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起,花樓燈火初上,小丫頭受了鴇母的命令前來喚月娘。
月娘是花樓的頭牌清倌兒,馬上就要十八歲了,愛錢的鴇母受了愛慕月娘美貌所惑的一位富商的銀錢,叫小丫頭喚月娘前去,想要安排她正式接客。小丫頭听得了消息,又是焦急,又是憐惜。一路唱著前來喚人,句句是對月娘美麗的憐惜,與對無良鴇母的憤恨。
小丫頭在台中站定,停了唱腔,抬手做敲門狀,口中輕輕喚道︰「姐姐,姐姐開門。」
「稍候。」一聲輕輕的嗓音響起,帶著一點冷淡,卻異常清麗,尚未見人,卻讓人忍不住想,這樣美麗的聲音,主人定也是美麗出塵吧。
「姐姐,媽媽喚你堂前去。」小丫頭垂首立在門前念白道。
「所謂何事?」女子的聲音依舊清清淡淡,隨著應聲,人挑了簾子走出來,盡避只是清淡的梳妝,素白的衣衫,但那氣質卻極是動人,讓台下眾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看著她慢慢走到台中,明亮的燈光下,女子清淡卻帶著輕愁的容顏清晰地出現在眾人面前,整個戲館安靜無聲,只隱隱可以听到一些因為驚艷而忍不住地嘆息。
「姐姐……」小丫頭抬起頭,看著月娘美麗的臉,神色欲言又止,紅唇輕輕顫動了幾下,終于忍不住將听來的消息告訴了她。
「天啊……」月娘聞言,又是悲,又是怒,一聲長啼。
滿場的觀眾的心都跟著這聲長啼揪了起來,緊緊盯著台上,不敢錯半分目光,有些個年輕女子甚至忍不住為台上的苦命佳人默默濕了眼角。
白雲月站在側台目光溫柔如水,看著她在台上盡情地唱,心中滿是驕傲。
雖然剛剛開場,台下的人卻都已經被她完全帶入了戲中的世界,這樣厲害的孩子,卻是他家的,是他白家的孩子,他可愛的小葉子啊。
這個孩子這樣適合演戲,演得這樣好,又是發自內心地真的喜歡唱戲,他怎麼忍心讓她離了戲台。如果只是因為世俗的目光,這個孩子就要放棄她所唯一喜愛的東西,他不舍得,亦不允許。
只要這個孩子還想要唱,他就會保護她的心願,暗暗下了決定,白雲月看著台上盡情唱著的美麗少女,眼中溫柔滿滿。
台上燈火通明,台下的觀眾痴痴地看著台上的女子縱情歡笑、悲怒,一顆心為之牽動。
二層的貴賓包房里,一個中年男人痴痴地看著台上的女子,眼中透著淡淡的懷念,那並不是對戲中女人的迷戀,倒似是透過台上的人,看到了什麼。
「台上的戲子叫什麼名字?」他沒有移開目光,輕輕開口問道。
「大人,那是天才女伶洛神女。」坐在一側的男子聞言,連忙回應。心中一片歡喜,听說這位大人愛看戲,他費了多少心血才弄來了票,看起來果然對了這位大人胃口。
「多大了?哪里人氏?」和她那樣像,讓他忍不住以為她還在人世了,初見時,她也是那樣孤傲的表情,帶著輕愁,像一只寒梅,清高馨香,讓他忍不住淪陷在她眼中。
「大人,洛神女的身世神秘,除了白家戲館的東家,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雖然出道四年了,但還沒有人得見她的真面貌。」男子听到問話,心里有些懊惱,他不是沒有打探過,但那個女人神出鬼沒,他曾經派了人專門守在戲館門口,卻依然沒有見到這個女人的真面目。
「哦……」男子聞言只是嗯了一聲,並沒有任何反應,倒似他剛剛的問話只是隨口一說,有沒有結果並不在意,見到他這個反應,一邊的那人暗暗松了口氣,還好這位大人並不十分在意那戲子的事情,否則馬屁沒拍成,反而招了禍端就麻煩了。
他呆呆地看著台上的戲子,看著她時而溫柔,時而清高,那樣美麗驕傲,與她是那樣相似,當年的她,也是那樣美麗,也是同樣驕傲,讓他為之傾倒。
