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獨傾奴婢 第十七章 爆發,罪惡湮沒

「少爺——」蘇安拖著胡大夫大手大腳地進門,看到這春光一幕,立即咋舌轉過身去,「少少少爺……您忙,您忙……」

蘇念恩將柳絮的頭輕輕放到枕上,「進來吧!」

胡大夫提著藥箱進門,立即手腳麻利地在床邊擺起了陣勢,一卷麻布攤開,粗粗細細的銀針都躺在里面發著寒光。救人如救火,半刻也耽誤不得!

蘇念恩讓了位子給胡大夫,他揉了揉太陽穴沉聲道︰「蘇安,給我把林玉去抓過來!」

蘇安皺著眉頭,到目前為止,他還都不曉得是怎麼回事,整個人雲里霧里的,腳都還沒停下,便一下讓他踢門一下讓他找大夫一下又讓他抓林玉。好歹也等他喘口氣啊!

「你還愣著干什麼?」

「少爺——」蘇安突然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有事跟你說。」

「什麼事?」

蘇安將蘇念恩拉出門,「少爺,您還記不記得當年我告訴您我跟胡大夫撞見柳姑娘跟及第少爺那個那個——的事情?」

蘇念恩皺眉,「這個時候你說這個做什麼?」心里很不舒服。

「沒事——」蘇安小聲咕噥,「那個時候柳姑娘也是暈著的,會不會及第少爺跟剛才少爺您一樣,控制不住了才……」

「好了,」蘇念恩仿佛上了脾氣,「去把林玉抓過來。」

蘇安噘嘴,真想打爛自己的嘴巴,說什麼不好,偏偏又說起這種事!想著,便灰溜溜地走了。

「那個時候柳姑娘也是暈著的,會不會及第少爺跟剛才少爺您一樣,控制不住了才……」

蘇安的話無疑像條鞭子一樣抽在蘇念恩的良心上,幡然徹悟,連蘇安也誤會了柳絮,她那時該多委屈多心疼,她那個時候找自己,是想對他坦白什麼嗎?他無法忘記那個憔悴的柳絮,跟她耳垂上的血滴。他被妒忌蒙蔽了眼楮,甚至是心志,才會認為柳絮跟及第絞在了一起。如今想來,竟是任何東西都不重要了,手帕也好齒印也好,萬事里面都隱藏著過程,而有時候人太計較事情的結果,反而忘記了事情發生的經過。

深入想著,隱約傳來常寧隱怒說話的聲音。

「究竟怎麼回事?本王就跟你爹下盤棋的工夫居然會出這麼大的岔子?」

蘇念恩抬頭,蘇及第抱著惜靜跟在恭親王後面朝這邊走來。

「王爺!」他上前行禮。

常寧看了他一眼,無聲地嘆氣,「福晉怎麼樣?到底是誰下的毒手?」

「福晉?」這兩個字念出來,好苦啊,柳絮跟恭親王之間,到底是真是假?「我已派人將作案之人拿下,片刻便會帶到這邊來。」

常寧點頭,「不管是誰,傷害了柳……」他鼓鼓嘴,這馬腳露得不輕。

柳?柳什麼?是柳絮還是柳姑娘?

蘇念恩跟蘇及第四只眼楮齊齊盯住常寧。

常寧的臉一瞬漲紅,他匆忙從蘇及第手里抱過惜靜,「惜靜,阿瑪帶你去看額娘。」腳步一跨,便進了屋。

兩人只好作罷,也跟了進去。

胡大夫正扎柳絮的幾處敏感穴位,痛能喚醒一個人,如果這個人已經到了連痛都察覺不出的時候,那就離鬼門關近了。

惜靜跳下常寧的懷抱,「咚咚咚咚」跑到柳絮床前,「額娘,額娘你醒醒……你跟惜靜拉過勾的,今天晚上要說故事給惜靜听的,額娘,你要說話算話額娘。」

常寧走過去扶住惜靜的肩膀,「惜靜,額娘不能說故事給你听,阿瑪說給你听。」

「不要!」惜靜甩肩,「額娘不說,那就我說給額娘听!額娘,額娘,惜靜說了故事你就得醒了呀……」

蘇及第苦笑,似乎這里已經不需要他了。他沉默著,緩緩地退出了房間。

夜很深,深到月亮也變成了黑色。

蘇安下午找遍了全府都沒有找到林玉,看來她是知道自己罪不可恕,潛逃了。蘇念恩當下便書就一紙休書,命人快馬加鞭送去蘇州。

蘇府很靜,沒了林玉的蘇府靜得很安寧。

常寧抱著睡著的惜靜坐在一邊,兩只眼楮里透出的光,直直射向床上昏迷的柳絮。

蘇念恩坐在對面,他的余光瞟見常寧時,有一絲酸澀,從常寧眼里射出的目光是那麼直接,絲毫沒有掩飾,仿佛就像月兌了白天時的所有衣裳,入夜,便那麼赤果果。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不知道是要提醒常寧什麼,就是覺得自己難受,很難受。

