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面前,安學敏又變回一個溫順的乖孩子。不再與他們正面沖突,他們有什麼勸誡與訓導都全盤接受,點頭稱是。
案母感覺到她的軟化,漸漸也就重新拾起了對她的信心,表示諒解她的少年無知,既往不咎。
一周的假期很快也滿了,安這一天終于可以背起書包再上學堂。
對于重新開始的校園生活,安不是沒有緊張。經過這一次的變故,在老師同學的眼中,對她的印象必然會有所改觀。她的生活從此也不復平靜了。
對著鏡子,她打量自己的面貌。雖是瘦削了些,柔美依然。身上穿的是洗得干淨飄香的校服校裙,雪白的襪子配黑色皮鞋,很清爽,也很有精神。
新的一天,要有全新的開始。姜拓,我們又可以再見面了。
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展顏微笑。因念著情人,笑容中滿是春意。
特意提早了一刻鐘出門,一出門卻見到緊鄰的邵征也正推門而出。
看到他,想起過晴說的話、想起那些模稜兩可的揣測,安的神色驀然一緊。
「嗨。」邵征向她微笑。
棒著黑框眼鏡的鏡片,她發現她從來也看不清那雙眼楮里面真正的表情。
他真的喜歡著自己嗎?安一點也無法確定。
「你好,好久不見。」她擠出一點笑容來回應。
邵征看了她一會兒,又笑一笑,道︰「感覺今天精神很好嘛,不錯。」
「休息了一個星期,應該有好的精神。」
他們並肩往樓下去。
「原諒我沒有去看你哦,高三了,學習很緊。」邵征如此解釋道。
真是厚道啊,她明明听到是爸媽把他拒之門外了。
「是我連累了你在我爸媽心目中的印象一落千丈。」她歉意而直爽地道。
「嘿嘿!」邵征干笑兩聲,「干嗎要說破,害我好沒面子。」
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他去找安卻被安爸安媽婉言相拒呢。
說來也可以理解,原本他是安爸安媽欽定的學校監護人,他們那麼相信他……可因為替安說謊隱瞞而令他們覺得他失職並且和她同流合污,當然不再獲得信任。
安輕輕嘆了口氣,越想越覺得邵征對她實在是好。很可惜這樣的好她卻無法回報。
很快走到樓下。由于邵征是騎自行車的,要去車庫拿車,而安步行,直接可以向大路而去,兩人面臨著分道揚鑣。
「那個……再見啊。」安道。
邵征看了看她,停滯一秒,突然道︰「安,我帶你一起走吧。」
「啊?」沒想到他會有此提議的安有點局促地拉扯著校服外套的下擺,「那太給你添麻煩了。」
「什麼麻煩,以前你不常坐我的車子嗎?」邵征的臉上有和煦的笑容,完完全全的鄰家大哥樣子,「什麼時候你與我變得那麼客氣了。」
是啊,什麼時候?大概就是當過晴直接地揭示出了邵征喜歡自己的秘密時吧,她看到他就變得渾身都不自然起來。
可是,為什麼別人都這麼認為,而她自己一點也感受不到邵征有所謂的「用意」呢?邵征的笑臉看上去是那麼真摯無私。
從小到大他都在她身邊,他只是一個大哥哥而已。她真的舍不得失去這樣一個哥哥。
再者,萬一人家真的沒什麼歪心而只是她們亂猜的,豈不是貽笑大方?
