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官差,從來沒有人能從她的娘親手里把人帶出來!
旋波第一百零一次看著面前的房以沫,她是什麼來頭,居然讓她娘二話沒說放了阮淨月,連帶請他們在「無佛庵」里吃一頓「家常便飯」?天可憐見,她十二年來只見過這樣的「家常便飯」兩次。一次是六爺成了她的先生,一次是娘親成了「香園」的管事。
可是,這第三次就這麼沒頭沒腦地來了!娘親從來不做虧本的事,所以,她定是欠了這房以沫一輩子換不完的恩情!可是,這房以沫不過是阮淨月的丫頭,又哪來的三頭六臂成了娘親的恩人?
「旋波,你如果再看以沫,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下來拌飯。」紀小魯惡狠狠的聲音終于讓旋波收回了打量的眼神。可是,好奇啊好奇!
房以沫看向身側的阮淨月。他第一次這麼乖巧地捧著碗安靜吃飯,不敢嫌棄飯菜難吃,更不敢嫌棄不入流的人與他同坐一席。這樣的阮淨月好陌生,陌生到會讓她不小心忘了,他該是她的仇人!
「以沫,」紀小魯皺眉看著她與阮淨月,「你們當真成親了?」
房以沫笑,「他還小,沒有拜堂。」
紀小魯撫著心口,寬了心,「可不能這麼傻傻地嫁了,可不能。」
房以沫低頭,「遲早要嫁的。」
紀小魯看向阮淨月,眼楮里帶了怨恨,「喂,你給我多吃點,有了力氣才能保護你的女人。」
阮淨月聞言趕忙用力往嘴里扒飯,生怕吃得慢了就會遭到殺身之禍。雖然,他根本不知道他要保護的女人是誰。
「一臉的短命相。」紀小魯搖頭嘆著,「要我看,這小子八成活不過十五。」
房以沫笑,誰知道呢?原本,她只想他們阮家人全都活不過明天。
阮淨月聞言委屈地看向紀小魯,卻被她的眼神嚇得馬上別開頭,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凶悍的女子?饒是嚇也要嚇死了!
實在忍不住的旋波忽然開口問道,「娘,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恩情?這輩子咱們還不還得清?」
紀小魯愣在當場,看向女兒,「你哪只眼晴看到我欠人恩情?」
旋波懊惱地嚷著,「什麼也不說就只是留人家吃飯,一定是欠了人家不得了的恩情了。」
「啊?」沒等紀小魯開口,阮淨月卻已經抬起頭來,「原來,你欠了我家的恩情!」
房以沫剛要阻止,阮淨月已經把碗狠狠地扔到地上,「什麼狗屁飯菜?真是吃得本少爺我好不舒服。還有你們這樣賤人,還不快快給本少爺跪下?說不定本少爺還能饒你不死!」
又來了!旋波差一點去撞牆!這少爺是傻子嗎?他難道看不出來娘親已經很想很想把他送去喂豬了嗎?
「你說什麼?」紀小魯手中的碗被握得「 」作響。
「不要裝蒜了,」阮淨月冷哼,「念在本少爺心地好,只要給本少爺磕三個響頭,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
「你——找死!」紀小魯手中的碗毫不留情地向阮淨月飛去。
阮淨月只來得及看見房以沫伸手擋了過去,便因為驚嚇昏倒了事!別別別——耍狠啊!別別別——嚇人啊!別別別——煮了他啊!
頭很疼,手更疼,紀小魯那神來的一碗真是結結實實。天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因為腦子壞掉了才會伸手去擋那只碗?結果搞得自己受這種皮肉之苦。
阮永明看著房以沫,狡詐的眼神帶著一抹驚異。是了,連她自己都吃了一驚,阮永明怎麼可能不吃驚?
「結果,你還是沒能把淨月帶回來?」阮淨月蹙眉,不知是因為猜不透她,還是因為惹上不要命的紀小魯?
