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格桑花意濃 第一章 花海(2)

晚飯過後,裔重幽隨主人一家圍坐火塘,清茂可能喝多了,先回房休息。現在雖說是夏天,但高原上夜間氣溫很低,就算坐在火塘邊也不覺得熱,反而溫暖撲面。火塘里的木柴燒得 里啪啦響,鐵鉤吊著的水壺燒滿了開水,喝著暖乎乎的酥油茶,再听主人說說山里的趣事,裔重幽覺得這樣的日子實在是簡單而美好。

老阿媽說話的興致很高,拉拉雜雜說了一堆關于清茂的事。不一會兒裔重幽就知道從三年前開始,每年夏天清茂都會來這里小住,每次來都是背個行囊每天早出晚歸不知道干些什麼,按估計溝里的山山水水他都已經逛了不知多少遍,但似乎還是對這里興趣濃厚。

真是個奇怪的人!這是裔重幽得出的結論,越發堅定了要遠離清茂的決心,她只是來散心而已,沒必要和奇怪的人打交道。老阿媽不知為何認定她和清茂有緣,一再夸獎︰「清茂小子長得俊人品好,連村長家的閨女都看上了他,姑娘你要好好把握。」

實在受不了老阿媽的賣力推薦,裔重幽落荒而逃。回房時女主人特意提醒她早點睡,因為這里沒通電,只有幾戶人家合買的一個小發電機在供電,供電時間為傍晚六點到凌晨十二點,其他時間是沒有電的。女主人還提醒,晚上最好少喝水,因為廁所在屋後,需要下樓繞過院壩才到,夜里山上的熊瞎子有可能模下來找食吃,遇見就不妙了。裔重幽听出一身冷汗,本來喝多了酥油茶肚子有些不舒服,都忍著不敢單獨去上廁所。

回房之後和衣躺在床上,因為白天睡太多覺,夜里裔重幽反而睡不著,偏偏肚子一直鬧騰,她又不敢一個人出去上廁所,只有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煎熬。長夜似乎無盡,銀白月光從窗縫里溜進來,照著她痛苦掙扎的臉。突然,樓道里傳來吱嘎的聲音,她汗毛一豎,趕緊躲進被窩里。隨後,又听見輕微的腳步聲,好像有人打開門走了出來,輕緩而有節奏。

裔重幽猛地掀開被子,抓住枕邊的手電筒,輕手輕腳走到門邊,把眼楮湊到門縫上往外看。她看見,樓道里有一個挺拔的似乎是男子的背影,還有晃動的手電筒光芒。月光下,那個背影仿佛披上了一件銀光織就的輕衫,看起來朦朦朧朧。

至少確定是個人,她驚恐的心方才落下,然後感覺肚子更痛了,再也忍不住拉開門沖出去。

「喂,等等我。」她向著那個背影跑過去。

背影轉過身,柔和的月光在深邃的五官投下陰影,正是清茂。他揉揉惺忪的睡眼,聲音里有一絲慵懶的低沉,不確定地問道︰「你叫我?」

雖然萬分不情願,裔重幽還是點頭,以十分羞愧的語氣說︰「你……是不是去上廁所?」

「嗯。」清茂斜睨她,「你有什麼事嗎?」

裔重幽的頭都快低到地上了,這時不爭氣的肚皮稀里嘩啦地翻騰起來,在寂靜的夜里分外響亮。

「走吧。」清茂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听聲音鐵定是鬧肚子。看她別扭的樣子就知道是不敢一個人上廁所,還不知忍了多久呢。為她面子著想,還是不點破為妙。

羞死了!裔重幽抱著肚子,耷拉著頭跟在清茂身後,雖然她很想撒丫子跑回房間躲起來,但現實逼得她不得不屈服,除非她想憋死。

清茂走得很快,裔重幽一溜小跑跟上,兩人一前一後穿過院壩到達屋後簡陋的廁所。其實就是一圈漏風的石牆圍了個小棚子,里面挖了個糞坑上面鋪了層木板防止人掉下去。蹲在這樣原始的廁所里拉肚子,外面還站了個陌生男子,裔重幽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你小心點別掉下去。」清茂隔著一層草簾子提醒她,「如果掉下去了記得叫我。」說完一陣悶笑。

