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笛仙!」
一聲驚呼,眾人的目光落在那躲在紗幔下的說書人身上。只見他瞪大了眼楮指著那女子,顫著聲道︰「是她……真的是她……」
沒錯!這個執笛傲立的藍衣女子,藍茗畫,便是暗器錄上赫赫有名的「玉笛仙」!
輕嗤一聲,白衣公子卻是不屑地道︰「笛分五截飾為簪,而那簪子上的瓖玉,原是為了遮掩笛孔之用。哼,小把戲。」狹長的鳳眸淡掃了一眼那說書之人,只剩了鄙夷,「虧你還是本公子去天下第一樓請來的,居然到現在才發現?!」
話語一出,四方又是一驚——原來連這天下第一樓也是假的!
「嗤,可笑。這天下第一樓原本就是虛傳出的東西。何處有天下?何處有樓?哈,不過是幾個閑來無事的說書人自成一家罷了。本公子也不過是虛散了一些謠言說這听韻樓便是天下第一樓,不料你們倒真的信了。」那白衣公子眯著眼笑得很諷刺,「嘖嘖,果真是外鄉之客,騙起來倒也容易。」他戲謔的目光落在師折夕身上,似在等著他的回答。
不料師折夕卻是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便轉身朝琴姍若道︰「既然沒有這天下第一樓,我們也該告辭了。」勝負已定,這戲也該收場了。
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藍茗畫,微一頷首,便要離去。卻不料那白衣公子竟倏地飛身上前,寬袖一揮,狀似出招——一見敵手如此,藍茗畫也神色一冷,絲毫不敢怠慢地使出自己的絕門暗器。縴指弄笛,聲聲急促。尖銳的笛聲入耳,化作蠱毒蝕心錐骨。
然這笛聲只持續了半刻,卻戛然而止。再一抬眼,便見藍茗畫正瞪大了眼楮不可思議地望著那白衣公子,臉色慘白如紙,又在瞬間被寫上了一種莫大的絕望。
一抹白影踏塵無痕。定楮看時,那白衣公子已儀姿輕盈地落定在她面前。手指掠過耳畔的發絲,一抿唇,竟又媚生生地笑了,「你的膽子可也不小啊,美人。」他的聲音幽幽的,眉眼間更堆滿了深濃的笑意,「連我踫過的笛子也敢吹?」
「你——」藍茗畫剛要開口,一口濁血便噴灑而出。她趕緊用內力封住要穴,防止那毒液侵心,卻忽然覺得喉口一窒,一只冰涼的手已緊緊扼住了她的喉嚨。抬眼,正是那白衣公子!
「哼,跟本公子比下毒,不、自、量、力!」他冷冷一笑,稍一使勁,雪白的頸項便多了五道觸目驚心的淤痕。
輕蔑地望著指下的人兒狼狽而驚恐的模樣,正要加重手上的力道,卻有兩指溫柔地抵上他的腕,「我若是你,便會放她一條生路。」師折夕微笑著溫言道。修長的兩指僅似隨意一抵,卻已有足夠的威力置對方于不利之地。
白衣公子微眯起眼,忽然又放聲大笑起來,驀地松開手。藍茗畫便連連退後了好幾步,好不容易扶著茶桌才穩住身子,卻是止不住那侵入心肺間的毒液。
「有膽跟本公子玩陰的,就有膽為自己的小命負責!」白衣公子甩袖冷笑,同時從懷里掏出一封印有「瀲水」兩字的信函,當著眾人的面撕得粉碎,「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戲很精彩,但本公子最恨被人當戲中人一樣看!」他指著她的鼻子斥道,一貫冷漠的神色只在那一瞬明顯激烈起來——卻又在下一刻被理智地埋進了眼眸深處。
風乍起,漫天紙屑紛飛,白衣公子復又走近了藍茗畫,抬起她的臉,「不想死的話就趕快滾回你的瀲水城!」他的手指狠狠扣住她的下巴,懲罰性地掐出一道紅跡後又松開。眯眼盯著她,殘冷的笑意也蔓延至唇角,「至于,誰能救你……」他的目光掠過身後的兩人,未完的話語只化成一抹嫵媚的笑,傾國傾城。
隨即轉身,拉著一丫便往外走,經過師折夕身邊時不忘曖昧地留下一句耳語。轉瞬卻已不見蹤影,唯剩白紗簾半掩著窗欞,風吹著直動,篩進一縷縷的香。旖旎而懾人的鬢影衣香,好似少女的指尖溫柔地捻著未央的燭火,那樣細膩而惆悵的嘆息,那樣遙遠,那樣熟悉的味道……
恍如隔世一瞬,听韻樓人去樓空。
「賢者大人,屬下先回城了。」藍茗畫也等不及退身離去。她好恨!她更悔!早知如此,她絕不會為了與「梨花雪」搶功接下這場鴻門盛宴!
