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只有一個人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時,他才會做出抱緊雙膝,把自己抱成一團的姿勢,因為這是一個人出生前最先的動作,是一個人自我保護的姿態。
「凌筱嵐?」
蕭泫然輕輕叫了聲,她一動不動的蹲在地上的背影,讓他胸口一緊。
听見叫聲半晌,凌筱嵐才慢慢地抬起頭,看向前方。
出現在前方不遠處的男子的氣息有些紊亂,身上的西裝也有些凌亂,臉上的表情也是難得的混亂,黑沉得像是要融進黑夜里的雙眸,在凝霜般的月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寒光。
但她只是緊緊地盯著他看,沒有表情,沒有動作,睜得大大的眼中顯得格外空洞,整個人在月光下看起來像個沒有生命的女圭女圭。
蕭泫然走到她身前,蹲下,與她視線相平。
但他還沒有蹲穩,一下柔軟的身軀就撞進了他的懷里,讓他的下盤一個不穩,兩人便雙雙跌坐在了地上。
「你來晚了。」緊緊抱著他脖子的凌筱嵐把臉埋進他的肩窩,埋怨的聲音像帶著撒嬌的味道,但她卻沒有發現在她說完這句話後,被她抱著脖子的主人,身體驀地變得僵硬起來。
听到她的話,蕭泫然只覺得喉頭一緊,便什麼也說不出來了,更何況缺少安慰別人經驗的他,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只得沉默地僵著身體由著她抱。
「發生了什麼事?」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衣服,發現並沒有被撕破的痕跡,被她的話吊到喉嚨的心才放了下來。
「經理,我有沒有說過我很高興做了你的秘書?」依舊是悶在他肩窩的聲音響起。
「……今天中午說過了。」
「那我再說一次吧,我很高興做了經理的秘書。」凌筱嵐抬起頭,看向他的雙眼晶亮異常,說︰「經理,我給你做一輩子的秘書好不好,我做牛做馬報答你。」
「……隨你喜歡。」報答?他都來不及趕過來,她還報答他什麼?蕭泫然咬了咬牙。
「經理,我跟你說了沒有?」
「說什麼?」
蕭泫然把她扶著站起來,並伸手幫她把她頭頂上的樹葉拿下,順手把她凌亂的發絲撥到耳後,自然的動作一點也沒有發現這樣的動作對他們兩個人來說過于親昵。
「我剛剛看到你出現的時候,簡直是感激涕零,覺得即使做你的秘書,被你勞役一輩子,也是值得的。」
看了眼今晚似乎心情開心得古怪的凌筱嵐,蕭泫然心一揪,覺得心里有一股悶氣憋得他難受得想打人。
「那你就做我一輩子的秘書。」
「好。」
「回去吧。」
「好。」但才扶著走了兩步,腳下剛剛因跑步而加重的傷口就讓她皺起了秀氣的眉心。
停下腳步,凌筱嵐一臉哀怨地看著蕭泫然。
「我不要走了,你背我回去。」
頭痛地看著停在原地不肯走的凌筱嵐,半晌,蕭泫然只得彎下腰,一把把她打橫抱了起來。
「啊!」沒料到他會這樣做的凌筱嵐低呼了一聲,連忙抱緊他的脖子,不解地看向他。
她叫他背她回去,又沒有叫他抱她。
但蕭泫然沒有跟她解釋,沉默地抱著她向酒店走去。
看了他冷漠的側臉半晌,凌筱嵐伸手踫了一下他光滑的下巴,驚奇地發現——
「經理,你的下巴好光亮哦,好像都沒長胡子耶!」
蕭泫然瞪了她一眼,忍耐地閉閉眼,保持沉默。
被瞪的凌筱嵐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把頭靠進他的胸前,一直繃緊的身軀這才放松下來,說︰「經理,你對你的秘書都是這麼好的嗎?」
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听到他的回答,就在凌筱嵐以為他不願意理會她時,日漸熟悉的清冷聲音才從頭頂上傳來——
「凌筱嵐,你應該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況吧?」
第一次見面的情況?她當然記得,在公車上,他還救了她,不是嗎?這跟她問的問題有什麼關系嗎?
