們了解甚深。自然知道依我這性子,只要是真心喜歡了,哪怕要追去黃泉,也是絕對不會放手的——大不了,死後跟喜歡的人一塊在地府做對鬼夫妻,倒也逍遙自在,照樣快活……可是,若是失憶,那結果就不同了。我這性子雖然執著,卻也偏懶,對于忘掉的東西,向來都是不在意的。不在意,也就不會想著要找回失去的東西,更不會想著要離開長明教了……以前啊,師父總愛跟我說,在長明教里,只有強者才能活下去,無謂的感情,只會成為強者的絆腳石吶……」
「難怪他執意要授你那路絕情的功夫,原來,是想看你幾時走火入魔……」喃喃了幾句,谷長空揚起漂亮的眉,嘴角微掀︰「他打定主意要讓你們兩兩相忘,怎麼,你就這樣妥協了?」
她偏著頭,微笑道︰「事已至此,妥不妥協又能如何呢?師兄,這段日子我常在想,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到底是靠什麼來維持的?」
比長空深深注視著她,半晌,唇邊的笑紋逐漸變得柔和︰「難得……你竟能這樣想。」
「哈哈,師兄,我總算是听你夸我一回了呢!」她笑嘻嘻的跳下欄桿,抬腿要走,卻被他拉住。她抬眸,看他欲言又止的掀唇,笑道︰「師兄,你還有問題要我猜?」
他緩緩放開手,很平和的道︰「打一開始,殷淮就處處幫著咱們,你想,這些事,他會知道多少?」
她愣了愣,面上有著不真的煩惱︰「這個啊……嗯,我還沒想過……」裝作沒看見他惱怒的目光,她懶洋洋的轉過了身,大踏步朝前走,喃喃自語著︰「要不要找個時間問問他呢?……」
「……清歌。」目送著她的背影,谷長空輕輕的叫了她一聲。
「嗯?」答歸答,她卻沒停下。
片刻的寧靜後,身後那極輕的嘆息抹上了詭異的味道︰
「你道……師父當初,究竟是想讓誰做下任教主呢?」
眼前突然升起一陣白霧。
她在濃霧中等待一陣,雙眼能視物後,才慢慢打量起四周來。
咦?……這里不是後山小屋嗎?
不知不覺,還是又走回這里了啊……
她嘆息著走至門邊,正要開門,卻忽听門板的另一邊傳來幾聲極輕的敲擊聲︰
「清清,你在嗎?」門外,是一陣悅耳至極的清暖音調。
「嗯。」
「……為什麼關門?」那聲音,柔的像在哄小孩了。
她心里忍不住一陣悸顫,眼眶明明酸的要命,卻仍是笑著︰「殷淮啊……我今晚,想就這樣隔著門板跟你聊天呢。」
「那清清想聊什麼呢?」門外那人相當配合。
「……你上過古桐台了吧?」
「嗯。」
「呵呵,那可是長明教最引以為傲的議事閣吶!建在霧山最高的地方,哪怕只看一眼,也能瞧出建造者的堂堂正氣……你道,要是過幾天你們真攻上了霧山,讓那些江湖人士親眼見著了古桐台,他們會做何感想?」
門外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听他柔聲道︰「自然是滿心歡喜,慶幸長明教里依然存有浩然正氣了。」
她聞言,哈哈笑了起來,拿頭輕撞著門板︰「殷淮,認識你這麼久,我倒不知你這麼能說笑話呢……不過啊,我想的正好與你想反。我猜,那群江湖人要真見了古桐台,也只會覺得那里很惡心,惡心到連踏進古桐台一步,也會覺著是壞了他們的名聲。」
「清清,我從不覺得古桐台惡心。」門外那聲音,又柔的讓她心顫了。
她笑了笑,撞門板的力道不覺加重︰「你不覺得又如何?要想在中原武林立足,就得跟魔教劃清界限。即便天下人都知道這古桐台並非長明教所建,但因其身在霧山,也只會被江湖正派所不齒。誰要有心維護,就是與整個中原武林為敵……就好比……」
「清清!」清暖的語氣不覺加重,滲了幾許嚴肅︰「長明教犯下的種種惡行,你一件也沒做過,自然不能算是魔教中人。再者,中原武林又多屬名門正派,不會事非不分。」
「是啊,他們的確不會事非不分。他們只是……不會相信而己。」
門外又是一陣沉默,良久後,極沉的嘆息響起︰「清清,你別再撞門了。」
「……的確不能再撞了。」她哽咽著,用力揉著頭,痛痛痛,痛死她了!!
慢慢將額頭緊貼在門板上,好似如此就能感受到來自門板另一邊的溫暖與溫熱。
耳膜微跳,感受著門上極輕的顫動,仿佛是有人在她耳畔低喃,不知不覺,眼淚又無聲的滑落了臉頰︰「安得世間雙全法,不負江湖不負卿……清清,與長明教一戰,若我還能活著回來見你……我,不負你,殷淮絕不負你……」
那低低繞繞的嗓音攪得額際突然一陣巨痛,強忍片刻後,她終于放棄的在哭泣中睜開了朦朧的眸,怔怔的望著床頂輕晃的流蘇,抬起左手緩緩探向頰面,只觸到一片冰冷的涼。
她這是……怎麼了?
困惑的坐起身,她揪緊了胸口,只覺得那里酸痛成一片,惹得眼淚不住的滑落。
一種急切的沖動,讓她不顧頭疼的危險,努力回憶著剛才的夢境,卻只在腦海中望見了一片濃郁的白霧。
心里突然空虛的緊,她流著莫名其妙的眼淚,撓著頭想了想,忽然頓悟了一件事,再開口,自嘲的聲音卻是哽咽的語調︰「哈哈……難怪想不起來。原來,今天又是十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