「玉笛仙啊……」琴姍若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明明同在瀲水城,怎麼我卻從未見過她?」事實上,這瀲水城二十七者,她真正能道出名字的卻也是屈指可數。
師折夕不以為然地笑道︰「有何不好?少認識一個人也少操一份心。你只管安心學醫便是。」他的眸光落在那一地的侍者尸體上,微微一緊,「姍若,你將方才買來的藥材拿出來。」他走至那被玉簪封喉的尸體前,道了聲︰「抱歉。」便驀地抽手拔出了那支簪子。他拔簪的力道很巧,溫柔的安撫性的軟力,連血都舍不得濺出分毫。
「你——你要它有何用?」琴姍若一面掏出袖中的紫祁連一面忍不住又要嗔怪。與死人搶東西,真不吉利!
卻見師折夕不緊不慢地掏出白絹將那支玉簪擦拭干淨,「我想,自然是有用的。」他笑,隨即垂眸輕念了幾句咒語,一只式神鷹便飛至他面前,「乖,將它們帶去瀲水城。」他將紫祁連與簪子包好了一並藏入那只式神鷹的尾羽內,輕撫幾下,那只式神鷹便負著藥材長嘯離去。
「可以了。」師折夕笑著拍拍手,一副松了口氣的口吻。
琴姍若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你究竟在搞什麼名堂?」說話沒頭沒尾的,真急死人!
「我之前一直很疑惑,那柄骨扇分明有能力殺掉所有人,為何卻偏偏留下了一個?並不像是她的疏忽啊……」師折夕微微笑了笑,視線落在那碎裂的象牙骨扇上,神情卻是說不出的溫柔,「而現在,我終于明白她的真正意圖了。」
他轉身往茶樓外走去,外面的光線洗淡了滿樓濃郁的血腥,溫柔卻決絕地將它撕成了一條條的素色的無字之箋。有什麼淡青色的煙塵翩躚著往下落,落下來便成了蝕事的蠱,一直將被遺忘的前塵往事都蝕成了一大方空白……
師折夕定定地注視著那湮沒的倦影,眼簾垂了又掀開,唇一抿,忽然很慢很慢地微笑起來。呵呵,他竟遇見了那麼一個人……
那個人,便是賣紫祁連給姍若的白須老者;便是方才笑傲滿樓的白衣公子;便是一丫的主子;更是辭顏宮的宮主——他最終要見的人。
以及那個人曾在他耳畔輕飄飄地留下一句︰給你的回禮,記得收下哦。
……
之前的血雨爭鋒猶鮮活似眼前之境,而轉眼間,一丫已領著師折夕與琴姍若兩人至辭顏宮偏殿。偌大宮苑,曲徑狹瘦,幽幽長廊似瞌睡的懶蛇舒展著身子,一直往前延伸開去,卻了無人聲。延廊邊植著花草,才淋過雨,散發出稀濕而蓊郁的香氣。
「可真巧啊,宮主讓一丫來迎客,不料竟是公子你。」
清脆的笑語一路緊隨過來,暖融融的人情味道,似連空寂的長廊也染上了點鮮活的氣息。少女的臉上始終洋溢著一種似胭脂暈染成的笑,一點模糊一點嫣紅的色,似眸中的焰火一般沿途燃燒過去,將那紫藍的天也醺紅了。
並肩而行時,師折夕的視線總會有意無意地望向少女的側臉,一望便是許久。直至見她朝自己笑,便作無心地移開視線,卻也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微笑——道不破的微妙心思。
「噯,到了哦。」
一丫將兩人領至岔路處,停了下來,「琴姑娘可否先在此歇息?」她轉身笑盈盈地朝著琴姍若道,「宮主說過只願見折夕公子一人。」說罷又朝師折夕眨眨眼楮。頑皮的時候卻也是一種莊凝的神色,少了些明媚無邪。
師折夕立時會意,便笑著朝著琴姍若道了聲︰「姍若,你在此等我便是。」不待她分辯,便隨著一丫往另一條曲徑走去。
「噯——」琴姍若正要喚他,卻見什麼透明的光影倏忽一閃,明晃晃地刺進眼楮里。不由得伸手遮住眼簾,待再次睜開時,兩人的身影竟消失得徹底!