而且,他干嗎一直在第一次見面這個話題上糾纏,他上次已經問過一次了,不是嗎?
還是說,他們之前還有見過面?
凌筱嵐不解地看向他。
但抿緊唇的蕭泫然似乎沒有解開她疑惑的打算,只是沉默地往酒店走。
風,吹起了地上的落葉,吹起懷中女子的長發,掃過他的手,直癢至心,也把他的思緒吹回了——
半年前。
今天是這個冬天以來最寒冷的一天,听天氣預報說今天的溫度下降到了2度,是這幾年來難得的低溫。雖然近幾年來全球的氣溫因溫室效應而上升了不少,但是冬天仍是會有那麼幾天冷得人不願意動。
他一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更討厭那種人挨人和吵鬧的環境,所以他很習慣在午休的時候,帶上飯到公司對面的小花園里去,即使是在寒冷如今天也不例外。
從小他的感情就是比平常人要來得冷淡,對什麼也沒興趣,所以家里的人都很奇怪他為什麼寧願到公司來上班也不願意繼承家業。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其實他並不是真的喜歡這家公司,而是,他有一種感覺,他曾經失去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而他如果想再得到它,他就必須要留這里。
但一直到今天他都沒發現里面有什麼東西是他想要的,讓他不得不懷疑他的感覺是不是錯了。
突然響起的異響驚斷了他的思緒,蕭泫然不悅地皺起眉頭,看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首先看到的是一只伸過來的白皙縴細的小手,不用猜想也知道這樣的手掌只可能出現在女子身上。
小手撥開花草,首先出現在花草後的小臉與手一樣的淨白,巴掌大的臉蛋是令女人為之著迷的尖尖的瓜子臉,不大卻往上挑的杏眼,不笑也笑,挺直的鼻子,小巧玲瓏,櫻桃般大小的嘴唇被凍得粉紅粉紅的,兩彎柳眉長得很清淡,讓她討喜的長相頓時變得清冷了下來。但掛在她嘴角上的那一抹笑容,卻帶著奇怪的魅力,讓人看了都會忍不住想跟著她笑。
突然出現的女子似乎沒有料到在這里竟然還會有一個大男人存在,所以上挑的杏眼都瞪得圓圓的。
兩人都沒有先開口說話,只是靜靜地對望著。
半晌,女子像終于受不了這樣怪異的安靜似的,不理會他的冷眼,徑直走到他身旁坐下——
「嗨,這麼巧,你也是來對面公司面試的嗎?我也是,這次我是第一次面試,所以我現在覺得好緊張呢,都不知道待會兒的面試應該說些什麼。你呢,看你的樣子好像很冷靜,你都不緊張嗎?」
冬天微弱的陽光從樹木的縫隙之間泄下,照在她的臉上,竟讓人有那麼一瞬間的錯覺,這時候的陽光還比不上她的笑容要來得炫目。
驅趕的話也在她燦爛又帶著清冷的笑容中忘了說,就這樣讓她在他的耳邊說了一個中午的話。後面她還說了什麼他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她臉上的笑容讓他一閃神,心中有一種獨特的感覺,覺得有什麼東西讓他等了千百年,現在終于讓他等到了!
