黧深深地吸一口氣,腐蝕的味道沿滑入胃里,引起一陣作嘔的翻騰。每跨出一步,前方會立刻由淺褐色的霧氣延伸出另一塊踏足點以供他下一步的跨度。他這樣緩步于半空,以避免一尺以下,滿地交錯蠕動著的群蛇的攻擊;裹緊斗篷,周身起伏流動著如霧氣般的淺褐色保護層更濃重了,輕易地便能震開由上而下俯沖過來,意圖擾亂他的個個陰魂。他們狺狺尖叫著,在他周身圍繞,卻在觸踫上霧氣的瞬間被反彈開。周而復始,直至每一枚魂魄畏懼地自動與他保持距離,空洞的目光直直地瞪在他的臉上,尖叫聲索繞不絕……
這,絕對是亙古宇宙間最令人作嘔的地方。
是!這里就是比冥府更深遠,更黑暗,也更靠近地核中心的塔洛斯地獄。令所有人類乃至神靈因畏懼而痛恨的森冷空間。
只有生前作惡多端的人類,才會在死後被打入這里,成為一團虛無飄渺的氣體,整日游蕩,無處停泊;也只有因褻瀆神靈而被詛咒,領受永世懲罰的鬼怪才會關押在此,承受永無止盡的痛苦折磨。除了看管塔洛斯地獄的復仇女神灩嬈外,沒有任何人、任何神靈可能或願意靠近地獄半分,深怕就此沾染上一絲邪惡的氣息。
但,他除外。冥府的判官,黧,一個具有超凡神力的神靈。他想去的地方,他想做的事,誰也阻攔不住。而且,他的目的地就在前方……
黧停下腳步,在一道鐵鑄大門前,仰首——白色霧氣里若隱若現的輪廓仿如高聳入雲端的鬼堡,陰沉而神秘。
這是地獄中最堅固的防御網,里面網羅著天地混沌時期與天帝作對,意圖爭奪天下的巨人兄弟。他們太自不量力,最後在那場戰斗失敗後,被捆綁在此已有幾百億年。至今仍在遭受折磨。幾百億年來的怨恨累積,再次見到曾與之戰斗的他會是何反應?
黧英俊的臉上展露一絲狡黠的笑意,褐色的卷曲長發順著氣流的涌動而微微拂動。無論他們的恨意有多深,相信決不會拒絕他的提議,這一次!
他慢慢地抬起手,用指尖朝著鐵門的縫隙由上而下滑移,周身流動著的霧氣隨著他的指尖絲絲瀉入門的縫隙,直至完全滲入、消逝!看到這一幕,黧再次展露笑容,原本伸直的指尖向內彎曲成弧,瞬間彈指而出——十尺高的鐵門像是被解除了封鎖,被一只無形的手推開一樣,「嘰嘰呀呀」,緩慢張開。
一陣陰風夾帶著白色的霧氣向外蔓延,腐蝕的味道越來越濃重……
辨不清方向的漆黑空間里,位于中央被烙紅的鐵柱是惟一的亮點,兩具與鐵柱同樣高的巨型身體在無數條粗大鎖鏈的交錯縱橫下背向反扣于鐵柱。他們必須努力保持身體的警覺度,盡量僵硬著每一塊肌肉與鐵柱相持不到一公分的距離,只要稍有松懈,哪怕一小寸皮膚滋上內部有滾燙熔岩不斷加溫的鐵器,也會換來撕心裂肺的疼痛。
呵!這就是與神靈作對的下場,永無止盡的折磨,在幾百億年來日復一日的時間流逝後的今天,恐怕會連原有的怨恨也變得麻木了吧。
突然,一聲暴怒的叫喊,伴著皮肉焦枯的惡臭迎面襲來。看來,他正趕上巨人兄弟「小寐」後的清醒。這時候他們的腦神經是否能作出更妥善的判斷呢?跨進去,仰首也望不到盡頭的身長,相較,黧的縴瘦僅能抵上他們一只足的高度,這樣的懸殊差距,被囚禁的卻仍是他們。
敗者為寇,還有什麼可疑惑的?無論在天界、凡界或是冥界,這一句話總是共存的真理。永世不變!
