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兩天的周末假期,又到了星期一。
算準大樓和公司距離不遠,筱堇悠閑地直到早上七點半,才穿上樸素合宜的黑色套裝來到電梯門口等待電梯,然後被窗外陌生遼闊的景象吸引住目光。
幸虧霍剛提供的房里什麼都有,所以搬家時,她只帶了衣服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過來。
雖然腳踩的扭傷還沒完全好,但有出租車司機的幫忙倒是不費多少力氣,只是爸媽的反應讓她心情變得更加沉重。
就在上個星期六,看看她大包小包地走出房門時,坐在客廳的爸媽並沒有責備反彈,也沒有發怒反對,有的只是冰冷的不認同,他們認為她是在叛逆、件逆,卻不懂她心里的沉重疲憊。
她花了半小時溝通,他們卻听不進去。
爸媽認為她背叛了他們,違背他們的期待,甚至認為她是為了抗議他們逼婚才離家--
他們始終不懂她,而她也始終無法讓他們懂她。
她,很無力。
嘆了口氣,她將視線調回到電梯的樓層儀表板上,發現電梯一路升到十三樓停下,才又下降來到十二樓,大概十三樓的住戶也是在這個時間上班。
面對即將就要見面的陌生鄰居,她有點緊張,連忙拉了拉身上的套裝,就怕自己哪里不夠端莊。
很快的,電梯降到了十二樓,她連忙站直身子,試著漾起淡淡的淺笑,卻在電梯門開的那瞬間,對上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英俊臉龐。
「早。」電梯里的霍剛穩斂大方的率先招呼,似乎早料到等電梯的人是她。
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傻愣愣看著他。
奇怪,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電梯里?難道他也住在這棟大樓?
等等,難道十三樓的住戶就是他?!
「我住在樓上,那天帶你看房子時,忘了跟你說了。」他若無其事地證實了她心里的猜測,然後伸手按住開門鍵。「不進來?」他笑看著她愕然的表情。
「啊?」她還是有些呆愣,直到對上他含笑的黑眸,才回過神來。「喔……喔,我要。」她連忙尷尬地走進電梯,腳步仍有些蹣跚,不過除了左腳腳踝還纏著繃帶,其它傷勢已好了很多。
她一臉羞赧地站在離他最遠的角落,看看他關上電梯門,鼻間迅速嗅到一股特殊迷人卻不陌生的氣味。
她知道,那是他慣用的古龍水。
忍不住的,她偷偷抬頭瞧了他一眼,卻意外對上他深邃的黑眸,她本能地別開眼,下一瞬間驚覺自己的失禮,只好尷尬的再次抬起頭,發現他依舊看著她,視線始終沒有移開。
心跳落了拍子,然後咚咚咚的繼續震動,像失去節奏的鼓聲。
「東西都整理好了嗎?」他開了話題,看看她明顯的慌亂,幾乎想笑。
這個小女人真的很內向,總是像小動物般的慌亂。
「嗯。」她小聲回答,一雙小手緊張地握緊公文包。
「那住得還習慣嗎?」
她猶豫了會兒,然後誠實搖頭,實在不太懂得面對自己的「房東」,至少也該說說表面話。
但是她的誠實,讓他眼底滲出了一絲笑意,想起上個禮拜她看房子時,深怕他吃虧的模樣。
「若是還缺了什麼,跟我說一聲。」他盼咐看,忍不住傍了她更多的照顧,自己卻沒有發現。
「不用了,那間房子很好,什麼也不缺。」她搖頭說道,感恩並知足二「倒是那個租屋契約,什麼時候簽比較好呢?」她小聲問看。
「你這麼想簽約?」他揚眉,雖然說過,但其實從來沒有這種想法。
「一般來講,不是都會簽的嗎?」她有些茫然,很認真地看著他。「這樣對彼此都比較有保障。」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會拖欠我房租嗎?」他不答反問,表情似笑非笑。
她錯愕地睜大眼,連忙搖頭。
「那會破壞我的房子嗎?」
這次她將頭搖得更快。
「那會把我屋子里的東西通通搬光嗎?」
她更用力搖頭。「當然不會,霍先生,我非常感激你願意把房子租給我,我絕對不會做出任何違法的事。」她信誓旦旦的保證,就怕他會把房子收回去。
「既然如此,那何必簽契約。」他拉起嘴角,替彼此作出結論。
「呢……」她眨眨眼,瞬間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他是房東,當然凡事他說了算,何況不簽約彼此也比較輕松,但她就是覺得這樣不太好,畢竟就算她再不懂得行情,也知道這間套房的房租絕對不止八千,他願意以低價將房子出租給她,著實幫了她一個大忙。
雖然她不知道他為何願意這麼做,但她真的非常感激他,因此更不願繼續佔他便宜,如果有白紙黑字,她才能更加清楚知道自己應該遵守的規矩……
當!
