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抿著嘴巴,是什麼意思?」他笑,見她還是抿著不開口,只好道︰「這事我不追究,你也莫要再犯。」
「嗯。」她對那個老皇帝一點興趣都沒有,她去,只是為了探望在宮里當差的小師哥,順便幫他瞧瞧。
「葉大人說得沒有錯,皇上不會幫我們傾城。張公公是皇上最親近的人,他話的那意思,就是皇上話里的意思。我們傾城的人還看不透,還抱希望。」他攤開花了整整一個晚上寫好的奏折,對傾城人來說,這字字是淚,對皇上來說,這不過是一文廢紙,「我寫的這個,在半道上就會被張公公丟進湖里。我寫,還有什麼意義。」
「大人……」那雙眼,一向是溫柔俊采,那張俊顏,一直都是堅毅頑強。在這個時候,她看到的卻是另一個男人,一個失去斗志,失落在這勾心斗角的政壇之上的男人。
「你說我們該怎麼辦。」他望著她,等答案。
看他那麼認真的模樣,她真的被難倒了。撓撓頭,直率地回答道︰「大人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他微微一怔。想起那時候收她做護衛的時候,小小的她,不過十四歲,卻比誰都鄭重其事地承諾過,生死相隨,不離不棄。而這幾年,她也如所說的那樣,陪著他出生入死,槍林彈雨,從來不曾在任何危急時刻丟下過他。可是為何他卻越來越覺得不夠?
「大人?」她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恍然回神,映入眼的是她小臉爬滿的困惑不解。
心一促,他斂目平息,將那突如其來的怪異驅逐,「晚了,我困了,睡去吧。」
然後,他對自己說,錯了,胡思亂想。這沒什麼。
對于蜿蜒曲折的長廊,去廚房拿點心的捷徑就是飛上屋頂,走直線,直取爐灶。
待練心願端著一盤子的糕點走出廚房的時候,那邪才氣喘吁吁地跑到,兩手摁在膝蓋,大口大口地呼氣,「你耍詐,你耍詐了。沒說可以走屋頂上的,這次不算。」
又不算?「你賴掉很多次了,那東西你到底有沒有?」
「當然有。等你把我打敗了,我就給你。」
事實上,他已經被她打敗很多次了好不好?懶得跟他爭辯,她縱身一躍,嬌影已經閃至屋頂,那盤子里放著一碗蓮子羹,一滴都沒有灑出來。
「喂,心願,等等我啦。」可惡,他不懂輕功。
在那邪公子還在廚房門口氣得直跳腳的時候,練心願已經健步飛下,安穩地落在緋色小樓前。
迎面走來一位美麗女子。那女子面容與那邪公子有幾分相似,皆有一張秀氣可人的臉,平易近人,不笑也惹人疼惜。而生在富貴之家,也自小地頤養成他們天真無憂的單純性子。
「心願姑娘好功夫。」她贊道,眼里有欽佩的神色。
練心願沒理會她的奉承,「煙雨小姐來找大人嗎?」
「正是,三哥在嗎?」這話其實是白問,練護衛跟三哥從來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練護衛在,三哥也絕對跑不到哪里去。
「煙雨小姐請稍候片刻,我馬上進去稟報。」
做妹妹的,想見自己三哥,如今都需要通稟了?她揚起一個淡淡的笑容,無大喜也無大悲。
她一直以為自己在這個家的地位,是不可或缺的。
可是漸漸地,她卻發現對于家人,她是顧忌的。不能敞開心扉來,因為她知道,沒有人會理解她。
在三哥的眼中,也許她還不如心願姑娘來得重要吧。
心願姑娘本不姓練,是三哥三年前去碧落城處理爆發的大瘟疫後帶回來的。收她為護衛時,她年僅十四歲,已是駭人。甚至還賜她練姓,要知道,練系在傾城家是很尊貴的一支血脈。
為什麼三哥要待一個陌生的小泵娘這麼好?好到她這個做妹妹的都好生嫉妒。
煙雨抬眸望著一樹白梨花,開得那樣無瑕,單純又可愛,偏生的不知是誰那樣頑劣,在那枝節上系上一條紅綾,迎風飄擺,添了幾分嫵媚妖嬈之色。