「好吧,既然你樂意做我的車夫。」于是她一笑道。
然而,事情就是這麼的巧。
當安學敏坐在邵征的自行車後座快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偏偏踫到了姜拓。
他穿著黑色的校服西裝,里面襯衣的第一顆扣子沒扣,領帶也沒系緊,歪斜著,背包斜挎在身上。前所未有的萎靡不振。
看到他們,他驟然停下步伐,但很快仍面無表情地向前走。
雖然什麼事情也沒有,但安還是在無形中感到心虛。
她幾乎是立刻跳了下來,迎上去喊了聲︰「姜拓……」
多日未見,姜拓面對她卻毫無喜色,只淡淡地看她一眼,又看了看邵征,還是什麼話也沒說,徑自就向校門走。
「姜拓!」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追趕上他,著急地問著,「怎麼了?你生氣了?別生氣啊!」
「生氣?沒有啊,我有什麼好生氣呢?」姜拓的表情仍是冷淡,語氣卻輕誚。這太不像他平日說話的態度。
「我坐邵征的車子,不過是偶然……」
他突然綻露出一個無比輕松的笑容,打斷她︰「不用跟我解釋,真的沒有必要。」
她費解地蹙起了眉,「姜拓……」
姜拓邁出長腿,刻意避嫌似的,轉瞬又已經離開她好幾步。
「姜……」她還想追上他,但感覺到來往的學生和校門口值勤的師生都射來了猜疑甚或鄙夷的目光,不得不硬生生收住了跟隨的腳步。
到底怎麼了?眼前這個人的確是姜拓,但無論從衣裝、談吐還是氣質,都又不太像姜拓。
才一個星期而已,居然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讓人好生困擾。
她僵站在原地,仍是緊緊地盯著他的背影,期盼他會回過頭來。
姜拓他不是一個硬心腸的人,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縱然誤會了什麼也不會這樣丟下她一走了之。
以前也曾有過類似情況,但他走了幾步就會回頭的,他不會忍心丟下她一個人。
但是這次顯然很不相同,他走得這麼快,連背影也很決絕的樣子。大概不僅僅是因為誤會她和邵征那麼簡單吧?
邵征推著車走近她的身邊。
「怎麼了?安?」似乎是明知故問的。他的眼鏡片迎著朝陽的反光,仍是恰到好處遮擋住了眼中的表情,但聲音里的擔憂和關切卻還是讓人一听而知。
安感激邵征處世的圓滑,明明洞悉卻仍裝懵懂,給她保留了幾分顏面。如果他真的喜歡著她而可以做到這樣,真的令她無法不動容。
「進去吧。」他又說,明擺著替她解圍。
安點點頭。迎著眾人異樣的目光,隨著邵征的腳步而行,步履沉重。
想起若琳說過的話,對照今日姜拓的舉止,她的心里籠罩上一層厚厚的陰霾。
也不知這一天是怎麼過的。
原本決定要有新的開始,卻過得比以往更為混沌。
偏偏這一天有體育課,與姜拓的班級在同一個操場上。
很奇怪,姜拓自始至終沒有看她一眼,但跟他們班的好幾個女生的舉止都變得曖昧親密。
安親眼看到,一次,排他身前的女孩回身跟他說話,他彎下了高大的身軀,任對方在他耳畔貼近了耳語,說到精彩處,還露出意會的笑容,笑容雖淡,但一掃了以前拒人于千里的冰山模樣。
又一次,某女生跟他說話,邊說邊在他身上又推又拍,明顯揩油,他也沒有推拒,居然也還是在笑。
還一次,另一女生在他面前撒嬌發嗲,把身子棉花糖似的扭來扭去,他不嫌惡心,竟也還笑得出來,還主動伸手替人家拿掉粘在頭發上的一片樹葉,搞得那女孩受寵若驚無比驕傲,甚至,還向安學敏射來勝利者示威的眼神……
安學敏看著這一切,心口好似被裝進一台絞磨機,把一顆心絞磨得又酸又痛。
間中雙方的體育老師恰好安排了同一時間段的自由活動。
安期期艾艾地找機會想靠近姜拓,卻看到那頭發上粘過樹葉的女生跑去小賣部買了水請他喝。他居然接受了,還任由對方勾著他的胳膊不放。而且,他一點也沒有發覺她在靠近。
「姜拓!」終于忍不住,她叫他一聲,吸引他的注意。
姜拓回過頭,身邊的女生也回過了頭。
經由洪戀思的一鬧,大家都多少了解安與姜拓之間的關系,那女生看安的眼神明顯充滿敵意。
「什麼事?」姜拓這麼問她。
什麼事?叫她怎麼回答?她找他什麼事難道他不能夠意會嗎?