她點頭,「是。」
阮永明沉吟了會兒,反倒轉移了話題,「你知道我今天去了哪里嗎?」
她垂下頭,看著受傷的左手,那隱隱刺痛讓她眉頭緊皺。
「你還記得金老板嗎?」他低聲問著,「今個兒金老板宴請落北城所有的名門望族,因為龍斯去提親了。」
她抿起唇角,淡淡地笑,「那我是不是該說恭喜六爺和金家小姐?」
「唉,」他看著她的笑臉,「這落北城的人真是奇怪,明明知道龍斯豢養了數不清的歌姬舞姬,卻還以為他是個君子,是個善人。我瞧這所謂的‘天下第一園’不過是龍斯欺瞞世人的障眼法。名為善舉,其實不過是奢糜婬亂之地。」
她仍是笑,輕輕撫著左手。
阮永明看她,「你來了這許久,居然只是促成了龍斯的婚事!房以沫,你辛辛苦苦布下的局是不是只能眼睜睜看著它魚死網破?」
她垂下頭,遮蓋住眼楮里冷冽的光,「我真是不明白阮爺這話什麼意思。」
阮永明冷笑,「房以沫,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處心積慮這十年,當真以為瞞過了所有人的眼楮嗎?咱們不過是一丘之貉,做著一樣的勾當。到頭來,他一個也不會饒過。」
她唇角含笑,「阮爺在說什麼?我可一句也听不懂。」
阮永明的眸子驀地亮了,同時卻又暗了下去,「房以沫,倘若有一天你可以離開阮家,你最想做什麼?」
她笑,像個平凡的村婦一樣叨念著,「能干些什麼?不過是找個踏實的人嫁了,然後安安穩穩過一生。」
他惡毒地笑起來,「像你這樣心機深沉心狠手辣的女人過那樣的日子,不嫌太平庸了嗎?」
她看上他的眼,「阮爺有什麼更好的建議?」
他被她眸子里德冷光對上,恍惚間又看到她穿著喪衣出嫁的那一天,她用那樣的眼神看她,好似——好似恨不得撕碎了他。
這樣的女人自是離得越遠越好,見不得,更——踫不得!那個龍斯被色欲迷昏了腦子,竟以為這房以沫還是從前的青梅竹馬。他不知道她已經月兌胎換骨成了妖精。
她忽然魅惑地一笑,「阮爺是突然看上我了嗎?」
他趕忙別開頭,收起了眸子里的情緒,「就憑你嗎?我要一個隨時取人性命的毒蠍子作甚?」
她只是笑,「多麼可惜。我獨守空閨這麼多年,竟是惹不起阮爺的憐惜!」
他冷哼,「房以沫,你道還能有高貴的男子為你傾倒嗎?你一入阮家,便注定你這一生都只能屈居人下了。饒是淨月,等他大了,也不過是將你視為殘花敗柳。你還是莫要妄想了。」
「阮爺說的是,」她的唇色蒼白,「我早該認命了。」
紀小魯帶著阮淨月進了「茶園」,一把就將他甩在地上,臉上因為氣惱泛起微微的紅,看起來竟是生出幾分嬌俏。
龍斯看著紀小魯和地上的阮淨月,輕笑,「紀管事這是做什麼?說是賀禮也未免太貴重了些?」
紀小魯惡狠狠地指著地上的阮淨月,嚇得他趕忙閉上眼,「你知道這個小混賬罵我什麼?他居然敢、居然敢——」
龍斯搖頭嘆息,「那可真的是該死了。」那語氣那麼輕,卻把紀小魯和阮淨月全都嚇住了。他說什麼?該——死!
看到他們的錯愕,他又笑了起來,「看吧,我說得重了,你又不舍得了?小魯,還是放他回去吧,房小姐該是擔心了。」
「房小姐?」紀小魯挑眉,「你叫她房小姐?難怪她要叫你六爺?原來你們早已成陌路,我還忍不住地惋惜。」
他捧著茶杯,只是笑,「小魯,房小姐已經是阮公子未過門的媳婦了。是不是,阮公子?」
突然被點名,阮淨月一雙大眼楮眨呀眨的,卻是听不明白,誰是誰未過門的媳婦?
他取了一側的帕子,抹去了阮淨月臉上的髒污,「阮公子,對房小姐好一點,這輩子你該是最疼她的人。」
紀小魯聞言紅了眼眶,「六爺,你就這麼把以沫讓了?」不該呀不該,曾經的一往情深原來都可以是過眼雲煙。
他笑,「小魯,我從沒有要把她讓給誰,是她自己要嫁的。她要嫁,我只需要送上一份賀禮,送上一句賀詞,其他的皆是多余。相信房小姐也必是如此,待我與金小姐成親之日,只需送上一份賀禮,送上一句賀詞,我便是萬分感激了。」
阮淨月看著他的眼楮,終是明白了這一句,這龍斯要成親了,而以沫是要去送賀禮的。這男人雖然窮酸,可到底對他還是比那惡婆娘好一點。
他扶阮淨月起來,「阮公子經過這番折騰,必是累了,要不要喝一杯茶?」
阮淨月瞥眼看著滿臉惱意的紀小魯,這惡婆娘為何還不走?明明看她對這龍斯是畢恭畢敬的呀!
「你瞧瞧那是什麼眼神?」紀小魯看著阮淨月叫起來,「我一瞧見這樣的眼神就恨不得煮了他!」
阮淨月趕忙拉住了龍斯的袖子,擋住自己的臉,不看她,君子都該明哲保身不是?
龍斯笑著看向紀小魯,「听說最近這一陣子咱們‘香園’茶樓和酒肆的生意分外冷清。」
紀小魯聞言垂下頭,臉也不爭氣地紅了,不甘地咕噥著,「還不都是因為這勞什子的小混賬——」
龍斯斂了笑意,「紀管事,你可還記得咱們的君子協定?倘若在你手下‘香園’不濟事了,咱們是不是也該——」
紀小魯馬上抬起頭,搶先道,「六爺莫慌,我一定找出些門道讓咱們的客人絡繹不絕。」
「是嗎?」龍斯看她,「沒想到你還有門道!」那語氣分明是有些——看不起她!