頭頂上方傳來沉重的喘息聲,盡避只是小小的移動,也足以將整個塔洛斯地獄陷入地動山搖的顫抖中。
「誰?」帕開口——也就是剛剛因灼傷而痛呼的那位。他粗聲呼著氣息,努力睜開眼楮,想迎上那一道從門外瀉進的亮光——自從被打入地獄後,便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再也未品嘗過空氣的鮮美及太陽初升起時的絢爛。然而現在,這道永世不得開啟的獄門竟緩緩張開了。為什麼?想辨清跨進大門的黑影,但,太難了,黑影站在他們的腳邊,渺小得像只蟲子。听不到回答,焦躁的脾氣涌上,這一次是用吼的,響徹天地的洪亮回蕩于寂靜的空間。「你到底是誰?」
「別站著不出聲!」被綁在鐵柱的另一面,帕的兄弟珞也被驚醒,「哼!難道諦汜派來的走狗只敢躲在陰暗角落里偷窺嗎?」
黧安靜地傾听,突然間笑出聲來,連笑聲里也能听出狡黠的味道。被奪去了自由的階下囚,還有資格吼出傲氣及尊嚴嗎?可笑!
「你笑什麼?」帕暴躁地抬起腳,想踩死這只不足他身體萬分之一大的小蟲子,卻在行動的過程中被鐵鏈困住了身形,傾斜著倒向烙紅的鐵柱,皮肉又一次受到焦烤的洗禮,「滋滋」的聲音伴著惡臭彌漫整個空間,毛骨悚然!悲慘的吼聲也倏然響起……
「百億年的懲罰仍沒能讓你們學乖嗎?枉想與天帝抗衡的愚蠢蠻神,就算戰爭發生在今時今日,你們仍只有戰敗的命運。」足尖輕點地面,慢慢騰身而起,直至與他們的視線同一高度;用指尖磨擦出一團青色火焰,輕彈,火焰瞬間散成無數團,四射,燃于梁柱,照亮整個黑暗空間,也讓他的容貌清晰地呈現于他們眼前。「何況,這樣對待來訪的客人,相當不禮貌!」
「你?」待看清騰升在他們面前,衣袂飄然的男子時,帕驚呼。
「黧?」珞也忍不住吼,「冥王身邊的得力助手,冥府的判官?你來這里做什麼?」
「幫忙!」黧一步步接近,懸于半空,卻仿佛足底有堅固的平地為其鋪道。「幫你們一個小小的忙。」
「幫忙?我們?」兄弟倆一怔,對望一眼,隨即狂笑出聲,「你能幫我們什麼?幫我們逃亡嗎?哈哈……」
天帝的旨令,唯唯諾諾的小卒子們誰敢違抗?
「是!」冷冷靜靜的一個字像一把銳利的剪刀,剪斷了兄弟倆狂放的笑聲,「難道你們不想離開?」
「你說真的?」帕難以置信地叫。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珞打斷兄弟的急躁。眼前英俊卻不掩陰沉神色的臉,褐色眼眸中閃動的絕對是別有用心的光芒。他們雖為寇,卻不是白痴。「莫非……這是冥王的意思?」
「冥王?」黧嘲諷地笑,他們還在期待什麼?「抱歉!諦汜在三天前離開了冥府。原因是——他無法忍受與冥後齊娜分離一年中的三分之二的時光。現在的冥府,由冥王的長子——賾代為管理。而他,還只是個和善、親切的大孩子。」
「沒有冥王的手御,任何神靈都不被允許接近塔洛斯地獄。你闖了進來,竟還敢放我們離開?背叛天帝的罪名絕對會得到與我們同樣的下場——在地獄中承受永世不得開月兌的懲罰。你不可能不懂這一點。」而他,到底懷著什麼樣的目的而來?