她的臉迅速漲得通紅,支吾著不成言。
「沒事的話,」姜拓的眼神清冷,如初識時球場上那只蒼鷹一般,「以後在學校里,安學敏同學,我們最好保持距離,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
他身邊漸漸圍攏了好幾個對他有意的女生,听到這幾句,只覺得大快人心,望向安的目光冷漠而鄙夷,還有嘲笑。
安的臉色由紅而轉為蒼白。姜拓?
她不敢置信他居然真的如此待她。若琳在探訪時的話語又在耳畔重響——「你不在學校的這幾天,姜拓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他一下子接受了好幾個女孩子的邀約,左右逢源,看上去快樂得很呢。」
她不信!叫她怎麼相信?
姜拓……她轉而緊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這不是她所認識的姜拓,還是……她真的從來也不曾看清過他?
「安,」過晴出現在她的身邊,輕輕扯她的胳膊,「回去吧,老師讓我們準備集合了。」
默然點了點頭,她順從地轉身。
姜拓,為了你我名聲受累,尊嚴盡失。可你,竟然如此待我,情何以堪?
餅晴拉著安向自己班級的活動區域而去,安沒有回頭,可她卻回了一下頭,看了姜拓一眼。
姜拓在對上過晴的眼神時,輕輕地避開了目光。
失魂落魄,好不容易捱到了放學,安第一時間想的就是去找姜拓問個清楚。
「安,不跟我們一起走嗎?」過晴拉住她問。
而汪若琳只站在一旁,流露出洞悉一切的眼神,又夾著幾分同情。問清楚也好,到底是誤會還是什麼,索性快刀斬亂麻。
「我要去找姜拓。」安對朋友們實話實說。已經到這一步,再也沒什麼可瞞可忌諱,她的臉上有一種凜然的神情。
餅晴猶豫了一下,竟也沒有出言反對,只是囑咐︰「小心一點。」
安點點頭。
然而還沒有走到姜拓的家,她就在路上遇到他了。
他身邊還是跟著那個頭發上粘著樹葉的女孩,那女孩眉眼細長,不失清秀,只臉盤大了一點。
兩個人背著書包走在人行道樹陰下,面畫很熟悉,只是換了女主角。
「姜拓!」她鎮定了又鎮定,開口喚他。
前面的兩個人一起回過頭,姜拓還未開言,那女孩倒立刻流露出滿腔的刻薄,「你還來找他干什麼?死纏爛打,也不嫌丟臉?」
提醒自己要保持涵養,一定不能崩潰。安只向姜拓道︰「我想跟你單獨談一談,就算是一個死刑犯,在執行槍決之前,也該被告知罪名吧。」
她已經自比死刑犯,可見心底多麼絕望。
姜拓沉默,點點頭,轉向身邊的女生,「李嬋,你先走吧。」
李嬋?原來真的有個叫李嬋的女孩成為他的新歡嗎?
安的心變得越來越沉了。
「姜拓!」叫李嬋的女生不依地輕扭著身子。
姜拓重申一遍︰「你先走。」不容抗辯。
女生臨走前狠狠地再瞪了安一眼,轉頭又向姜拓發出嬌嗲的媚聲︰「那好,姜拓,我先走,明天老地方,我買了早餐等你喲!」
林上陸續還有放學的各年級同學走過,好奇地看著身高一米八七引人矚目的姜拓和高度只夠到他肩膀柔弱單薄的安學敏。
「要不要……找個地方?」姜拓為她著想。
她搖搖頭,「不需要。」該丟的臉面早就丟盡了,她已無可失去。
「姜拓,我只問你一句話,為什麼你變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樣?」
姜拓不閃不避,迎視她的目光,「一切都是你引起的,安學敏。」
「我?」她實在理解不了他的意思。
「如果不是你寫那篇文章,縱然我比賽時表現得出色,也引不起轟動全市的效果。是你破壞了我平靜的生活,把我變成一個偶像,讓很多女孩圍住了我。」
這跟他的變心有什麼關系?安還是不能理解,「這些都是在我跟你交往以前已經發生的事,以前的你從來也不為此所動的啊。」
「是的,我不為所動。因為我甘于平淡,從不奢想成為焦點,就連每一次考試都是故意算好了分數來答題,為的也是不要名列前茅惹人注意。可是學敏,如若不是你的一支筆,我不會有這些麻煩,所以你不知道自那時開始我的心底便開始恨你。」
恨她?她幾乎以為自己听錯。就是這麼簡單的原因令他恨她?可他不一直都說他喜歡她嗎?