常寧收回目光看蘇念恩,一瞬間像是在表達歉意,「呃……本王先抱惜靜回去睡覺。」

蘇念恩立即起身,「還是我抱吧,王爺……大概很擔心福晉,還是留在這邊……」

「呵呵……」常寧卻突然笑了起來,「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念恩啊……本王跟柳姑娘可是清清白白的,這些福晉額娘的鬼名頭都是掩人耳目。」

蘇念恩怔愣,「王……王爺?」是什麼意思?

「有時候愛人不需要顧及他人,前提是她也愛你。」常寧看了看柳絮,「我把她交給你了。」

「王爺為什麼只對我說?畢竟,惜靜的父親不是我。」

「惜靜的父親是皇上,哈哈……柳絮不是惜靜,她要的可不是一個父親。」常寧輕笑,抱著惜靜步出了屋子。

蘇念恩頓悟,原來常寧竟也……緩緩轉過身,眼里的柳絮是那麼蒼白,每看一眼,便舐入一股鑽心的痛。

常寧說愛人有時候不需要顧及他人,前提是她也愛你。他明白了,他顧及了太多,從顧及蘇家,到顧及林玉,再到顧及及第,卻始終沒有顧及到她。他沒看到柳絮的掙扎,他只看到自己不能對不起蘇家,卻真正對不起了她。

他走近床畔,輕輕握起她的柔荑,「絮兒,你醒來,好嗎?」

握住的手是冰涼的,胡大夫說最晚明天早上她才能醒,可是到現在她為什麼還是沒有一點醒的跡象?哪怕是手腳回溫也行啊……

蘇念恩坐上床,鑽進被子,小心地將她的頭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緊緊摟著她,給她不斷地溫暖。

「絮兒……」他輕輕用下巴摩挲她的頭頂,「我能一直這樣抱著你嗎?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再給我一個機會……我會好好愛你,好好疼你,好好珍惜你。再不會把你讓給別人,再不會誤會你愛上別人,再不讓你逃開我的身邊。你不要不說話,不要不理我,我知道以前是你裝啞巴,我求你現在不要裝暈了好嗎?絮兒呀絮兒……我很後悔,很後悔,要是當初我不管蘇家的聲望,直接娶了你,我們是不是就不用這麼痛苦了?要是當初你被浸豬籠的時候,我能一直在水底等著你,我們是不是已經在另一個地方快樂地生活了?」

他閉上眼楮,將頭仰高,不讓眼淚掉下來,怕弄濕柳絮的頭發,「我記得十年前,我離開林家的時候,有個小女孩赤著腳一路追著馬車跑,她在後面跑,叫著‘蘇少爺,蘇少爺’……但是我不能下車,那時我在心里默默對自己說,要為這個小女孩好起來,一定要好起來。絮兒,那個女孩是你呀……現在,你也為我好起來,好嗎?」

昏黃的豆火,無聲的夜,漫漫長。

蘇府無比寂寞,而此時揚州城里最大的妓院,才是最熱鬧最高潮的時候。

萃樓里,鶯鶯燕燕,花花草草,脂粉蓋天。各個搖著貴妃扇,扭著大臀,露肩露肚兜的窯姐陪著公子的,自個兒拉客的,什麼模樣的都有。老鴇拉著嗓子一聲聲「喲喲——」將整個萃樓的調子都往上拔了拔,那看見財神爺的兩顆眼珠子仿佛是雙夜里的狼眼,發著噌噌的光亮,恨不得自己年輕個一百歲,變成妖精把那些老爺公子都開膛破肚。

底下正熱鬧著,二樓一間廂房里突然涌出一撥撥姑娘,蒙著帕子流著眼淚,可憐兮兮地跑下樓來。

「媽媽,媽媽呀……」姑娘們嬌滴滴喊著。

老鴇看這樣子馬上拉長了驢臉,「什麼事呀?」

一個綠衣的姑娘附在老鴇耳朵邊一陣嘀咕。

「什麼?」老鴇怔了怔,「蘇及第把你們趕出來了?」這怎麼可能?他可是萃樓的頭號獵艷手,這里哪個姑娘沒得到過他的眷顧?