她高高昂起頭,「六爺若是不信,就等著瞧。十天,不,五天,我必定恢復‘香園’的盛景。」
他譏誚地笑了,「紀管事,說話可是算數?如果不成,那就只好——」
「如若不成,」她擰著眉,暗自咕噥著,「如若不成,我也就沒臉做這管事之位了。」
他低聲道,「好,我記下了。」
紀小魯立時像霜打的茄子,憤憤地威脅著阮淨月,「你給我好生吃喝,好生活著,必須,必須要長命百歲,必須好好疼以沫。不然,我就把你煮了吃了。」
說完,人已閃出園外。
龍斯瞧著她的背影,微微嘆氣,倘若不是這樣耿直,怎麼會被那不負責任的老七算計了?唉,老七啊,你放一個女人在這城里為你受盡指責,你怎能安心?倘若哪一日你受了報應,亦是——活該!
看紀小魯走得遠了,一直不語的阮淨月卻是突然開了口,「龍斯,你幫我一把,雖是應該,可是,我還是要還你。說吧,你想要什麼賀禮?」
龍斯垂下頭,抿唇笑起。他想要什麼賀禮?他最想要的已經被這孩童搶了去,他哪還有什麼想要的?不過是什麼都好,什麼都不好,什麼都可,什麼都不可。什麼都不是她,于是,什麼都是——徒勞!
「你說,龍斯說要為金小姐要一杯花簪?」房以沫幫阮淨月擦著臉,看他迷惑地皺著眉。
阮淨月不迭地點頭,「是,看來這龍斯果然是個窮酸書生。這‘洞庭’白白擺出了這樣大的排場,竟是鮮有人來。以沫,咱們上了當,還道這里真是如那‘洞庭軼事’中所記載的一樣,門庭若市,日進斗金。哼,說不定那書冊本就是龍斯自己寫來蒙蔽世人的。」
聞言,她輕笑起來,「淨月,你一說我倒也是發現了。怪不得那龍斯整日郁郁寡歡,這樣迫不及待訂下與那金小姐的婚事,原來,不過是為了錢。」
阮淨月聞言點頭,「那金小姐真是可憐,也是被這假象騙了。不過,那金小姐那般囂張跋扈,也是活該!」
她幽幽嘆道,「還是京城好啊。我真是不住地想咱們的府邸。那才是盛世繁華不是?」
阮淨月笑得好不開懷,「以沫,你說話真是中听。」
她伸手想要拍拍他的頭,卻被他出口的話驚住。
「以沫,你是不是我未過門的媳婦?」他問得好懇切,想來想去,那惡婆娘與龍斯話里的意思便是這個吧?怪不得那惡婆娘總要讓他多吃,總讓他心疼以沫。
她笑不出來,只得垂了頭,「淨月從哪里听來的?」
阮淨月蹙眉,「以沫,你真是我未過門的媳婦?」
她看他,輕輕嘆氣,「淨月,你希望我是你未過門的媳婦嗎?」
他沉吟了會兒,答道,「以沫要是能做我的媳婦,倒是好事一樁。在阮府里,也只有你才能入了我的眼。那些下賤女子才配不上我。」
她看著阮淨月,輕聲答道,「其實,咱們確實有婚約。還是你叔父幫你訂下的呢。真沒想到,你爹一向對你叔父頗有微詞,居然連這樣的大事都交給他了!」
阮淨月瞪著眼楮,「叔父?叔父幫我訂下的?那為什麼咱們到現在都沒有拜堂?」
「因為——」她剛要開口,卻被開門的聲響止住,然後,她看到阮永明陰郁的臉。
「叔父,」阮淨月跑到阮永明身邊,質問道,「以沫是我未過門的媳婦,我們怎麼還不拜堂成親呢?若是拜了堂,以沫不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在我身邊呆一輩子了。」
阮永明看著房以沫,慢慢開口,「淨月當真想娶房以沫嗎?」
阮淨月點頭,眼神里含著銳利,「這世上當真不會再有比以沫更有才情更心疼我的人了。」
她低低笑,「淨月淨說傻話。你叔父才是這世上對你最好的人,我不過是個下賤女子,怎敢妄想在你身邊一生一世?」
他惡狠狠地斥道,「你三番兩次惹我,房以沫,你道我真的不能動你嗎?」
她垂下頭,嘴角的笑意明顯,「不敢,我只不過是告訴淨月,我是他未過門的媳婦罷了。」
他猛地上前,手指勒住了她的下頷,「怎麼?你不想走了?」
她仍是笑,「早晚得走的。可是,要活著走,不能死著走。」
他用力將她推到牆上,「房以沫,不要同我耍心機,我若要捏死你,誰也阻止不了。」
阮淨月忽然跑來擋在了她身前,「叔父,你不該打以沫,以沫是我未過門的媳婦,我該要心疼她的。叔父,你以前不是教過我的?我是男人,男人都該疼自己的女人。」
她聞言唇角彎了起來,阮永明,你絕對想不到,你最終輸給了你最疼愛的阮淨月!從今天起,你再也傷不到我。倘若傷到了我,阮淨月對你的嫉恨就多一分。你——後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