「對于我這樣的孤兒來說,最好不要引人注目。一旦引人注目,所有的舊傷都會呈現于眾人眼前,關于我的身世和我父母親死亡的原因……就好比被人強制剝光一樣羞辱。每當想起這些,安學敏,我不能原諒你。」
「姜拓……」不是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安強忍著滿眼的淚水,但身子卻因苦苦的壓抑和陣陣心痛而不可自制地輕顫。
「而當我發現你喜歡我時……」姜拓嘴角輕扯,浮上一個她從未見過的森冷笑意,「這麼大好的報復機會我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令你傷心我就可以解氣,就是這麼簡單而已。」
「我們,分手吧。」
最後,他只留下這麼一句。
安學敏獨自站在那里,眼淚如泉般涌了出來。
無聲抽泣,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怎麼會是這樣?她的姜拓,她覺得可以終生依托的守護之神,那個偉岸如山的男子,怎麼可能有如此惡劣陰險的本質?
她的初戀,她的夢,她願意為之犧牲一切的偉大愛情,怎麼可以破碎得如此不留余地的殘酷?
這時候,她的左邊出現了一副柔軟的胸膛,而她的右邊同時也出現一雙堅定的臂膀——過晴和若琳,原來她們怕她出事,一直遠遠跟在她身後關注著她。
此刻,她們來到她的身邊,緊緊擁抱住了心傷的她。
現在,她的生命中所剩下的唯有她們的友情,也唯有她們的友情可以支撐她渡過最困厄的難關。
「我真恨不得沖上去,狠狠給他兩個耳光!」汪若琳生平第一次產生難抑的暴力傾向。
平日里火爆慣了的過晴此時卻一言不發,只是更緊地擁住了安孱弱的身體,把頭抵住她的額頭。
七點二十分。
安等在姜拓家的樓下。
他要去打工的話七點半左右應該就會下來。
她想告訴他,分手的理由她不相信。
她不死心,也不相信他為了一個如此單純的原因就恨她。若說是因為舊傷暴露于人前,他更恨的該是尤莉才對。
當他提出的分手的時候,她一下子想起很多往事。
想起最初的時候他就不太同意與她往來,因為覺得自己不祥,生怕會連累她。
而後她被疑似劉銘函指使的車輛驚嚇,他在言語中就好似流露出了後悔交往的意思。
當發生與洪戀思打架的事件以後,他的情緒顯得尤其低落,對她萬分抱愧。
越想越不對勁。
丙然,七點半,他下來了。
穿了一身深色的衣服,大晚上的卻戴個鴨舌帽,無精打采地走著。
他又不是被甩的一方,為什麼也會那麼落寞?