「媽媽,我們可沒說謊……」

「對呀對呀……」

「媽媽……」一個甜酥酥的聲音叫了聲,眾姑娘連忙讓了個道讓聲音的主人走到前頭,「媽媽,我去看看!」

老鴇眯成縫的眼楮立即晶晶亮,「羅衣,那就靠你啦,可別砸了咱們萃樓的招牌。」

羅衣掩著扇面,吃吃一笑,「媽媽放心,他最听我的話了!」說著,她便婀娜地提起裙擺,一步步往樓上走去。

她的身姿輕巧,走起路來輕盈無比,似是燕子般給人想滑飛的遐想,尤其一身金絲的鵝黃紗衣,朦朧里還可看見里面女敕粉的肚兜在隨著水蛇樣的身體一搖一擺的。看得所有男子都忍不住掉了口水,回頭被身邊的其他姑娘瞪白眼。但也只是眼饞一下,羅衣是萃樓頭魁,能買得起她一夜金宵的人,也只是寥寥數人。

羅衣蓮步停到門前,「蘇公子……」

「滾!」

她笑了笑,絲毫未露尷尬,底下此時鴉雀無聲,多少雙眼楮盯著她此番舉動……

「蘇公子有什麼煩心事,想不想跟我羅衣說說呢?」

「羅衣?」蘇及第開門,一張臉紅得跟楓葉一樣,「進來!」他一抓,便把羅衣拉了進去,「砰——」一聲,關門的聲音驚天動地。

「哎呀……各位公子繼續繼續呀……」老鴇神氣極了,她就知道羅衣一出馬,包準讓沒熟的鴨子也能熟。

羅衣被拉進房間,軟軟地倒進蘇及第懷里,「及第……」她甜甜喊著,吐字里是飽滿的嬌嗔,似責怪,似擔心,似嬌氣,又似霸氣。

蘇及第一把推開她,「有什麼事你就說吧!」他的手已經開始發抖,拿著的酒壺不停發出瓷器踫撞的聲音,兩只眼楮如散了光一樣,毫無焦距,心已深醉啊!

羅衣輕輕一笑,徑自坐了下來,「恭親王是不是在你們蘇家?」

「你問這個做什麼?」蘇及第一口飲盡杯中的酒。

「你曾經答應過我替我做一件事。」羅衣不緩不急。

蘇及第愣了一愣,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來萃樓剛好踫見羅衣破處競標,便出了高價把她的頭夜買了下來。那夜,他們春宵過後,她便突然告訴他她會功夫,問他想不想學。他也是閑來無事,隨口跟她打情罵俏,說如果她真能教他,他便為她做一件人人都做不到的事。原本以為只是一時戲言,今日她為什麼突然談及了此事?他放下杯子,專注地盯著羅衣,「你說。」

「我說了,你可是要做到的。」

蘇及第探究地看著她,「到底是什麼事?」

「殺了常寧。」

「啪啷——」酒壺被揮倒,蘇及第霍然站起,「你說什麼?」

羅衣雲淡風輕地說,「殺了常寧。」

「為什麼?」

「你不敢?」

「為什麼要殺了他?」

「常寧在康熙南巡的時候殺了白蓮教多少兄弟,這等血仇,我定要讓他血債血償!」

「你是白蓮教的人?」早就埋伏在他身邊了?

「怎麼?四阿哥現在才發現?」羅衣輕笑。

她居然知道他的身份?!蘇及第一寒,「我不是什麼阿哥,我是蘇及第!」

「四阿哥不承認也沒關系,只是羅衣為你感到不值啊!這大清江山原本可是你的,登上帝位,你要什麼沒有?何苦淪落到今天的寄人籬下?」

帝位?他不屑!有了帝位,他還能認識柳絮嗎?有了帝位,他還會有惜靜嗎?寄人籬下?真是諷刺,他是寄人籬下嗎?不呀……蘇家頂著這麼大的風險將他撫養長大,那是對他莫大的恩,是恩,養育之恩!