再在公司見面的時候,是一個星期後,她已經成為了公司總裁的秘書助理,而且她似乎也已經忘了他。第一次在公司見面時,她如陌生人一般在他身旁擦身而過,讓他有一刻差點就想出手拉住她。
他不止一次惱怒自己,為什麼會對一個已經不記得他的女子記憶如此深刻,但仍是在看到她陌生的眼神,忍不住心中奇怪產生的怒氣,冷眼對她。
身後響起的開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抬頭,風吹得窗外的樹枝搖曳,全然的黑暗,只有遠處的萬家燈火與霓虹燈相互輝映,照在他的臉上一明一滅,陷進黑暗中的雙眼看不出里面翻騰的情緒。
他回過頭,看到那名剛從浴室走出的女子,赤著腳,亭亭站在那里與他對視,臉上的笑容一如第一次見面時的那樣,眼中帶著清冷的燦爛笑著。
星期一總是最多人遲到的一天,專家說這是周末效應,平時凌筱嵐也會懶在床上不肯起來,總會在最後一刻趕過來。但今天,她卻一反常態的早早起了床,到公司來了。
只因為今天是她出差回來後的第一天上班,她離開前職位交接工作的事情還堆在桌面上,還沒有來得及處理就走了,所以她只好乖乖地回來了。
把桌面上的文件一一分類放好,開始工作前,凌筱嵐從口袋中拿出一個小本子,從桌角的筆筒里取出一支藍色的圓珠筆,開始做她每天都必須做的事,記錄今天要做的事——
「還有什麼呢?」凌筱嵐寫完後又從頭到尾把它檢查一遍,邊喃喃自語。
「啊,對了,要找房子搬了,差點忘了這麼重要的事。」連忙把它寫下來,凌筱嵐一邊看著本子中的東西一邊思考問題。
出差在南部的幾天雖然都沒有再遇到二哥,其他人也沒有出現,但還是另外再找一個地方搬走的好,他們應該很快就會找上門了!
把手中的本子合起來,凌筱嵐看了看手上的表。
7︰55。
今天一早上司就有一個約會,所以他不會這麼早到公司。但她還是去幫他泡一杯慣例的黑咖啡放在他辦公室的桌面上,順手把桌面上凌亂的文件放在顯眼的位置。
走出來,低頭看了一下表,時間剛剛好,8點整。
與剛剛走進來的同事打了聲招呼,凌筱嵐走回自己的辦公室,攤開文件,開始一天的工作。
「請問,這里有位叫凌筱嵐的小姐嗎?」第一個文件都還沒有看完,就听到有人找她。
凌筱嵐連忙抬頭,奇怪地看著站在門口抱著一大束百合花的年輕男子,身上的服裝表明了來者是一名花店的送貨員。
男子直直地向她走過來——
「有人在我們花店訂購了一束百合,是要送給小姐的,請小姐在這里簽收一下。」
低頭看了下名字,果然是送給她的,但是,是誰啊?
「謝謝。」簽好名字,把單據還給那名男子,並接過他手上的花束,滿滿的一懷抱百合花香。
找了一會都沒有在花束間找到名片,凌筱嵐在眾多同事好奇的目光中,沉默地把花束放在桌角,低頭繼續工作。
「喲喲喲,我听說有人送了一束百合花給我們的凌大美女,我本來還不太相信的,原來是真的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響起的嬌嗔女聲,驚醒了沉醉在工作當中的凌筱嵐。
抬頭,原來是關娟。
「你這丫頭還挺受歡迎的嘛,竟然有人舍得出大把的錢給你買這麼大一束的香水百合。」關娟一臉羨慕地拿起她桌面上的花束在手中把玩。
「關部長,這麼有空來看我,現在還不到午休時間喔。」凌筱嵐低頭看了下手表,奇怪地看向竟然在這時候出現在這里的關娟。
「我是特意來送文件的。」關娟把一份文件遞給她,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繼續欣賞手中的百合。
「勞煩關部長送過來,真不好意思。」
她的樣子像來打探消息比較多一點。
「順便收集一些最新消息啊!」關娟向她眨眨眼,一臉好奇地趴在她的桌子上,問道︰「到底是誰送的啊?透露一下嘛,我絕對不會跟其他人說的。」
「我也不知道。」凌筱嵐向她聳聳肩,手上的工作沒有停。
「怎麼可能不知道,是不想說吧?看在我們那麼熟的分上,你就透露一點點嘛。」
是啊,自從那天晚上之後,她和她就莫名其妙地熟絡了起來,連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奇怪。
「他沒有放卡片,我是真的不知道。」凌筱嵐像事不關己地連頭也沒抬。
「對了,關——姐,您可不可以幫我留意一下哪里有房子出租?」凌筱嵐終于抬頭看她了,在她責怪的目光中把稱呼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