「姜拓!」
她迎上去,喚他。
他吃了一驚地集中起精神看向她,怔了一怔,才道︰「你怎麼來了?我們——已經分手了,你不記得嗎」
「我不想跟你分手。分手是兩個人的事情,只要我不同意,我們就還沒有分手。」她一下子說了一大串。
他看著她,帽檐下的臉色顯得有點陰森,目光也變得冷冷的,全然沒有往日的半分溫柔。
「安學敏,死纏爛打有意思嗎?我已經把分手的理由跟你說得清清楚楚了,為什麼你還是執迷不悟呢?對于一個從頭到尾都在欺騙你的人,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呢?」
「因為我不相信啊!」他的態度令安激動地輕叫起來,「你所說的那些理由我都不相信啊!姜拓,我不相信一個人可以變得那麼快,轉瞬之間所有的神情與態度全都變得截然不同,很令人懷疑啊。」
「那是因為這才是我的真面目啊。」姜拓冷冷地一笑,「不是告訴過你嗎?一切都是精心設計的,不把自己偽裝得很好怎麼引你上鉤啊?」
她還是不相信,「若你本身就是個邪惡的人,多少總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的,為什麼在以前那麼親密的過程中我都沒有發現呢?」
「那是因為你笨啊。」姜拓越說越冷酷的樣子,「如果換了一個聰明一點的女孩,肯定早就有所察覺了,而你真是太笨了,我說什麼就是什麼,像個白痴一樣好騙。」
「不是……」從來沒有被人這麼譏諷、尤其是被所愛的人如此譏諷的安痛苦不堪,但她仍是堅持著,「我知道,你一定怕我受苦,為了跟我分開才找到那樣的借口,才故意裝得這麼可惡的。」
「真是受不了你,」姜拓嗤然,很輕佻地冷笑著,「怎麼有你這種自作多情的傻丫頭?!我現在再很認真地告訴你一次——我姜拓本來就是一個可惡的人,把我設想得那麼偉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轉而,他又很不耐煩地道︰「以後別再來找我了,只會自取其辱知道嗎?其實就算是一場普通的戀愛也講究好聚好散的。」
不,她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散了。為了這場戀愛她頂受了那麼多的壓力,她不想被過晴說中,她希望與他有個結果。
「姜拓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她受不了地哭了起來。難道他真忍心看著她這麼難受嗎?
「我說過無論什麼樣的困難都會與你一起克服的。你不是災星,我也不是那麼脆弱那麼容易被打倒的人……姜拓,只要你在我的身邊,一切的麻煩對我來說都是小問題你知道嗎?」
而如果他離開,她就會像無主孤魂一樣孤單可憐。
姜拓搖了搖頭,嫌惡地皺著眉,「跟你這種木頭腦袋真是沒法說清楚,好了讓開,我趕時間,沒有工夫跟你再耗下去。」
說著,他輕推她一下,就在她身邊走了過去。
安本來就因為很傷心而站得不穩,被一推就朝後一仰,一下子摔在地上。
姜拓顯然也沒料到輕輕一推就會把她推倒,停了一停。
「姜拓……」
她以為他會退回來扶起她。
但很快,他的臉上又出現不悅之色,似乎很嫌棄很嫌棄,「你怎麼總是那麼笨呢?」
他輕輕搖了搖頭,轉身便又趕自己的路去了。
望著他無動于衷又毅然決然的背影,安的心中一片冰冷,淚如雨下。
姜拓走出巷口。
卻並沒有立刻往打工的方向去,而是走進了便利店借用電話。
撥了一個手機號碼。
「喂?」很快有人接听。
「她過來找我了。」他的聲音些微苦澀地道,「現在……在我家巷子里摔了一跤,情緒也很低落……」
安坐在地上很久都起不來。
好像生了一場大病全身都沒有力氣似的。
扶著身邊的磚牆才勉強站起來,她慢慢地一步步朝巷子外面走,走向家的方向。
今天的夜似乎特別黑,黑得令她幾乎分不清東西南北。
走到半路的時候,有個熟悉的聲音喚她一聲︰「安!」
她看清是過晴。
「天都黑了,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面?」過晴關心而又帶著些責備地問。