「當然,我怎麼可能笨得將自己推上斷頭台。放走你們中的一個是我惟一能做的,若他能幸運地打敗派出追捕的神靈,順利逃月兌過關,就可以回來迎救另一個。若迎救不成功,有一個逃離苦難也是好的,不是嗎?」
「珞,這個提議不錯,我們為什麼不能試一試?」完全不明白兄弟還在考慮什麼,他早受夠了地獄的折磨。
「勝算不是很大,但,機會只此一次。」中肯的建議反而更能讓他們安心。
「我們有可能逃月兌冥王手下的神靈?」值得懷疑。會被派出追捕的神靈定不是泛泛之輩,任何一個的實力都足以置他們于死地。若兩人聯手出擊或許會存有一絲的勝算,或若僅憑個人的力量,連活著離開地獄的機會都微乎其微。珞不如兄弟那麼沖動,他深思。「睡神︰鎂翌;死神︰魈;大王子︰賾;二王子︰隼;還有——地獄的看守者復仇女神︰灩嬈。你認為我們能從其中哪一個的追捕下僥幸逃月兌?」
每一個都是個中翹楚,天帝親點的冥府守衛者,遇上哪一個,他們兄弟都只有元神俱滅的慘淡結局。
「野獸呢?」黧打斷珞的不確定,淡淡地問。
「野獸?」珞略略思考,努力從記憶中搜尋出一點點與這名字相關的資料。「是那個傳說中英俊異常,也因此令愛神傾心的男孩?從小由冥後撫養長大,而死後也久居于冥府,由于冥後與愛神的寵溺,他被允許可以隨意往來于冥府與凡界。他是被野獸襲擊而死,所以,神靈們只稱他為‘野獸’,反而漸漸淡忘了他的真正名字。你——指他?」
「對!一個因容貌而備受寵溺的半人半神的玩物。不足為懼!」提到這個名字,黧連狡黠的笑容也不復存在。英俊白皙的臉上只剩恨意。在神界,容貌突兀的男子數不勝數,為什麼偏偏是他?「他所具有的神力僅是冥後賜予的防身用的微小力量。我會指定他執行追捕。若你能將他殺死,就有逃出冥府的機會。」
「殺死他?那麼,深愛著他的愛神定會將所有怒氣全數宣泄在我們兄弟身上!」這又豈是他們承受得起?居于天界,神力僅次于天帝的愛神,得罪她的下場會是怎樣?不敢想象。珞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是你們的問題,與我無關。」黧陰冷地牽動唇角。他本就未給過完全的承諾。「我說過,機會只此一次。在這里等死,或是搏命可能會有的希望,你們可以選擇。」
「我試!」帕立即決定。等待並非他的性格,廝殺後的陣亡才是他該有的歸屬。若幸運,他們或許真能重獲自由。不管如何,他都要試一下。
「聰明的選擇!」黧恢復笑容,走近一步,張開雙臂,掌心面對帕。淺褐色的亮光瞬間布滿帕的全身,也印照著黧,變成模糊的白。妖異的光芒在整個黑暗空間搖曳閃動。捆綁著的鐵鏈如有了生命力般蛇行滑開——帕得到自由。「去吧!沿著地獄的通道直行,就能抵達出口。祝你好運!」
「珞,你等著我,我一定能回來救你!」帕憨然朝兄弟一笑,大步踏出去。
望著帕決然離開的身影,又轉望黧若有所思的陰沉笑容。珞厲聲開口︰「為什麼?」總覺得有太多不妥之處。看來似乎任由他們在兩種命運中做了決擇,可為什麼仍有落入陷阱的寒意?
「為什麼想借我們的手殺死野獸?因為愛神的關系?早听說你對愛神傾慕已久,但她卻連正眼也未瞧過你一眼,全部心思投注在野獸身上,這一點,讓你受挫,也所以……」
「閉嘴!」霍然轉身,殺意頓生的眼眸在褐色中更顯殘酷。手指輕移,讓鐵鏈在神力下收緊、再收緊,撕裂的吼聲瞬間迸發!黧緩緩地勾起唇角,眼中卻全無笑意。「知道嗎?了解真相後,你會死得不甘心。」
「你……」珞咬牙承受背上劇烈的灼痛,額角的汗珠不斷下滑。也乍然明了,在這場交易中得益的只有他而已。「……無論野獸的結局會是怎樣,我和帕的命運早在你掌握中——死亡!對不對?……對不對?」
詢問得不到解答,因為黧已經踏出了門檻,重新合上這道塵封已久的鐵門,也阻隔住因絕望而顫抖的吼聲。
此時此刻的了悟太遲了些,一切已成定局,不是嗎?