「折夕——」
「琴姑娘放心,宮主一定會好好待他的。」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驚喚,而之所以說它熟悉,只因她方才才听過這個聲音,竟是一丫的!
「你——」琴姍若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一模一樣的容顏。一樣嬌俏憐人的神色,一樣清泠悅耳的笑聲。「你究竟是……」
「呵呵,琴姑娘只管安心等待吧。」
眼看這方猶皺眉不明所以時,師折夕卻已隨著一丫來至盼君池。琉璃池畔,脈脈春水擾清漣,田田蓮葉碧連天。
「過了這‘盼君池’,便是正殿了。」一丫指著面前的清池道。但見那一池的碧水平靜無紋,池面上遍開青色的蓮花,藏在曲攏的蓮葉里,旖旎如少女的裙裾。然細看之下卻並非是真的蓮,原來竟是用青玉雕成的蓮花,可這青玉浮在水面卻不沉下去,實在匪夷所思。
師折夕遙望著那滿池的青蓮,不禁玩笑道︰「令宮主可真闊氣,這玉定是價格不菲吧。」想他的城主也是個貪華奢侈之人,趕明兒是否也該建議他雕幾個玉人養養眼擺擺闊呢?
一丫掩唇「撲哧」一笑,「是啊,公子不知,這玉一到夜間還能發光,可漂亮了。」
見她眼里盡是歆羨之色,師折夕不由得微抿唇角,勾勒出一朵絕美的笑靨,「是啊,一丫也不知,越漂亮的東西越會藏著致命的殺機呢。」說罷他彎腰拾起了一枚石子,隨意一擲,石子在踫到池水的瞬間竟化為一縷青煙消散,連粉末也不曾留下。
「怎麼——」一丫驚恐地捂住嘴,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怎麼?你莫非不知此乃‘碧瀾之水’,凡觸之者皆灰飛煙滅?」師折夕好笑地望了一眼。
一丫眨著眼愣愣地搖頭。
「看樣子你更不會知道,這玉琢青蓮其實不過是虛無的幻象罷了。」師折夕伸手一指盼君池另一端的亭台欄檻,上面一朵朵鏤刻的玉蓮栩栩如生,「從這個角度,正好可以將那欄檻上的玉蓮倒映過來,順便利用五行陣法塑形亂真。」片刻的停頓後,他又接著悠悠緩緩地解釋道︰「至于那夜間發光的東西,恐怕也是這碧瀾之水在夜間的顏色。」
一丫驚愕了半晌,隨即了然,「公子果真見多識廣,那‘碧澶之水’原來是這麼回事。」她掩著唇呵呵直笑,「看來一丫以後可不能胡說了呢。」
清澈的眸中分明有道異樣的精光瞬閃而過,心藏玄機的人卻不再說話,只徑自走至池潭之前,掐指算了一算,隨後滿意地笑了,「我知道這盼君池該如何渡了。」
話音剛落,便見他忽然拾起五枚石子分別投向池中央不同的方向,緊接著一個利落的飛身,便踩著那欲落未落的石子越向了池潭對岸。
好厲害的輕功!一丫瞪大了眼楮望著他蜻蜓點水般地越過池潭,原本只需踩著最後一塊石子便能輕松跨過,怎料——
不知從何處劈來一股凌厲的掌風,竟早先一步將那第五枚石子劈入池中,但見一縷青煙,腳下沒有了立足點,縱然是再厲害的輕功也無從使得。眼看著那抹修長的身影就要順勢墜池,一丫情不自禁地驚呼了一聲︰「公子小心啊!」
卻見師折夕不急不慢地一笑,略一揚手,那早先藏在袖中的第六枚石子便破空而出,翩然一躍,便踩著它安然落至對岸。衣袂淡掃,不曾沾上一粒塵埃。
「早料到你會使這招。」
師折夕滿意地勾起唇角,驀然一個華麗的轉身,便笑著朝一丫喊︰「宮主,你還不過來嗎?」
他的眼里盛著盎然的笑意,糅合著這融融春光,爛漫得迷花人的眼。蓮花的倒影攀上他如玉的容顏,金碧交錯的琉璃色,眼迷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