安強擠出一個笑容,「你不也一個人在外面嗎?」
餅晴好似被問住一樣,有點尷尬地搔了搔頭,過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道︰「去哪兒了?臉上看上去——像哭過似的。」
「沒有啊。」她掩飾地揉了揉自己的眼。
「又去找姜拓了吧?」過晴試探地猜測著。
「沒有!」她再一次否認。如果對面是若琳的話,她想她會毫不猶豫地撲進對方懷里,把所有的疑問與委屈一股腦兒倒出來的。但對于過晴她做不到。
餅晴由始以來就不看好她和姜拓,現在一切似乎都被她不幸言中了,她安學敏真是自取其辱啊。
餅晴也不再逼問,只道︰「那你現在回家嗎?我今天的習題沒有抄全,順便去你家抄一下吧?」
安點點頭,「好的。」
這時才想起,自己是吃過晚飯偷偷溜出來的,手機也沒有帶,家里爸媽找她必定又翻了天了。如果和過晴一起回去的話,至少也可以找個擋箭牌。
「過晴啊……」有點吞吐地喚她。
「啊?」
「那個……」
「嗯?」
「待會兒如果我爸媽問起的話,就說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餅晴出乎意料很爽快地答應︰「好。」
「謝謝你。」她這時才敢抬起頭來看她。
「別傻了,我們是那麼好的朋友。」過晴輕輕伸手攬住了她的肩。
第二天,安還是把昨夜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若琳。並且她告訴她︰「今天放學後我還想再去找他一次。」
「還去找他?」若琳不苟同地搖著頭,「安,在他那里你還沒有受夠羞辱嗎?」
想起安摔倒了姜拓都置之不理,怎麼還能對他再抱有希望抱有幻想呢?
「我只是想作一個了斷。」
「怎麼了斷?」
「這個護身符是他當時送給我的。」安從口袋里掏出蒼鷹的掛件。當姜拓提出分手後,她就把它從脖子上取下來了,「我想還給他。」
「既然他從頭到尾都是騙你的話……」若琳用挑剔的目光看著那個掛件,「估計這也不是如他所說那麼重要的東西。還不還他都無所謂,直接丟進垃圾桶好了。」
「不行,」安有點固執地堅持道,「我一定要親手還給他。」
若琳想了想,道︰「也好,當面擲到他的臉上。」
安淒楚地一笑,搖頭,「我不會這麼做。縱然他無情,我卻付出的是真心。」
她只想作最後的努力。
她要讓他明白,她對這段情,點點滴滴皆是真心。
她只想問他一句︰真的對我沒有半點真心嗎?
若琳嘆了口氣︰「真是冤孽,算了,我陪你一起去吧。」她比起過晴總是要好說話一點。
安想了想,點點頭,「好的。到時你在遠處等我,我還要跟他說幾句話。」
當走到姜拓家的巷口處時,若琳和安听到一些奇怪的聲音。
好像……有人在打架?
安與若琳對視一眼,心中莫名升起不安。若琳也下意識地拉住了安的手。
兩個人躡手躡腳地往里面走。
一幕駭人的場景出現在面前——
有四五個社會青年模樣的人圍著一個穿校服的年輕男孩正打得激烈。
男孩雖身手敏捷,但雙拳難敵數掌,顯然已處下風,英俊的臉上也掛了彩。
——是姜拓?!
女孩們被嚇得目瞪口呆。
安學敏雖不是第一次看到姜拓打架,但這次比上次單打獨斗劉銘函要來得驚心動魄得多,姜拓所面臨的危險與傷害也大得多。她立刻非常本能地開始替他擔心。
與此同時,汪若琳的本能卻是拉著好友趕快逃離。
重點中學的乖乖女生,從來未曾見過如此驚險的圍毆場景,相比之下,她們在教室里教訓洪戀思的那次就像小孩子的過家家。
「安,我們快走!」若琳拉了好友一把,只盼頃刻遠離是非之地。
這時,有東西自戰場上飛過來,差點砸中她們。定楮一看,原來是誰手中的木棍被踢飛出來。
若琳驚叫了一聲,立刻引起正在打斗的人的注意。
姜拓看到她們,神情極度震驚。
「走開!」他一邊疲于應付,一邊朝她們喊了一聲。
听他這麼喊,若琳聲顫地猛拉著安,連催著︰「走吧!」
可安沒有動。
就在剛才姜拓出聲的那一瞬,她恍然從他的眼楮里看到了焦切的關心,一種很怕她再受到連累的急迫眼神。這個眼神讓她恍惚——姜拓,你其實仍是愛我的,對嗎?
