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暑假臨近結束,三人結伴去南旗島。
夏日的南旗島有最美的沙岸,透明的海岸線蜿蜓,天海一色,清風徐來。
文喻和小武住酒店,本來寧三家里有空置的房間,打算讓他們住家里的,文喻卻婉拒了。趁小武不注意,他湊到她耳邊呢喃︰「寧三,什麼時候你乖乖跟我回家,我也會主動去拜訪伯母。」
以前听著這樣的話,她必定會心里有所動搖的吧。可是那一刻,寧三卻莫名地猶疑了一下,握住文喻的手。
文喻撫撫她的發梢,「怎麼?」
她搖搖頭,下意識地回頭瞧一眼。
小武正跟在他們身後,背著一只大背包,低頭按著手機,不知是在發短信還是在玩游戲。
他沒有抬頭。
一路上他就那樣,要麼低頭玩手機,要麼四下打量南旗的風景,眼神始終游移。
距上次他去寧三租住的小屋看她,他們已經接近一個月沒有見面了。看上去,他的皮膚似乎變白皙了一點,怎麼,暑假都沒有出去玩嗎……
寧三覺得,有必要打破他和她之間古怪的沉默。她笑著走過拍他的肩,「小武,你會沖浪嗎?」
他停一停,回過頭,「陌城的海邊盡是岩岸,我去哪里沖?」
「呵,不會就直說啦!」真是別扭的小子。
小武瞪她一眼。
氣氛似乎又輕松起來。他瞅著海風中她那張笑吟吟的臉,心里慢慢漲起無數的情緒,啞口失語。
太差勁,居然會有這種女人,不把事情攪個亂七八糟,她是不會罷休的。偏偏她事過就忘,一臉無辜,讓人恨得牙癢癢……
寧三回到家。那時的媽媽總是在她回家之前,下意識地把酒藏起來,面對自己半工半讀的女兒,她還存在著絲絲的歉疚。
那兩天她時常出門,帶文喻和小武游遍南旗島。媽媽有所察覺,問︰「你有朋友來?」
「被你發現了呀。」寧三笑。
「覺得合適,帶他來家里玩。」
寧三點點頭。
和文喻在一起兩年了,她弄不清自己為什麼總在推辭。交往兩年,跟文喻回家見見家長不好嗎?明明也算是水到渠成的事。為什麼不?
寧三推辭的理由是「不是時候」。可是要問自己,也說不上何謂最佳時機。
答案也許早就在心里了。
這天的陽光並不暴曬,他們一起去游泳。
「你們是來曬太陽的?」小武漫步走過來,踢了踢腳下柔軟的細沙。文喻和寧三正坐在沙灘上,T恤短褲下穿了泳衣,卻沒有下水。
寧三拋起手里的防曬霜,問他︰「小武要擦防曬霜嗎?」
「不要。」
「那你就等著被曬蛻皮。」
小武回頭瞪她一眼。今天的日頭並不是炎熱,她還是笑笑的樣子,每當迎上那徐徐綻放的微笑,他總覺得,陽光也被比了下去。
匆匆別開臉,小武走向大海。
麥色的皮膚,修長結實的身體,年輕的皮膚仿佛要發出光芒。寧三移回視線,隨口問︰「小武水性如何?」
「游泳比賽都拿過獎的。」
「是少年組吧。」他才多大?寧三撇嘴笑,想了想,游泳池和大海終究是不同,忍不住揚聲喊︰「小武,別去深海區!」
他頭也沒回,只是擺擺手,縱身躍進了水里。
許是天氣的緣故,沙灘上三三兩兩沒幾位游人。文喻打開一罐啤酒,遞到了她手里。寧三道了謝,接過來。
「跟我還道什麼謝。」文喻一笑。
寧三一笑,低頭喝一口啤酒,「文喻。」
「嗯?」
「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他低頭看她,柔聲問︰「你忘了?」
寧三搖搖頭,「我想听你說。」
文喻笑一笑,「想考驗我的記性嗎?」他低頭喝酒,過半晌,輕聲說︰「兩年前,你剛進聖和學院不久,我是大三生。新的一學期開始,你是系里的獎學金得主,可是你卻缺席儀式,問你同學,說你去打工了。」
寧三微笑點頭。那時候她天天忙,忙著打工賺生活費,忙著對付功課拿第一,賺獎學金。
「那時候你總是很忙。」
「現在也是啊。」寧三嘆氣,「忙得頭昏腦漲,兩年過去了,還是沒有月兌貧。」
文喻听著她的玩笑話,一點都笑不出來,伸手覆住她的手,「有我呢,以後會好的。」
寧三一笑,「嗯,那……後來呢?」