驀地,電梯抵達樓層的鈴聲,輕輕打斷了她的思緒。
電梯門往兩旁打開,竟赫然是地下一樓的停車場,驚得她瞬間回神。
奇怪,怎麼會是地下停車場?難道她剛剛沒有按下一樓的樓層鍵嗎?
一瞬間,她困窘得差點想挖個洞將自己埋起來,然而霍剛卻是一派自然,仿佛早就發現她這迷糊的小疏失。
「你腳不方便,我順道載你去公司吧。」他理所當然地順口邀約。
今天他在台中有場會議,所以才會這麼早出門,彼此順路,正好同行。
她非常驚訝地看看他。「不用了,不好意思麻煩你。」她連忙搖頭婉拒,然後等看他走出電梯,誰知道他卻依然站在電梯口,沒有離去的意思。
「我們目的地相同,一點也不麻煩。」他挑眉。
「真的不用了,我搭捷運就好了。」她局促的搖搖手。
「這時候捷運很擠,你的腳還沒好。」他陳述事實。
「我會小心,所以……所以……」拒絕太多次,她詞窮得再也說不出其它話,只好尷尬地看看他。
她是個內向的小女人,他倒也不意外她會拒絕,他從不勉強女人,但是她眼底藏不住的情緒,卻讓他猜出她的心思。
「還是,你怕被同事看見?」他月兌口道。
她睜大眼,小臉上心思盡現。
是的,她很擔心會被同事撞見,她在公司的人際關系已經夠不及格了,她真的不想變得更糟,天曉得公司里有多少女同事喜歡他,她不想惹麻煩,也不想因為流言蜚語而聲名大噪--
她只想默默地喜歡他就好。
人言可畏,有些事情鬧大了,他們或許連同事也做不成了。
看著她垂得低低的小臉,他終于明白她與其它女人哪里不同。
雖然她喜歡他,卻也小心翼翼地與他保持距離,若不是她急著找房子,也許永遠不會靠近他,她似乎總是站在某條界線後頭,謹慎劃分她和他。
她喜歡他,卻不想太過喜歡他,甚至不敢與他有太多牽扯。
「也許你的顧慮是對的,是我疏忽了。」他扯起嘴角,不知道該贊美她的深謀遠慮,還是該介意她的小心翼翼,只能為她按下一樓的按鍵。
他不是個好男人,她懂得與他保持距離是對的,卻偏偏忽視不了心里那突如其來、難以名狀的復雜。
他到底在干什麼呢?先是雞婆的出租房子,又說服她租下房子,甚至沒有思考後果就想送她去公司,他不是最討厭公私不分,也最討厭那些流言蜚語了嗎?