攤開手掌,思念滿溢。掌心浮現出她美麗絕倫的臉龐,柔軟的長發散滿雪白的肩膀,暖暖泄出的笑容最令他心痛——因為,那從不曾為他而展露。
對!他受挫,那麼深愛著,卻永遠只有陌路人的禮遇。為什麼?
「若他死了,你的眼中可會容我的存在?」輕輕低喃,將她的影像貼于胸口。抗衡著由心中的未知激發出另一種隱藏的仇恨,全部歸結入那一人的賬簿。他知道,那人必須承受這一切。
野獸!
「我們……還不能開始嗎?」賾看一眼階下靜默站立,各種神態的神靈們,再側視著身旁以扶持名義自居的判官黧,猶豫間微扯唇角,溫和中略帶羞澀的神情。
冥火搖曳的議事廳少有用到的機會——神靈們通常各司其職,在冥府之內也各有居住的寢宮,若非有重大事件發生,需要商議,或是冥王突發奇想,招集這群冥府中最高等級的神靈聚集,還真難看到精英會集的盛況呢。
但,今天是特殊的,他——冥王的長子,冥府的大王子,首次登上冥府中最高權力的座椅,代理冥王之職。因此,這一天,凡屬于冥王管轄範圍的神靈都必須恭候在此,承迎新王。也以此表示會以忠于原冥王諦汜之心同樣忠于他。這是父親給他的機會,誰都清楚,這張權力之椅遲早會交到他手上;此次諦汜離開冥界,也將冥府交給他打理,雖然時間不長,但,能這樣子居于高處俯瞰群雄,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懊到的差不多都到齊了,似乎……還差了一個。賾半眯眼眸,臉上掛著的溫和笑容遮掩去了眼中閃動的光芒。他努力笑得羞怯也含蓄,清清喉,打破僵局。「現在,我們開始了,好嗎?」
「不行!」立于賾身旁的黧冷冷回絕。他是諦汜臨行前指定的扶持王子處理要務的臣子,怎麼可以讓某些自傲的家伙在新王上任的第一天就削掃了至高無尚的尊嚴?絕對不容許!
「為什麼不行?」靠在左側,用黑長袍裹緊身體的冥界二王子——隼開口。剛硬英俊的臉上有一絲不耐。狡黠的判官又在玩什麼把戲?恃仗父親賜予的權力,自以為了不起的家伙。「你還在等誰嗎?或者只是在考驗我們的耐性?」至少,他的耐性有限。
「若等待令你不耐了,你大可離開,沒人會攔你。」一道冰冷的女聲橫劈過來,廳中惟一的女性,專司懲戒犯了惡因的人或神靈,地獄的看管者,復仇女神灩嬈連眼角也未瞟向被頂撞的隼,火紅的眼眸直視前方的空洞冥暗,冰冷的態度實在很難與她惹火的身材及艷麗的臉龐劃上等號。一頭火紅的卷曲長發更是會令人誤認她的性格——該是一個暴走女神才對。但,事實她正是與之相反的極端性情——高傲也冰冷地拒絕所有人的親近。
隼漆黑的眼眸狠狠地瞪在她的臉上,卻硬是讓自己沉默了下來。
懶靠在牆上,淡紫色眸光流連在這對怪異男女身上,睡神鎂翌終于抿唇一笑,看來永遠睡意的臉上折射出一種相當突兀也耀眼的溫柔,亮麗了整個黑暗空間。「黧,還有不妥嗎?」處于困頓狀態的磁性嗓音柔柔地吐納,淺淺的笑聲自喉間震出。「站這麼久,說實話,我真累了。好困!」眨一下眼,仿佛快要睡著的模樣。
「人沒到齊,要怎麼開始?」黧一眼掃過廳上所有人稟持的態度,除了角落里,一天難得有一句話講的死神——魈外,其他三位都算是表過態了,是嗎?由此看來,對新任代理冥王的態度一覽無疑。「我絕不允許有人在賾代替冥王處理冥界事務的第一天就隨意破壞禮數,欠缺臣子該有的恭順而折損了王的尊威。」
「黧大人是指小泠?」隼挑挑眉,冷笑。泠是冥王諦汜的三子,賾與隼的幼弟。「他還是個孩子,參不參加這類議事會晤全由他高興。父親在時也從未做過什麼硬性規定。禮數?凡界的俗套也適用于冥界?」一臉的不屑是他對此提議的回應。
「那野獸呢?記得冥王在時的每一次議事會,他都有參加,是吧?」一語擊中重點。
野獸!這個本就代表著與冥府格格不入的兩個字如一道閃電,劃過每個人的心,最末卻融入黑暗,恢復沉寂。
這才是黧遲遲不願開始的原因?不是因為有人缺席,僅因為席缺的那一位是野獸,僅此而已。在場的每一位均清楚黧對野獸的仇視態度。但,這樣的表現方式是否太過明顯?