裔重幽听得面紅耳赤,又不好和他斗嘴,只能咬牙暗恨。

終于解決完,裔重幽羞愧萬分地出來,見清茂站得遠遠的,左手捏著鼻子右手不停扇風,惹得她怒意橫生,連害怕都忘了,一個人氣沖沖跑回房。可是這樣的勇氣並沒有第二次,一個小時後當她的肚子再次翻江倒海,不得不厚著臉皮去敲響某人的房門。折騰了半宿,清茂和裔重幽達成共識,只要她半夜想上廁所都可以叫醒他,交換的條件是白天他出去尋幽探秘,她得同行幫他拿行囊。裔重幽含怨答應了,雖然她不久之前才下定決心要無視某人,遠離某人,但和半夜一個人起來上廁所的恐怖相比,什麼都不重要了。

一大早,清茂把裔重幽吵醒,早飯都不讓她吃,拿了幾個水煮土豆和饅頭就出門了。幸好他的行囊不重,裔重幽背著也不覺得是負擔。

「喂,你要去哪兒?」裔重幽一邊啃土豆一邊跟著清茂漫無目的地走,因為不知道他要去哪兒就發問了,萬一他發瘋要去攀登雪山,她可不準備奉陪。

「跟我走就對了。」清茂的手抄在褲兜里,很是悠閑的樣子。

裔重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答應這個家伙和他一起出來,明明昨天他們還是陌生人。難道一離開都市,連起碼的戒備心都沒了?不過這家伙看起來不像壞人,不然昨晚也不會陪她上了好幾趟廁所。

打了個呵欠,繼續啃著土豆,清茂在前她在後,沿著山路慢悠悠地行走。

「喂,我累了。」被毒辣的陽光曬得軟趴趴,裔重幽只想躲到樹下避暑。

「快了快了。」清茂拖著她拐進山路旁的一條石階,走了五十米的距離,攀上一處緩坡,然後站定,指著前方說︰「你看。」

裔重幽張大了嘴,瞳仁里映出一片燦爛的花海。

紅色,不,是比粉紅更深,比桃紅略淺的顏色,那麼純粹得渲染著天幕下的這片土地。葉子像針,細長的花睫托著八片單瓣的花冠,嬌黃的花蕊朝著太陽怒放。有風吹過,一片深綠的碧波上跳動著奇異的紅色浪花,就像清透的海浪沖刷著海水中的珊瑚。花海中,環繞著一條奔騰的溪流,來自雪山的水帶著沁涼,將盛夏的暑氣褪盡。

「這是什麼花?怎麼這麼美?」裔重幽幾乎語無倫次。

「這,就是格桑花呀,雪山的聖潔之花。別看它桿細瓣小,看上去弱不禁風的樣子,可風愈狂,它身愈挺;雨愈打,它葉愈翠;太陽愈曝曬,它開得愈燦爛。在藏語中,格桑是幸福的意思,梅朵是花的意思,藏族人把這象征愛與吉祥的花叫做格桑梅朵,你也可以叫它幸福花。」清茂做了個擁抱花海的動作。

幸福花?它真能帶來幸福嗎?裔重幽望著花海,神游天外。

「走吧走吧,我們去爬冰川。」清茂不等她多欣賞,拉著她穿過格桑花海,向遠處聳立的山峰走去。

說是爬冰川,其實他們只是到了冰川與山體的交接處,勉強看到了冰川最邊緣,真的要攀上去,除非有專業的攀登工具。裔重幽已經累得夠嗆,她跟著清茂穿越花海,跨越谷溪,翻越陡坡,其間的驚險和體力的消耗非一般人能承受。幸好她身體素質不錯,除了牛仔褲被劃破、手掌破皮流血之外,還留了點體力被清茂拖回去。回到民宿時,天已經黑了,主人家的飯菜剛好端上桌。

「來來來,多吃點,明天繼續出發。」清茂吃得香噴噴,裔重幽毫無胃口,臉色一片慘白。

「我不想吃,我要去睡覺。」極端疲憊的身體需要休息,裔重幽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行,吃不下也得吃,吃完去洗個澡,再把傷口處理一下。」清茂把盛滿飯菜的碗推到她面前。只剩大腦能勉強思考的裔重幽被強迫塞了一胃袋的飯菜,然後被女主人領著去沐浴,最後清茂給她處理了腿上和手上的傷口,又把她塞進被窩里。

裔重幽耷拉著眼皮,眼角的余光看著清茂幫她掩上門出去,最後的思維停頓在︰這小子到底是什麼人呀,打不死的奧特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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