「難道你們教主這麼好心,想為我蘇及第造反奪皇位?」

羅衣一凜,似乎是被揭下了假面具般惱怒,「你不殺也沒關系,你不殺他,那就自己等死吧!你剛才喝下去的那杯酒里,我可是下了白蓮教的獨門五毒散,明日辰時你若還沒殺了他……那就準備替你自己買好棺材吧!」

酒?他驀然想起羅衣剛才軟軟倒向他懷里的那一刻,她是在那個時候下了毒?蘇及第頓然感覺喉嚨里像是有蟲子在爬一樣,惡心得想吐。

「好好考慮清楚,若是你殺了他,那麼辰時之前來萃樓拿解藥,如果沒有殺……那,我也只能是望君興嘆了!」羅衣施然一笑,度出門去。

殺常寧?殺常寧?這招真是高啊,他若是不殺,便是死,愛新覺羅家又少了一系血脈。他若是殺了,便已經默認了自己要弒兄篡位!那他到底是殺還是不殺?蘇及第跌在了地上,他突然想起惜靜的那雙眼楮,「叔叔,什麼叫孽種?」那無心的一問再次將他推到了決裂的邊緣。惜靜向他伸出了手,然而只能喊他「叔叔」……所有的追悔莫及都朝他撲來,他一下子躺到地上,望著屋頂的梁子,撕心裂肺。

「殺了常寧,殺了常寧。」

「登上帝位,你要什麼沒有?」

「叔叔,什麼叫孽種?」

「如果,如果你心里還有一點愛我,就請好好對待念恩,好好對他,不要傷害他……」

「他是孽種,他根本不應該被生下來,你的女兒也是,他們都是孽種!」

腦子崩裂,好像每個人都在他耳邊說話,好像每句話都爭相鑽進他的耳朵,「啊——」他終于忍受不了這種痛苦,拉起旁邊一條凳子往門摔去,「乓——」木凳碎成木片,他又起身掀翻了桌子,櫃子,瓶子……一時之間只听到「乒零乓啷」雜亂地摔東西的聲音。

「我是蘇及第,我是蘇及第……我不姓愛新覺羅……我不是四阿哥——」他囂叫著沖出門,一路奔往蘇家。

殺常寧,殺常寧……殺了常寧惜靜就是他的,殺了常寧……

不,不……他是他弟弟,他怎麼能殺親弟弟?

殺了他,蘇及第,你不是沒有殺過人,你連柳絮的爹都敢殺,常寧算什麼?殺了他,殺了他……

「啊——」

「砰——」常寧的房間被一腳踢開。

「啊……阿瑪——阿瑪——」剛剛睡下的惜靜立刻就被吵醒,哭著喊著叫阿瑪。

蘇及第的心一下子沉了,惜靜在叫阿瑪,可是叫的不是他。

屋子里只有惜靜一個人,常寧不見蹤跡。

空曠的屋頂一直回響著惜靜的哭叫,突然像一把鎖鏈一樣牢牢地扣住了蘇及第的心。

「惜靜乖,惜靜不哭,叔叔在這里……」蘇及第抱起惜靜哄著。

惜靜閉著眼楮抓住蘇及第的衣服,吃吃地又睡了過去。

常寧去了哪里?他為什麼把惜靜一個人丟在這里?

蘇及第放下惜靜,剛想起身,才發現自己的衣服被牢牢抓住,他恍惚間就覺得惜靜是在說︰「不要去,不要去殺他……」

他伸出手,一根一根掰開惜靜小小的手指,最後看了一眼她熟睡的臉,便出了門。

夜更沉。

常寧從門縫里偷偷看著蘇念恩抱著柳絮睡在床上,突然彎唇笑了起來。他這趟來,沒打算再帶走柳絮。

他轉身,「噌——」寒光一現,蘇及第握著刀柄將一把百練鋼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干什麼?」常寧低聲問道。

蘇及第漠然地看著他,「把惜靜給我。」

「你瘋了,惜靜已經過繼給皇上,她是代你進宮的!」

「為什麼?我要柳絮的時候蘇念恩跟我搶,我要惜靜的時候你跟我搶,為什麼?」蘇及第吼道。

屋里的蘇念恩霍地睜開眼楮,輕輕鑽出被子。

「及第你這是做什麼?」他開門一見那柄鋼刀,就止不住升起無數寒意,「快把刀放下來!」

「哼哼……」蘇及第笑,「我不想新覺羅家的人,我只要柳絮,只要惜靜,你們……給我好嗎?」

蘇念恩走近他,一股濃濃的酒味刺進鼻子,「你醉糊涂了!把刀放下來……」說著,就去拉蘇及第。

「嚓——」刀柄轉了個方向,立刻朝蘇念恩揮來。

「小心……」常寧伸手一把拉過蘇念恩,刀鋒只略略劃過他的衣袍,破出幾條布絲來。

「我沒醉,我清醒得很……」蘇及第手臂一動,轉瞬又將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我很清醒……很清醒……」