「野獸只是一個擁有人類身體的半神而已,嚴格講來他根本不能列入神行列。用那些所謂的禮數約束于他,是否太過牽強?」隼反駁。更何況那些禮數是他最最最瞧不起的。
「居于冥界就應該遵守冥界的規矩,也臣服于冥界的王……」
「廢話!」
「隼,別頂撞大人,不禮貌。站在冥界的角度而言,黧大人說的在理。」賾柔和的聲音穿插進來,含笑制止弟弟,也阻止這場沒有必要的紛爭,隨後轉向身旁的判官,卻無形間挑燃了一根更大的導火線。「既然野獸缺席,就隨他去吧。也許他真的有事,或者,去了愛神處也不一定。」
愛神?這兩個字如一鞭,黧瞬間變了臉色。「王!絕對不可以!如果放任……」
「野獸……他在冥府嗎?」躲不過的吵鬧,鎂翌無奈地睜開惺松的睡眼,望入這一場世俗的爭端。唉,擁有萬能神力的神,與人類有何區別?寧可像剛才那樣,疲倦地站著,起碼也算安靜,更能愜意小寐半刻。
他們在吵什麼?主角不在場,黧的怒氣要往誰身上宣泄?省省力氣吧。懶懶地打個哈欠,卻因隔著牆壁的另一層空間里的細微響動而牽扯到耳朵的敏銳神經,小小地抽動,鎂翌迷蒙的淡紫眼眸中閃過一抹光芒。
正想站直身體,完全隱在角落里的他的兄弟,死神——魈低喃︰「他在!」
所有的目光朝他們的方向聚集,並非听到了魈的言語,而是在場的每位神靈都具有洞悉野獸一舉一動的能力。
鎂翌仰起頭,在他上方,一個能對抗黑暗的亮光體慢慢穿透一尺厚的牆壁,浮現于他們所在的空間——他仍是習慣這種出現方式,靜靜地,不受任何干擾。月兌離這群高貴的神,遠遠地飄于上空。有時他也會背靠牆壁,不出聲時仿佛一座附牆而刻的浮雕,靜默著似在思考,只有那雙混濁的藍眸泄露了秘密——他是空洞的。
野獸是一個真正的死人!冥府只是給了他一張能繼續鮮活的表皮,而他那具有恩愛情仇的靈魂早已因他在凡間的死亡而滅亡了。這是不常說話的魈給予的評論。
真是這樣嗎?鎂翌並不贊同。或許,他只是孤獨。
「衣服很漂亮。」鎂翌與他交談。由下而上,只能模糊地看見他完美的下巴。他真的是英俊異常,臉上的每一部分仿佛都是由工匠細琢而成的精致。難怪連愛神珉瑾也會不自覺地心動。更引起深愛珉瑾的黧的嫉妒。
「是愛神送的,她說這樣比較好看。」這本是一件非常珍貴的夜光勁裝,比世間最堅固的盔甲更強韌千倍。有多少神靈趨之若鶩,為了爭奪它而廝殺拼命,最末天帝為了犒賞愛神的杰出而賜予她。珉瑾卻輕意將它贈予野獸?偏偏在野獸口中敘述而來是那麼的輕描淡寫,像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
「夠了!」厲聲的怒吼打斷了這個角落的交談。黧鐵青的臉色更說明了一切。
「黧大人,既然野獸到了,我們開始好嗎?」刺激得更深會引起一場惡戰嗎?賾溫和的笑容里似乎飄過一抹玩味。好可惜……
但今天可是他上任的第一天呵,不想就此搞砸了。趕緊打圓場。大家息怒!
