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自然不會接受，就像十六歲那年的聖誕夜一樣。

現在想來，那是我愛情里最好的一段歲月——男人按下送出鍵，然後就看到她表情開始變化。

驚愕，扁嘴，懷疑，但耳朵卻有一點微紅。就見她拿起冰飲喝了一口，過一會他收到新的信息。「說謊不打草稿。」

「我說的是真的。」

「你明明講過，重新追求我是個錯誤，因為我們不合適——如果你沒痴呆的話就應該還記得吧。」

黎耀瀾當然記得，那次他們吵得很凶，他月兌口而出這一句，然後她憤憤用力甩門離去。

他後悔得要死，但當時太年輕，拉不下臉來道歉，于是自欺欺人說，讓彼此冷靜一陣子。

冷靜著，冷靜著，然後她就不見了。

「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說謊，‘重新追求你是錯誤’是假的，‘我們不合適’也是假的。」

「你還說一堆倒追你的女生，每個都溫柔體貼，哪像我老跟你發脾氣，人在福中不知福。」

男人連忙說，「人在福中不知福的人是我。」

女人得意的看了他一眼，「你終于承認了吧。」

「我以前太幼稚了。」

林陽風要他別跟她講道理，因為她會更生氣，不管她痛恨什麼，反省就對了，同意就對了。

現在看來，好像有那麼一些用，前幾次不管他怎麼表示，她都一臉懷疑的問「腦袋被門夾到了」，「你要不要去廟里讓師父看一下」，完全不信，完全推拒，而現在她沒那樣警戒萬分的樣子。

林陽風說，她受過傷，防衛心自然比較高，所以身為大男人的他，就得放段——感情這種事情，當時可能不明白，但過幾年回頭，會發現很多當時沒注意到的情意，假設你們還有第三次，而且能走得很久，那一定會有那麼一天，她突然對你特別溫柔，對你特別好，而你怎麼樣都沒有頭緒，那就是她想起你這一次努力的時候，因為她突然發現，你是這樣愛她。

還有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沒資格要求別人，如果別人那樣做會讓自己很生氣，就要警惕自己不要那樣做。

「感情無法量化，所以我拿不出證據證明自己的心意，可是我想你一定知道一件事情，我這幾年一直是單身。」

「都沒遇到喜歡的女生？」

「沒有，我只交過兩個女朋友，第一個是你，第二個還是你。」

「花言巧語第一名。」

說是這樣說，但眉眼之間的神色卻是有點高興的，這大大的鼓舞了黎耀瀾，很好，他的方向對了，再接再厲，他希望能在去美國前，進步一點，至少要比只說一路順風多一些才行。

「書評家說我是︰不嘩眾取寵，也不作夸張的鋪陳，所有的感情都是從心而發，于是動人。」

「因為他們識你不深。」

「我只有在你面前可以這樣隨心所欲。」

沈柚星笑了笑，「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

這里指的是溫泉飯店三樓的客房，她知道會拍得很晚，因此把晴天一起帶過來，小家伙洗完澡後又玩了一會，現在早在床上睡熟了，抱著小兔兔作夢去了，而她則是坐在陽台上，遠遠看著拍戲現場。

飯店房間這麼多，黎耀瀾要剛好住在隔壁，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答應線人要保護他的名譽。」

沈柚星正想輸入一些什麼，卻听到隔壁陽台傳來手機鈴聲，一直跟她APP的黎耀瀾直接跟她說，「等等我接電話。」

都已經快一點了，這電話來得有點奇怪。

「安婷，這麼晚打給我什麼事情？」

沈柚星有種想口吐白沫的沖動，真是……沒想到隔了這麼多年，她居然還會听到這名字。

「現在？」

沈柚星完全可以猜到電話內容，不管是什麼原因，一定是要他快點出現，而這位大好人絕對會在三分鐘內說出「好，你等等，我馬上過去」，只因為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沒有辦法不管白安婷。

听得越久，細胞死越多，還是進房間睡覺好了，虧她剛剛還覺得有那麼一點心動……

一口氣喝完飲料，正想起身拉門，卻冷不妨听見男人說，「我現在不方便過去。」

咦？天要下紅雨了嗎？不方便？完美先生的字典里居然有這三個字。

「嗯，有點事。」

他的語氣讓沈柚星有點想笑，奇怪，他以前對白安婷很有耐心的，但這次怎麼搞的，有種想在三分鐘內掛電話的感覺。

女人當然不會知道，男人此刻心中也有其他的想法在發酵——如果此時此刻，有個他一直很介意的男人打給沈柚星，要約她見面，自己會怎麼想？交換立場其實是很有效的方法，以前他都不覺得有什麼，可一旦顛倒過來，他就發現沈柚星其實一直頗委屈。

他絕對沒有辦法接受其他男人這個時間打給她，兩人一說一小時，甚至她還馬上去跟對方見面。

林陽風說得好，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別要求別人。

他以前總是會在第一時間赴白安婷的約，總是要沈柚星體諒他，說，安婷還小，只是喜歡人多熱鬧而已。

卻沒想過相反的情況，現在他知道那會是什麼感覺了。

「你不來哦。」白安婷的語氣很失望，「可我朋友都約了。」

「不差我一個吧。」

「可是你在比較好玩。」

「我最近睡眠不足，臉上一堆痘子，很不好玩。」

「一小時就好，真的。」白安婷還在努力，「我已經跟他們說黎耀瀾會出現，你不來我怎麼辦？」

「就說我年紀大，沒辦法熬夜，要睡了，你們唱完歌早點回家，注意安全。」

幣了電話，只見隔壁的女人似笑非笑的對他勾勾手，男人很快的走到陽台最靠近她的那側，「三更半夜對男人做手勢，我可以解讀成另類意思嗎？」

「當然不行。」沈柚星指指他放在陽台玻璃桌上的手機，「真的是白安婷？」

「是。」

「你居然跟她說不。」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拒絕她嗎？」

「是啊，但因為你一直做不到，突然目睹有點奇怪。」女人把他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老實說，這很不像你會做的事情，難道你們之間有發生過什麼？」