緋色小樓的房門輕聲開啟,出來的依舊只是練心願那小小的,冷漠的身影。
「對不起,煙雨小姐,大人正小睡著,等下他醒了我再跟他說,好嗎?」
煙雨無聲揚起笑,「不必了,我也沒什麼事。」
她到底是為什麼來,說實話她自己也不太清楚。也許只是為了得到三哥的一句承諾吧。
她轉身離去,白色的裙在清風中輕輕飛揚,像極了那滿樹似雪的梨花。
練心願目送她走,清冷的眼眸里無波無浪。
這整個傾城,她只屬于一個人。他人喜悲,他人生死,都與她無干。
「走了?」溫和清澈的嗓音在房內響起,一點都不像剛睡醒。
練心願走回房,他正舀蓮子吃,長發高高束起,顯得精神俊朗,「嗯。」
「心願,你撒謊的功力有待提高。」他放下碗,「你說我正在睡覺,卻在之前當著煙雨的面,端著點心進來,有矛盾。你明知道我在休息,又怎麼可能去給我拿吃的呢。煙雨那麼聰明,一定知道我在躲著她了。」
「大人還有更好的理由?」她可想不出來,他明明就在房里,卻不見人的原因。難道要她說,他正在如廁?這……不雅啊。
他偏著頭,略一思索,「你可以說我正在處理公務,批閱公文,實在抽不時間。」
「大人,有兩點不對。第一,你處理公事的時候都是在蘭亭閣,第二,現在局勢大亂,根本沒有所謂的公文讓你來批了。」她很老實地把自己的想法陳述出來。
「你倒也實誠。」他小聲嘀咕。她是把他的心都說涼了,局勢大亂啊,真的是大亂了。
整個皇朝都在等他們傾城家做個決斷。退,嫁了煙雨又怎樣,退一次,他軒轅家可以進十次,次次不饒人。不退,連天都不幫忙。難道傾城的存在真的是人神共憤嗎?
突然,她探過身,一只素手朝他伸了過去,縴細的手指冰涼地劃過他的臉頰。
他怔然,心跳在一瞬間停止。
「吃的,沾到了。」嬌顏平靜,像是沒有察覺到對方的無措,簡潔地解釋。
而他卻惶然失神,記憶飄忽,好像回到三年前那初見面的那一刻。
「你,流血了。」
略顯稚女敕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那語調沒有什麼感情。他想睜開眼看看,在這種地方還能這麼平靜的人到底長什麼樣子,然而眼皮沉重地覆蓋著。直到冰涼的踫觸,輕輕滑過他的臉龐,他突然撐開眼,將那一抹小小的雪白身影映入眼。
第一眼,驚為天人。她有張絕色的容顏,有雙黑得發亮的眼,膚是雪一樣的白,彈指可破。
下一秒,他卻駭然瞠目。她將手指放入嘴里,像是在嘗味道,而那手指上沾著他的血。
「你還沒死?」發現他正瞪著自己,她不禁皺眉。那語氣,很顯然地是在巴不得他趕緊去見閻羅王。
他很懷疑,她會不會在知道他不會那麼輕易地死去之後,反而給他幾拳,讓他死得容易點。
「你是誰?」他問,聲音沙啞。
「不知道。」她搖搖頭,反問,「你又是誰?」
他忘了那個時候他是怎麼介紹自己的,忘了自己是怎麼跟她解釋受傷過程的,而她那時的每字每句,每個表情,他卻好像記憶猶新,似就發生在昨日。
「大人,大人?」當年那稚女敕的聲音已經變得嬌憨悅耳,時時在他耳邊響起,時時提醒他,他們是如此的親近。
「嗯?」現在的她在他的教下,已經懂得恪守禮數,知道不該把什麼東西都放嘴巴里嘗嘗鮮,知道這種動作有時候大家也稱之為調戲。他嘆了嘆氣,「心願,如果軒轅的軍隊真的打進來了,你會怎麼做?」
「保護你。」她理所當然地回應。
「不,我是說,已經沒有辦法再保護我的情況下。」
「你死了?」她擰眉思索這種情況的可能性,然後很嚴肅地回答,「如果你死了,我陪你。」
生死相隨,不離不棄嗎?
他低垂著眸,薄唇微抿。這樣的話,從一個小泵娘嘴里說出來,他本應該不以為然的。可是卻可恥地發現,一股暖流緩緩從心間流淌而過,他心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