「把刀放下來!」

蘇及第退了幾步,「哥……我刺殺王爺未遂,是死罪……我不想連累蘇家……」

兩個人都愕住,他何以轉變得這麼快?

常寧動心一想,蘇及第是故意的!

握刀的手微微用勁,刀刃上立刻流下血來,「王爺,揚州最大的妓院里有白蓮教的余孽……我也是,我也是白蓮教的人!」

「不要胡說……」蘇念恩喝道。

「胡說?我以前胡說的時候你都信了,為什麼這次說實話了你反而不信了呢?好……你不信!那你知道我的功夫是誰教的嗎?是白蓮教的人……哈哈哈……現在我殺不了常寧,我回去也是死,倒不如死在你們面前,還有個全尸!」

他哽了哽,又道︰「我一生,做錯了太多。就算是死一千次,也難洗月兌罪孽。哥,還記得那個鴛鴦嗎?她是我殺的,是我殺的……就因為她在柳絮面前說了我的不是,我就把她殺了……還有前街成衣鋪里的一家大小,也是我殺的,就是為了掩飾我去補了扣子……還有對柳絮,我殺了她爹,我又把她……」眼淚從他的眼楮里滑下,滴落到刀刃上。

「叔叔……」惜靜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跑到了這邊,他拉住常寧的袍子又伸手去牽蘇及第的手,「你在干什麼?」

蘇及第退後,想笑卻是哭,「惜靜,你知道你的阿瑪不是你爹嗎?你想知道你爹是誰嗎?」

惜靜的眼珠渾然睜圓,迫切地看著蘇及第。

「住口!」柳絮撲到門邊,紅著臉盯著他。

罷才那一幕,她全都听見了,從蘇念恩鑽出她的被窩她就已經醒了,她無法容忍他告訴惜靜這個事實,無法容忍。他是想坦白一切,但是事實就像一把刀子一樣,他難道沒想過惜靜?她還小,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些骯髒的事實?

抱起惜靜,柳絮揉了揉她沒戴帽子的頭發,「惜靜的爹,已經死了!她只有阿瑪……只有皇阿瑪!」

蘇及第慘笑,「何必呢?她爹明明是在這里,為什麼不告訴她?現在,我也快死了……你就不用擔心我會害他了……你也可以留在他身邊,也可以好好留在他身邊了!」

他在說什麼?蘇念恩的眸子里閃過光亮,他是想……

「呵……惜靜,你爹就是他——」他看向已經發愣的蘇念恩,「記住了,他叫蘇念恩……」「嚓——」一聲,刀刃嵌進脖子里,蘇及第仿佛帶著一抹笑,斜斜倒地。

「及第!」蘇念恩慌忙過去扶他,「你怎麼這麼傻?」

「哥……」蘇及第一開口,銀紅的血就順著他的薄唇流了下來,很是淒涼,「替我跟爹說……說……對……對不起……我、我沒能……孝敬……孝敬他老人家……我……」

「你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去請大夫!」

蘇及第拉住他搖頭,「我已經……已經……中了……白蓮教的……的、的毒……遲早……都、都要死的……」

「及第……及第……」蘇念恩一遍遍叫著。

「柳絮……」蘇及第的目光帶著笑瀏覽上柳絮的臉,「我……我知足……了,至少,至少……因為愛你,我……我也無怨無悔……地救過你……出水,出水芙蓉……你,你你你……」

柳絮震懾了,她沒想到蘇及第會這樣做,沒想到……死也想不到!這一刻,她覺得蘇及第變了,變得那麼楚楚可憐,變得那麼悲哀,變得那麼讓人不忍。她慢慢放下惜靜,「惜靜,去陪在叔叔身邊……」

惜靜下地,蹲到蘇及第身邊,一只手牽起蘇念恩,一只手牽起蘇及第,默默看著他們兩個。那黑夜里細長的眸子,美若燦星。

注︰元、明、清三代農民軍往往借白蓮教的名義起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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