偏偏事與願違,上任的第一天,注定不讓他平安度過。
正在賾開始陳詞的同時,議事廳的大門突然撞開,人身蛇尾的開倫女神滑行而入,滿頭蠕動的毒蛇尤為猙獰。地獄大門的守護者?她怎麼會出現在此?開倫直奔灩嬈身邊,附耳低語幾句,就見灩嬈向來冰冷的嬌顏表情丕變。開倫恭敬地朝賾欠身,才又退出。
「什麼事?」賾輕輕驚醒呆怔中的復仇女神。少見她有震驚的表情出現,想來定是出了相當嚴重的事故。
「王!」灩嬈單膝跪地,「請原諒我的失職,未能看管好塔洛斯地獄。適才開倫呈報,與天帝作對而戰敗被關押在地獄受永世懲罰的巨人兄弟之一,帕——逃跑了。」
「逃跑?怎麼可能?捆綁巨人的鐵鏈是由天界的火神用盡心力打造三天三夜才制作而成的,被其捆綁的任何神都不可能掙月兌得開,他們又怎麼會有此神力?」賾擰緊眉宇,百思不得其解。幾百億年來都不曾出過差錯,為什麼會是今天?
「王!這個時候考慮鐵鏈的堅固問題恐怕不太合時宜,」黧趨前一步,「帕、珞兩兄弟是被天帝親自打入地牢受刑的,他們若在逃跑期間做出些驚天動地的惡行……到時傳入天帝的耳中,震怒了,只怕會怪罪于冥府的各位神靈,也令冥府蒙羞。依我之見,當務之急應該盡快將他們追捕回來,重新扣回地獄才好。」
「黧大人說得極有道理。」賾用指尖撫過俊秀的眉宇,為難地笑,「那——要派誰執行追捕命令呢?」
「王請放心。」灩嬈冷冷地打斷賾的沉思。既是她的失職,理因由她負責彌補,不需要任何人插手幫忙。「地獄直屬我的管轄範圍,出了差錯,當然由我來執行追捕命令。我一定完成任務。」
「我不允許!」隼第一個反對。巨蠻神的實力不容小覷,她去追捕?萬一受傷怎麼辦?
「你尚無資格不允許。」一道冷光射向身後,眼見兩人又要對峙上,擦出「火花」。
「魈出擊,怎樣?」賾建議。死神的神力無論在天界或是冥界都稱得上是佼佼者,若由他來追捕,定是不費吹灰之力,他也不必擔心什麼。怕只怕……
「我只負責帶回死者的亡靈,其他的事,與我無關。」果然,隱于暗處的身影動也未曾動一下,只有冷得毫無感情色彩的聲音傳達出他的興趣缺缺。
「賾,以我的神力,會帶不回一個巨蠻神?」隼跨前一步,不耐的口氣沖著兄長吼出。猶豫不決的他哪有一個王者風範?又要怎麼代替父王統治冥界大半年的時間?難道在這期間,他要做狡黠的判官的傀儡?