「安!」若琳不知她在發什麼呆,又不可能丟下她獨自逃亡,只使勁促喊。
是愛著的嗎?還愛著嗎?猜得沒錯吧?安只是在心里不停地問。那麼說來,分手的理由果然只是借口,你在委曲求全嗎姜拓?
「走啊!」姜拓又吼了一聲,同時,背後被踢了一腳,有些踉蹌。
「安!我們快走!」若琳已經急得在狠狠掐她了。
但是安不能啊。她覺得她做不到丟下那個深愛的男子獨自逃離啊。
上一次,眼睜睜看著他跟劉銘函打架撞破了頭卻半點也不敢出聲,她事後一直很憎惡自己竟是如此怯懦無能。
無論姜拓的心到底是真是假,可她對他卻始終如一,真心可鑒。她今天本就是表真心來的,不是嗎?
這時,有人用棍子敲向姜拓,他用手格擋,似乎能听到骨頭碎裂的聲音。同時,臉上又挨了另一個人的一拳。又有人側身飛過去一腳,姜拓踉蹌,強撐著沒有倒地,繼續還擊。
鮮血飛揚。他一個人打不過他們那麼多人的,一定不可能打得過的。
難道這就是姜拓的命運嗎?就像所有屬于他的球賽一樣,總是天不佑、地不庇、人也不和,頹然而敗。
「還不快走?」這時,他仍不忘朝她喝吼。
她分明讀得懂他那焦急的眼神中正聲聲數落著︰笨丫頭,傻丫頭,怎麼如此不識好歹?快走快走!我不想你受傷害啊!
再也沒有半分猶豫,安突然掙開若琳的手向混戰中的人們跑了過去。
「安?!」若琳感覺到同伴的手在抽離,看到她居然找死地沖到里面去,駭然尖叫起來。
有棍子正朝姜拓揮去。
但他看到安跑向他,居然忘了迎擊。
傻瓜,為什麼不走啊?
後背重重受了一擊,有碎裂的疼。
笨丫頭,在我說了那些傷害你的話之後,為什麼你還是會這樣跑來我的身邊?
後面有人踹了他一腳,他站立不穩,單膝著地。
「住手——」
安大叫著沖向他,緊緊上前抱住了他。
姜拓身材高大,哪怕是半跪著也幾乎能夠到她的下巴。
這時,第一次揮棍的人運盡全力又揮砸上來一棍。
安正是在這一刻擋到他的面前,將他緊緊抱住。
于是,那一棍結結實實砸到了她後腦勺上,最最最最脆弱的後腦勺。
「天哪!救命!救命啊!」
這一刻,若琳再也顧不得恐懼顧不得形象,退到巷口外的馬路上高聲大呼。
姜拓驚嚇地抬頭,看到安臉上的表情凝固著——微笑,她居然是望著他在微笑。
「我終于……可以保護你一次……」
初見的時候,他也救過她一次。然後每一次都是他在照顧她,令她覺得自己真的好笨好沒用。但現在不相欠了,不再相欠了。
說完這句話,她的人就軟下去了。
「學敏!」姜拓驚恐地一把抱住她的腰,真情流露。
她軟倒,倒入對方闊達的懷抱。
「學敏!」他淒厲地叫。
周圍的人眼見情形不對,溜得很快。
「救命啊!快來救人啊!」若琳在馬路上奔走呼告。吸引來了好些的路人,也吸引來了巡路的警員。
「學敏……」姜拓只是抱著懷里的女子輕聲抽泣。他滿手是血,也不知是她的,還是自己的。
「姜……拓。」她微睜著眼楮,用最後的意識支撐著想完成一件重要的事。
她抬起手伸向他,攤開手心,一塊被掌溫捂得很熱的銅牌躺在那里。
銅牌上的鷹滄桑地沉默著,永恆的孤寂。
「還給你……」
如果你真的不再愛我,那麼,就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