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松開了強而有力的鉗制。
麥曉綠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老天保佑!
如果訓導主任再不放人,她敢打賭,仁愛貴族學校一定會發生死人事件。不是她的這位好「哥哥」急死,也不會是訓導主任被氣死,而是她,可憐的麥曉綠被活活憋死。
她按住還有些暈暈乎乎的頭,對著眼前的少年低低說了聲︰「謝謝。」
不管怎麼樣,他到底還是幫了她。
雖然一百句里有九十九句半是謊言。
「呵!我沒有听錯吧?你也會跟我說謝謝?」充滿譏諷的口吻令曉綠再度抬起頭來,瞪著眼前的少年。
雖然眼楮還有些發花,但是……
「是你?」她還是認出了他。
那個在巷口騎著鐵馬嚇唬她的少年。
「上午你沒什麼事吧?」她充滿歉意地問。雖然那個時候她也知道,他可能是認識曉綠的,但是基于對鐵馬的恐懼心理,她還是選擇了逃之夭夭。
少年蹙了蹙眉,看著她的眼神由起初的戲謔慢慢變得專注,而後,又由專注變為疑惑,最後,卻又恢復了那種深邃而略帶嘲弄的表情。
曉綠也怔怔地迎視著他的視線,絲毫沒有躲閃的意思。
他的眼楮真黑呀!黑而深,仿佛一眼幽深的古井,藏在陰涼而背光的角落,拒絕每一絲波動與光亮。
可是,無可否認,眼前的這個少年長得極為英俊。刀削般的五官,冷肅的表情,堅冰一樣凜冽的黑眸,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陰冷如夜空中的寒星。
然而,他偏偏又在笑,那樣嘲諷的微笑,與稍稍向上翹的發尾,又帶給人一種桀驁難馴的感覺。
如果說,邢風是風光旖旎的西湖水,那麼,他便是一柄寒光湛亮的劍,藏于鞘中,卻依然掩不住渾身的鋒芒與尖利。
呃!
曉綠猛地回神,失笑,怎麼會想到寶劍呢?
那根本就是這個時代沒有的東西嘛。上次她在路上看見兵追賊,啊,不是,是警察抓小偷。
當時,她還直問陶姑姑為什麼他們手中都不拿刀劍?把陶姑姑問得一頭霧水,直翻白眼。
「那麼好笑?如果我說我被交通警察帶走了,你是不是會覺得更開心?」少年哂然一笑,長腿一邁,跨上機車。隨著機車發動之時噴出的「嗡嗡」之聲,曉綠臉色一白,本能地朝後退了兩步。
少年握住頭盔的手微微頓了一下,看她的目光極為復雜。
「那個……我是……頭暈……」曉綠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徒勞地做著解釋。天知道,自從第一次被關進鐵箱子里一陣顛簸之後,她幾乎連膽汁都吐出來了,然後,看到這種東西就頭暈想要吐。
少年將頭盔「啪」一聲扣下來,轉頭,隔著一層玻璃望著她,似乎是笑了,「你這樣……」終于,他伸手粗暴地揉了揉她的發頂,「很好!以後,好好上學吧,不要再讓我有機會給你收拾爛攤子。」
話音還未落,曉綠只覺得發上一輕,一人一車已絕塵而去,眨眼轉過街角,消失不見。
她愣了一下。
駱君豪?!
這是他的名字嗎?
真是個奇怪的人!