看著大人痴痴的眼神,一邊的人心里暗暗下了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戲子弄到手,看大人這個樣子,應是對那個戲子頗為喜歡,若是他能討得了大人歡心,那將來升官發財自是一路暢通了。他將目光轉回台上,唇邊不由浮起得意的笑容。
包廂的一角靜立的人听到前邊的談話,目光深沉地看著台上的人,眉頭輕輕地,輕輕地皺了起來,眼中快速地閃過一絲精光後輕輕垂下,恢復平靜的表情。
唱完最後一個字,她仰著頭,尾音越升越高,綿長而悠遠,在眾人都以為將要結束之時,突然又更上一層,讓台下的人忍不住替她做了個深呼吸,那聲,如怨如慕,似歌聲,又如申吟,仿若天鵝絕唱。
她一襲白衣,仰首而立,身體筆直僵硬,讓人忍不擔心,是不是剛剛那綿長的尾音用盡了她的氣息。
台上的燈火緩緩暗下,直至完全熄滅,全場的人都靜默當場,腦中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看著前方,不知過了多久,燈光再次亮了起來,眾人才突然恢復了神志。
台上已經沒有了人影,四下的燈也漸漸被點了起來,原來已經到了散場的時候,台下的人沒有一個站起來離開,又過了一會兒,終于有人站了起來,手腳卻有些不自覺地發軟。
洛神女的戲,果然不一般,不知是哪一個率先拍起了手,全場的人忍不住全都跟著鼓起掌來。似乎不做些什麼,他們根本無法從戲中回神,一時間,戲館內掌聲如雷。
她靠在牆上,頭微微抬起,閉著眼楮,听到場外震耳欲聾的掌聲,唇角忍不住緩緩勾起,全身的力氣漸漸消失,人緩緩地順著牆面滑了下去,直到被一雙大掌穩穩接住。
她依舊閉著眼楮,熟悉的氣息告訴她來者何人,但全身極深的疲憊感讓她連睜楮的力氣也沒有了。
「唱得極好,安心睡吧!」白雲月抱著閉著眼楮的女子,輕輕撫了撫她的發,見她一臉的疲憊,卻強撐著想要睜開眼,輕輕笑了出來,靠近她的耳邊,他輕輕地溫柔說著,伸手抱起她,穩穩地走向後台。
听到他溫柔的話,她心中有一瞬異樣的感覺,但深深的疲憊感卻讓她沒有力氣多想,靠在他寬大溫暖的懷中,她听著耳邊穩重的心跳聲,忍不住墜入深深的夢中。
穿過幽靜的石板小路,空氣中佛香的味道漸漸濃了起來,再轉一個彎,眼前出現了一座佛堂,樸素卻足夠尊貴的建築顯示出主人的身價不凡。
冷面男人輕輕敲門,無聲地進入房間,跪在地上開始報告。原本安靜平和的佛堂隨著男人冰冷的聲音,氣氛漸漸陰沉了起來,隱約間升起了濃濃的恨意與殺氣。
佛堂里靜坐的女子睜開眼楮,目光隨著男子報告的內容越來越冰冷,美麗端莊的臉龐也漸漸變得有些扭曲。
「你確定是她?」她低低的將話一字一字吐出,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暗啞。
「是的,屬下十分確定,與當年的那人如同一個模子。」
「果然,賤人就是賤人。」女子咬牙切齒地說道。當年被她僥幸逃掉,本想著只要不再回來礙事便放過那個賤人也罷,她居然敢再次出現在他面前。
「是她嗎?她還活著?母親,怎麼辦?」一直靜立在一邊听著的少女滿臉的仇恨,忍不住低聲開口問道。
「你知道該怎麼辦。」抬起眼,女人看著跪在面前的男人,輕輕地開口。
「屬下明白。」輕施了禮,男人退出佛堂,冷冷地看著美麗幽靜的院子,心中不由冷笑了起來。
女人,果然都是一樣。
再美麗的外表,再高貴的身份,心腸都是一樣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