但面對她,他卻無法思考那麼多,總是本能的想為她多做些什麼。
他從來沒有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就像是理智失了效、腦袋罷了工,只剩下情感態意作祟……
忙碌的五月過去,為了犒賞員工的辛勞,老板出錢請吃飯。
「平行國際會議統籌公司」員工不多也不少,包括約聘人員將近八十人,老板慷慨包下一整層餐廳,讓員工們能盡情歡樂享受,把酒言歡。
他向來甚少參與公司聚餐,這次卻拗不過老板的百般要求。
誰叫他與老板不只是好友,還有點親戚關系,否則當初也不會到「平行」任職專聘口譯師,只是一晚放縱,連同老板十幾個人醉倒,沒醉倒的也全窩在一起說醉話,一群人笑笑鬧鬧語無倫次,沒幾句話讓人听得懂。
就是料到會有這種情形,所以自一開始他連一滴酒也沒踫,早就認命散會後得充當司機。
也許老板一開始就是打看這層主意,才會死纏看他參與聚餐。
霍剛無奈搖頭,走出酒氣沖天的包廂,打算到外頭透透氣。
這間餐廳采和室包廂制,就算最大的包廂也容納不下全部的人,自然不同部門的人就各別坐在不同的包廂,這樣才有話好聊,只是人數太多,他實在不清楚這次聚餐到底來了多少人。
他思忖著,卻在經過另一間包廂時瞥見一抹熟悉的倩影。
他一訝,忍不住在包廂外停下腳步。
房子租給她後,彼此不是沒有踫面的機會,但也真的只是踫到面,偶爾在大樓電梯里,偶爾在大樓門口,只能聊幾句話,沒有更多的交集。
一如在公司里的低調安靜,她也很少出門,每次當他結束工作回到家後,她房里總是亮著,而他知道她就在房里,靜靜的,只有她一個人。
總是一個人。
他也喜歡獨處,但那是因為大多時候他身邊買在太吵了,然而即使在公司,她也經常總是一個人,他幾乎不曾看過她和哪位同事比較親近。
他以為她不會出席這次聚餐,但她卻忽然出現在他面前。
「再喝……再喝,不醉不歸!」
包廂里頭空蕩蕩,所有人幾乎都跑到其它包廂繼續酩醉大醉了,只剩下她和一名醉倒的女同事,而那名醉倒的女會計卻忽然叫了起來,嚇了她一大跳,她連忙轉過身,看看那名女同事揮舞雙手,只好輕輕的拍拍她。
「淑惠姐,你醉了,不能再喝了。」筱堇柔聲安撫,聲調溫柔,宛如哄小孩子入睡似的。
醉倒的女人微微掀開眼皮,茫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咕濃了幾聲沒再亂動,頭一歪才又睡了過去。
筱堇笑了笑,貼心地月兌上的薄外套蓋到同事身上,然後轉過身專心盯著眼前盛著的唬拍色液體。
她沒有發現他的存在,像是做什麼實驗研究,拿看吸管輕輕攪拌啤酒,然後敬畏似的拿起一旁的酒瓶,研究上頭的酒精濃度。
「四點五度……」她喃喃念看,困惑地眨眨眼。「如果只喝一口會醉嗎?」她不確定地擱下酒瓶,神情躊躇又渴望。
她看起來就像是想喝甜欽,又怕蛀牙的孩子,他揚起嘴角,差點笑出聲。
誰不是大口喝酒、開心喝酒的?就她連喝酒也這麼小心翼翼,充滿研究精神。
這拘謹的小女人。
他暗暗笑著,然後看著她像是自我鼓勵似地握了下拳頭,然後破釜沉舟的拿起酒杯,用「吸管」喝了口啤酒--
「噢!」她唉叫一聲,一張小臉瞬間緊皺,連肩膀都緊縮了起來,表情苦得像是喝到了什麼黃連湯。
「若是苦的話,可以加顆梅子。」他出聲建議,忍不住踏入安靜的包廂。
「啊!」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她驚嚇地轉過頭。「霍……霍先生?!」
「喝酒,嗯?」他來到她身邊坐下,將手肘撐在矮桌上,興味盎然地看看她。
小臉瞬間配紅,她像是做壞事被捉到的孩子,連忙將酒杯放到桌上。
「我……我……我只是嘗嘗看味道。」她局促的揪看裙擺,結結巴巴的解釋。
「喔?」他揚起嘴角,明知故問。「那好喝嗎?」
她誠實地搖頭,小臉依舊皺巴巴的。
「第一次喝啤酒?」
她點點頭,猶豫了會兒,然後才試著開口解釋。「每個人喝啤酒的時候,看起來都很快樂,我以為啤酒應該是甜的,就像可樂那樣。」
他差點又想噴笑了,瞬間明白她為什麼會用吸管喝啤酒。
「現在你知道啤酒是苦的了。」他聳肩,看看她依舊微微篷緊的眉頭。「你想喝甜的酒?」
「有甜的嗎?」她好奇地看看他。
「為什麼想喝酒?」他笑笑,沒有馬上回答。
「因為我從來沒有喝過酒。」她吶吶回答,卻沒有說出最真實的答案。
從小案母總是為她訂下種種規矩,而她也總是謹守看,只是對于酒,她始終有股壓抑不了的好奇。
扮哥很優秀,但私底下卻把啤酒當飲料喝。公司里一些同事很嚴肅,但喝了啤酒後卻會變得很親切,她認為酒精是個奇妙的東西,似乎能夠帶給人快樂,所以剛剛她才會偷偷嘗試。
重要的是她獨居在外,不用害怕再面對父母冷漠譴責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