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月後,已是深秋。
當枝椏上第一片葉子被染黃的時候,阮阿童就已經來到了先太後娘娘的家鄉郎莊。
听說,當地父老們至今仍津津樂道著,關于他們小小水鄉郎莊可也是有幸孕育出了一位德容兼備、仁愛無雙的皇後娘娘呢!
那位溫柔美好善良的皇後娘娘,便是當朝清皇陛下玄清鳳的親生母後,也是當年在皇宮里,先她之前,一心一意,深愛眷顧地守護著他的偉大女子。
阮阿童很喜歡先太後娘娘,更是發自內心由衷地感動、感謝著她生下了玄清鳳——她心愛的男人。
當年,先太後娘娘臨終前曾經托付她要好好隨侍照顧清皇,雖然她如今注定只能辜負了所托。
阮阿童眼眶不爭氣地濕熱了起來,匆匆用袖于拭去,生怕教人給看見了。
五個月前,她知道自己僅剩半年壽元,實在萬般不忍讓他親眼目送她死去,所以只好偷偷離開皇宮。
她本以為自己很向往這樣天大地大的自由,也以為自己終于會有松了口氣的感覺,可是離開皇宮越遠,她的心就越發撕扯著地痛。
她開始瘋狂地想念起清皇,想到痛徹心扉,心如刀割……
後來,她便想走到一個除了皇宮外,可以感覺到他最近的地方。
于是,她想到他的母親是在這兒長大的,所以他身上有一半的根和血緣,也是自這郎莊起始。
如果能在這里死去,那她會覺得很幸福、很幸福……
阮阿童自那日起,在這兒租賃下一間小宅子,門前有花有樹,屋後是波光蕩漾款款流過的碧河。
她在這兒住著,什麼都不做,就是想念著他。「阿童姑娘,今兒又來給桂花樹澆水啦?」
白發蒼蒼卻精神奕奕的劉家老女乃女乃是先太後娘娘舊居的老鄰居,這些時日來,早對這個幾乎能天天見著面的清瘦小泵娘極為熟穩。
「劉女乃女乃晨安。」阮阿童蒼白小臉涌現一抹酡紅,盡避已是多次被瞧見,那摶著棗木水桶的雙手依然局促得像沒了放處。
明明是理直氣壯的由頭,可她偏就是心虛,生怕給人察覺出了個中心意。
會來給先太後娘娘故居門前的這兩株桂花樹澆水看顧,開始只是個意外。
她那一日終于找到這兒時,便見這處典雅卻頗見年歲的老宅子,早因故人芳蹤杳去而大門深鎖,雖說年年宮里都會派人來維修這處先太後娘娘小時候曾住餅的舊居,以保完好如常,可牆色雖新,門前的兩株桂花樹卻枝葉蒼蒼,枯黃調落了不少。
她忽然想起,也忽然明白了,為什麼皇上的寢毀從來不擺放其他托紫嫣紅的奇花異草,永遠是這南方進貢的桂花,不管日里夜里,醒著夢著,都能嗅著這清甜泌幽的溫柔香氣。
原來這一番念想,是來自母親故鄉故居的桂花香。
她離開前,寢殿里的桂花開得正盛,葉色新斬,花香襲人,可郎莊舊居的這兩株桂花樹,卻已僬悴了。
那一日,她輕輕撫模著桂花樹,也不知怎的掉淚得厲害。
然後自那日起,她便天天到碧河邊提水,走上一大段路來這兒替桂花樹澆水、修剪枝葉,細細換土、添花肥。
郎莊很小,她一個眼生的小泵娘本就已惹得人相問了一巡,見她天天來澆水,又被這鄰里老人兒「偵問」了個遍,後來知道她只因不忍見桂花樹調零,這才費事悉心照護,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
阮阿童有些氣喘吁吁、明顯吃力地將那一木桶水放下,雪白細瘦得幾乎可見青色血管的小手持著葫蘆瓢子,舀起了一瓢清澈中帶著抹碧綠藻色的河水,輕輕地澆入土內,一次一些些,好教泥土可以緩緩沁濕、吸收。
兩株桂花樹都澆過了後,木桶里的碧河水剩下不多,卻還是足夠她打濕了帕子,擰吧著細細替桂花葉擦拭一番。
一次一片,她總能在這兒一擦便是兩、三個時辰過去,清秀臉龐沉靜而溫柔,眉眼透著深深的有所思,唇畔也總是浮著淺淺的微笑。
在這樣寧靜恬然的時光,總是能令人回想起那極想念的人,或是些很幸福的事。
像是,六歲那年,她在烤完白薯後的第二份差使,便是負責照顧太子寢殿里的桂花盆栽。
像是,她及笄的前一晚,他在睡著的她發發邊簪上了一枝小小的桂花,那細細枝芽上帶著一片女敕綠的葉子,卻是生著兩朵雪白帶女乃黃的甜香花瓣。明明是桂,他偏要說是蓮,還是「並蒂蓮」。