他听不明白嗎?「我——不需要!」灩嬈站立起來,恨不能將眼前這個多管閑事的家伙丟出冥府。瞧不起人也該有個限度才行。火紅的眼眸中首次燃起不熟悉的怒焰,也令整張嬌艷的臉龐更添奪目的明媚。
「嗦!」側首回瞪她一眼,卻被灩嬈難得展現的亮麗凝窒了呼吸,愈發加強決心,決不容許這張美麗的臉龐受到一點兒傷害。正準備「命令」兄長下旨,卻被突然出現的黧擋住了視線——他的臉上又露出了那種不懷好意的狡黠笑容。隼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隼王子說得沒錯,區區一個巨蠻神何需勞師動眾?冥界的眾多神靈中,相信憑野獸的力量就能輕松地將逃犯追捕歸案,不是嗎?」褐色的眼眸移向飄浮在空中,半貼著牆壁的野獸,他那身夜光勁裝簡直亮得刺眼。
「黧大人,這樣妥當嗎?」王座上的賾吃了一驚。誰都知道野獸所擁有的神力僅限于保護自己而已,根本沒有能力參與神戰。「會不會太勉強了一點?」
「妥當!王應該信任野獸,也給他這個機會,讓他表明對您的忠心不二。」階前身影消失的同時,也在空中,野獸面前現出身影——
毫無張力的純漂亮面孔,憑什麼讓珉瑾愛他到幾乎是迷戀的地步?他同樣深愛著珉瑾嗎?一個擁有心愛女子的男子,怎麼可能仍放任靈魂飄蕩在軀體以外,仿若找不到依靠的孤寂?如現在,混濁的藍眸定在他的臉上,仿佛在看,卻又仿佛只是透過他的身體,落在遙遠的不知名空間。握緊雙拳,真恨不能打碎這張面無表情的表皮。「也可借此機會炫耀一下愛神送的禮物,不好嗎?」
「這算什麼?」隼以同樣的空間轉移法出現在黧身邊,掠開長袍,雙臂環胸,蔑視地打量他,「以權謀私的泄恨方式?遜!」
「隼王子有異議?」黧迎上,不掩眼中的嫉妒。
「當然,我反對!」還用得問嗎?
「魈?」黧轉向隱在暗處的死神。冥府的規矩,議事的結果絕不會因某人的強烈反對而拍板定案。
「如果沒有別的事,我要離開了。」終于,魈走出角落。冥火閃動下,大理石般蒼白的俊秀臉龐上嵌著一雙死灰色的眼眸。走動時,讓人根本感覺不到生命力的存在。
「鎂翌大人?」很好!目送魈自顧離開的背影,黧再轉向斜下方,靠于牆角閉目養神的睡神。修長的指尖優雅地撫住下巴,來回摩挲,心中思量著這位看似中立,也慣于隱藏心事的睡神會做何解答。情理之中,應該是……
「我不反對!」仰首將黧吃驚的表情盡收眼底。黧大概早準備好另一場針鋒相對的辯論了吧,而得到的回答卻在他的預料之外。鎂翌淺淺地笑,愛極了出其不意帶來的愉悅感——有機會欣賞判官黧的驚訝神態——這一回,他小勝半籌。
但,耳邊立刻遭受炮轟。「鎂翌!你睡暈了,是不是?」是隼的爆炸聲。
「你若再吼大聲點,我倒真會暈倒。被你嚇暈的!」天啊!好渴望他溫暖的床,還有他那美麗、溫柔的妻!
「王,看來派出的追捕人選已經確定了,請您下令!」黧滿意地微笑。這笑,包含著太多的嫉恨,太多的詛咒。
事情已成定局,就如野獸必定死亡一樣。只是,這一次的事似乎順利得有點離譜。
「那麼,野獸,煩勞你跑一趟。」賾似乎也舒了口氣。
野獸飄浮在遠方的眸光終于落回黧的臉上,沒有回應,沒有表情。如來時一樣,淡淡隱去,也不帶走任何困擾。
那一瞬間,鎂翌分明看到黧臉上的受挫神情——絕不是由愛神而引起。
「有一件事倒是讓我困惑得很。黧大人不會覺得奇怪嗎?」不落痕跡地朝隼使一下眼色,隼明白了其中意思,緊隨野獸離去。「帕與珞兩兄弟向來被捆綁在一起,若帕有能力松開鐵鏈,就定有能力帶珞一齊逃跑。可為什麼只有帕一個逃跑呢?真的很令人費解。難道巨蠻神兄弟之間起了內訌?」遞一個疑惑的眼神過去,黧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鎂翌抿唇再笑。
為什麼?誰心里清楚就由誰來解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