不過,她記住他了。他應該不是壞人,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呢。曉綠理了理被他弄亂的頭發,微微地笑了。
空氣中流淌著夏日清晨特有的沁涼味道。太陽還未升起,淺藍的夜幕籠罩著沉睡中的城市,幾點疏星掛在天邊,淡白的色澤已褪去明亮的鋒芒。
麥曉綠躡手躡腳地從低矮的平房里走出來,走過堆滿雜物的幾家人共用的小院,到了陰沉沉的巷子里,才邁開腳步,衣袂帶風地跑了起來。
沒有那些穿來梭往的車輛,沒有人們驚怪的眼神,凌晨五點的大街干淨而空曠,仿佛京郊未名湖畔那一望無際長滿青草的綠盈盈的堤岸。
唔,看來早起一個小時的決定是對的。
依照記憶里外婆帶她走過的路,半個小時之後,曉綠終于來到了H市最著名的住宅區——坐落于城市綠化帶的高檔別墅區。
沈忱的家就在一片綠意盎然的人工草坪的對面。
院子很大,院前種了一顆很大的桂花樹,有淡淡清雅的香氣從枝頭飄散開來,農歷八月,桂花開得正好。
沈家那扇鏤花的銀漆鐵門就隱在濃濃的樹陰之下。
曉綠掏出鑰匙開院門,可是,奇怪,外婆給的鑰匙居然打不開?她探頭張望了一下,院子里靜悄悄的,沈忱也許還沒有睡醒,她猶豫著要不要按鈴吵醒他。
沈忱!現在她知道了。
那個與邢風長得一模一樣,連性情脾氣也極為相似的少年,叫做沈忱。他不是邢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邢風,而他,已經死了,不可能再有第二個。
即使長得一模一樣,也不會再是同一個靈魂。
曉綠站在探出牆外的桂花枝下,握著開不了門的鑰匙,就那樣怔怔地出了會兒神。
沈忱是被一陣急促的門鈴聲給喚醒的。
從臥室的窗口望出去,透過桂花樹濃密的枝椏,隱約可見身著保安制服的人影。是小區的保安嗎?這麼早來打擾住戶,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他飛快地穿上校服,奔下樓來。
門開,他禮貌地問︰「什麼事?」話才出口,便看見與保安站在一起的麥曉綠。
戒備與嫌惡再一次在他眼底升起。
「啊,沈先生,是這樣的,這位小泵娘說她是你家的保姆,可是拿著鑰匙卻開不了門,在門外站了很久,我們是來確認一下的。」
「保姆?」她自己說的嗎?沈忱再度戒備地看了她一眼。
從昨天開始,這個麥曉綠就看起來不太正常。以他對她的認知,那個目中無人,刁蠻傲慢,實則自卑得一塌糊涂的野丫頭,是無論如何不肯承認他們之間的關系的,尤其反感到他家里來做事,今天會突然出現在他家門口,莫不是又想出了什麼整人的法子?
很想對保安說一聲「不認識」,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丫頭一副呆呆傻傻看著他的樣子,又實在讓他極為好奇。
她看著他的目光,像是藏了千言萬語無從說起,又像是穿透了他的身體,落在虛空里的某一處,空洞絕望,泫然欲泣。
「嗯,是這樣的,因為昨天新換了門鎖,忘了通知她。驚動了兩位,不好意思。」話一出口,到底還是替她做了解釋。
兩位保安釋然而去。
場面一下子冷了下來,兩個人,一樣的校服,一樣沉默著,一個在門里,一個在門外。夏日的驕陽不知什麼時候升上高空,悄無聲息,賣力地發散著渾身的熱力,就像……對了,就像眼前這個精力過剩的野丫頭。
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舉動讓別人多麼不適應。
「你有事嗎?」沈忱稍稍往樹陰下挪了挪身子,卻依然沒有請她進來的意思。
「我是來做工的。」曉綠低聲下氣地說。
沒有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沒有忘記,自己家里的下人面對著主子時,說話的樣子。
雖然,丁當一直說她可以不必來,但是,既然有這樣的協定,又拿了人家的錢財,怎麼可以不做事呢?
壁冕堂皇的理由是這樣的。
但私心里,她非常感激他們之間的這個協定,讓她可以有機會,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
看,是看不夠的。
她其實,還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要問他,比如說,那天,他為什麼失約?為什麼沒有來帶她走?為什麼……
太多太多的為什麼,可是同時,她心里也知道,再也沒有人能告訴她答案。
再也沒有了。
「做工?」沈忱訝然挑了挑眉。
眼前的麥曉綠,沒錯,鼻子眼楮都沒錯。那就是麥曉綠,是與他同班兩年,卻總是對面不識的麥曉綠。
可是,總有一種感覺就是不對勁。
是哪里不對呢?
他挑剔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哦,對了!
衣著不對。如此炎熱的夏天,她竟然還穿著長衣,從領口到袖口到褲腳,都包得嚴嚴實實。
還有,說話的語氣不對。
那樣嗆辣得如同小辣椒的女孩,說話的時候,竟然能用如此怯生生的腔調,說到他家里來做工。
做工?
現在還有人用這個詞嗎?好像從哪個舊式地主家跑出來的長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