她的眼神因回憶而溫柔,蒼白的倦容也像是在微微發光。
能在這里住著,想著他,為他做完這最後的一件事再死去,她這一生便也覺得無甚遺憾了。
也許唯一遺憾的,就是十二年真的太短、太短了。
「人果然是貪心的呀……」她輕輕嘆了口氣,眼底的幸福光芒褪去了不少,執著濕帕子的手指感到一陣熟悉的冰冷麻痹感。
阮阿童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不再去想,趁著這手腳還勉強听自己使喚的時候,能做一日便是一日。
不若來時雖提得重手卻歡喜盈胸,當她提著空了的木桶歸去時,心和腳步變得沉重緩慢。
又一陣帶著寒意的微風吹過,她攏緊身上的披風,裹住日漸消瘦單薄畏冷的身子。
這些時日,她的精神還好,可身體卻明顯感覺到日日被掏空了般,空蕩蕩的,也時時暈眩……
幸好他沒有看見這一切。
「阮阿童,你做得很好,很對,只要時日久了,皇上傷心過後也就能稍稍釋懷遺忘了。」她抑下黯然垂淚的沖動,努力不去理會那漸漸鼻酸、心酸上來的疼,輕聲為自己鼓勵道。
「又在冤枉朕。」
她低垂的頭沒有抬起,整個人卻早已僵住了。
唉,陸太醫忘了跟她提醒,這病到最後連幻听癥候也會出現。
「朕說過絕不會讓你死,你還想在這兒裝死到什麼時候?」那個慵懶好听的聲音終于再也抑制不住地輕顫了起來。
清、清皇?真是他嗎?
阮阿童腦際嗡嗡亂響,這下再無疑惑地抬起頭來,下一瞬間,清澈雙眸淚霧迷蒙。
修長挺拔,灼灼風華,清貴雅致,清艷無雙……
他還是他,可……卻怎麼瘦得厲害,雪白長袍穿在他身上竟顯得有些寬松。
她心一痛,淚珠紛紛滾落。
玄清鳳輕輕地、彷佛像稍用力些又會讓她消失了般,一手扶握起了她,目光有道不盡的相思、憐惜、幽怨和心疼。
「天天來給母後的老桂花樹澆水,為什麼偏不回去幫朕的桂花澆?」
她又是一震,微張口想說些什麼,腦中卻一片空白。
他怎麼會知道?他來多久了?
「天天提那麼重的水,想心疼死朕嗎?」他那雙鳳眸里有說不出的怨、痛,和滿滿的不舍。「你這狠心的阿童,對誰都好,偏愛折磨朕。」
她又哭了,還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拼命搖頭。
不是的,不是的,她這一生最舍不得的便是教他傷心難過……
「朕就知道若沒看著你,你就盡會給朕惹事,教朕頭痛心痛渾身都痛。」
「皇、皇上……」她終于勉強擠出哽咽的聲音,低微地道︰「是阿童沒有福氣……」
「朕的阿童是世上最有福氣的好姑娘,再渾說,朕打你!」玄清鳳不滿地重重哼完,又極為舍不得地放輕了聲音,溫柔地道︰「你看,這是什麼?」
她透過淚影婆娑的模糊視線,看見他伸出大手,拳心里躺著一顆朱紅如火的丹藥。
「阿童,朕說過傾盡舉國之力,朕都會為你做到。」他眸光溫柔深情地注視著她,「三個月內,天下兵馬踏遍了大江南北,雪山,南海,夏地,甚至遠至極北之境的隆冬,極南之境的初春,最後,煉成了這一枚解藥。阿童,所以桃花開了,你也當歸了。」
桃花開了,當歸了。
這一剎那間,阮阿童痴痴地望著他,含著淚水,嘴角卻浮現了一抹好美、美得絲毫不輸他風華絕倫之色的笑容來。
所以,他們可以不再只有短短的十二年了?
所以,這一次是真的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很久了……對嗎?對吧。
「所以……我們一起回家?」
「對,一起回家,回我們的家。」玄清鳳展臂將她緊摟入懷,擁得好緊好緊。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再不放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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