「後來,有一場英語原文朗誦比賽,你報名參加了,仍是差一點缺席。」他是比她高兩屆的學長,又是學生會的骨干,這種事少不了出面。她是新生里的佼佼者,成績出色,名字古怪,讓人一見難忘,奈何本人卻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听你同學說,你還是在打工。那時我已經听說你很久,卻一直無緣得見。這女孩,怎麼天天打工呢?休息時間都沒有的話,一個小女孩子,身體哪里吃得消?」
「可是那天,我只是遲到了一小會兒,還趕上了出場。」
文喻笑意柔和,「那是我第一次見你。」
「啊,不提也罷。」寧三回想自己當時匆匆趕回學校,頭發都來不及順一下的鬼樣子,長嘆,「若不是那比賽有獎金可拿,我才不會拼命趕回去。」唉,想起當年的傻樣子,她真是英雄氣短。
「可是我很慶幸見到你。」
寧三笑了。說著這些話的文喻很自然,不煽情,不肉麻,他是一個好男人,真摯,體貼,並讓人以最舒心的方式體會到。
「寧三,後來我們是怎麼在一起的?」
寧三盤起腿,懶懶地側頭。
「忘了?」
「反正是你先表白。」寧三吐吐舌頭,「優等生尚文喻,看中了大一的黃毛丫頭,不該讓多少班花系花們扼腕。」
文喻朗笑而笑。
他笑得這樣開懷,寧三心情也跟著輕松起來,下意識地趨過身,對著他的臉頰輕輕一吻。
視線一錯落,瞥到不遠處的人影。
他半浮在水面,定定地望過來,不知閃避。
寧三沒來由地心一跳。
「閉上眼楮。」文喻附在她耳邊,手很自然地擱到她的腰上。
寧三還未反應,文喻的嘴唇便落了下來。
她沒來得及閉上眼楮,沒來得及對這個溫柔熱烈的吻有任何反應,就眼睜睜地看著不遠處的他躍進海里,掉頭游了進去。
「寧三,要專心……」
嘴唇輕輕被咬了一下,寧三差一點低叫出聲。
難得文喻這樣熱情,她完全無福消受。海浪輕輕涌動,那道身影沒了蹤跡。
寧三匆匆別開臉,捂住文喻的嘴。
「寧三?」
「等一下。」她說著,眼神搜尋著海面。
「怎麼了?」
「小武他……」
文喻立即轉頭,望向海面,浪花慢慢拍上沙灘,哪里還有小武的身影?
寧三連T恤都來不及月兌掉,朝著海里跑去。
「小武!」
她喊著,腳步不停,海水立即浸上皮膚,涼意襲來。
沒有回應,沒有人影。她的手止不住地發顫,躍進水里,奮力朝著深海區游去。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惶急中一個浪頭撲過來,海水灌進了嘴里,咸澀不堪。寧三隱約听到文喻在後面喊她的名字,完全沒想到回應,只向前游著,在無邊無際的海里搜尋。
辦膊忽然被什麼拖住了。
寧三一驚,直覺地掙扎。
觸臂溫熱,卻是一只手。她驀然回頭,迎上他。
寧三停下來,抹去臉上的水珠,胸口急劇起伏。該好好罵他的,這小子!
責備的話卻一句都說不出口,她喘息著,只是愣愣回視。
「……你不要命了?」
他開口,聲音低而喑啞。
「不要命的……是你吧。」寧三不知自己擠出了什麼表情,聲音莫名地抖。
身體也在抖。他握著她的手臂沒有松開,一些莫名的濃烈情緒,透過貼合的皮膚清晰地傳達過來。
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吻著一個男人,轉頭卻為另一個男人不顧生死。
這是什麼糊涂賬?
他盯著她,眼里帶了莫名的恨意。
「小武。」文喻游過來,抹去臉上的水珠,「小武,你跑去哪里了。」
小武迅速松開手,沒有回頭,「……只是練閉息。」
他看著她的眼楮,聲音低低的,像是解釋。
寧三定定神,看看小武,又看看文喻。
濃重的情緒快要溢出胸懷,她嘴唇動了動,抬起手把T恤月兌掉,回頭便朝著海邊游去。
快要管不住自己了……
即使是在以那樣柔和的情緒回憶著相識的點滴,即使是那樣溫柔地吻著文喻的臉頰……她,也快要管不住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