「什麼事也沒有，我只是突然有種覺悟，如果我再繼續OK，我對你來說，就永遠NG。」若非陽台之間靠得再近也還是有距離，他很想抓住她的手，「我現在不想當完美先生，也不想選里長了，我就想要你。」

看得出來，這句話深得女王心意，因為接下來她說的話是，「過來我房間。」

男人大喜。「給你看個可愛的東西。」

看？三更半夜了，有什麼好看的？看著男人一下開心，一下沮喪的臉，沈柚星忍笑，「如果你不想看的話也沒關系，早點休息吧。」

「不，我要看。」雖然他搞不清楚是什麼，但這是重逢以來，她第一次主動想跟他分享些什麼。

他很快的走出房間，而她已經開著門在等。

房間沒開大燈，就只有些微鵝黃色燈光。

女人一手拉開門，讓他進來，一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男人不由自主放輕腳步，等眼楮稍微適應光線後，就見中間那張大床上，有一團隆起，微有鼾聲。

是晴天。

滿是驚喜的男人快步走過去，在床邊蹲下，小朋友摟著兔子玩偶睡得嘴巴開開，小小的胸口隨著呼吸起伏。

他伸手，輕輕模了模她的頭發，想踫踫她的臉頰，又怕吵醒她，大手停在半空中，還是收了回來。

男人覺得眼眶有點濕。

沈柚星用很小的聲音跟他說，「可愛吧？」

男人點了點頭，很可愛，世界第一可愛。

太晚睡，她躺到中午才醒來，而且是被小晴天推醒的。

「馬麻，我肚子餓。」

沈柚星閉著眼楮，抓過女兒摟在懷里，順勢在她腦袋上親了一口，「想吃什麼？」

「蛋餅。」

「這里沒蛋餅耶，三明治跟牛女乃好嗎？」

「好。」

得到同意，女人伸手模床頭電話，奇怪，不是應該放在床頭嗎，怎麼模不到，還在掙扎時，听到有人拿起電話，要了三份早午餐。

沈柚星終于睜開眼楮。

對了，昨天晚上他們一左一右的在晴天旁邊躺下，現在看來，他應該起來一陣子了。

再看看晴天，已經梳洗完畢。

沈柚星捏捏她的臉，「今天怎麼這麼乖，自己去刷牙洗臉？」

「叔叔帶我去的。」

「哦。」她笑笑，模了模女兒的頭發，「等馬麻一下。」

十分鐘後，沈柚星一臉清爽從洗手間出來，就看到女兒坐在床上玩小兔子，男人坐在大桌子旁邊看著，一副近鄉情怯的樣子。

看到她出來，小朋友一下黏了上來，「馬麻。」

「嗯。」

「叔叔怎麼在我們房間？」

黎耀瀾緊張了起來——其實他昨天晚上看過女兒後應該就回房才對，但女兒的睡臉真的好可愛，他怎麼樣都舍不得離開，後來沈柚星把孩子抱到中間，指指空下來的半張床，他當然毫不猶豫就躺上去，不知道看了多久，最後睡著，醒來時天色大亮，小家伙也已經醒了。

看到他，奇怪的也沒哭鬧，伸手戳了戳他的臉，然後縮回母親懷里，好一會兒又出來戳了戳他的臉。

他也不知道如何解釋，先進浴室梳洗，小家伙跟著跑進來，他幫她搬來椅子，幫她擠牙膏，擰毛巾——他知道女兒是凌天宇的粉絲，凌天宇的粉絲不會不認得黎耀瀾，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小晴天完全不怕他。

但不怕是一回事，出現在房間又是另外一回事。

「馬麻，我怎麼會醒來就看到叔叔？」

「因為他是昨天很晚很晚的時候才來的啊。」

「那我就叫他叔叔嗎？」

沈柚星想了一下，「叫爸爸。」

黎耀瀾瞪大眼楮，這麼直接？

晴天才七歲，這個年紀能理解這種事情嗎？不是應該護他們父女熟悉一陣子，再來告訴她比較好？

小晴天果然十分疑惑的問沈柚星，「叔叔是我爸爸？」

「嗯。」

「那他怎麼以前都沒有出現？」

「因為他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工作啊，那個地方的老板很壞很壞，跟他說，要等七年才放他回來……」

就見小晴天一臉不滿，「麻，那個是故事書里的事情吧。」

被女兒戳破，沈柚星也不緊張，「是嗎？」

「是啦，我听過這個故事，男主角去屠龍。」

「我有點忘記了，不然你去問他。」

那個他，指的當然是黎耀瀾。

從起來到現在，他都處于喜悅跟忐忑的情緒中間，這時見晴天把視線轉向他，激動的情緒更是到達頂點。

心跳加速，精神緊繃，但又有著期待。

晴天從床上爬了下來，移動小短腿走到他身邊，「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蹲子，平視女兒的眼楮，「黎耀瀾。」

「是天宇叔叔的那個黎耀瀾嗎？」

雖然文法有點詭異，但他知道小朋友的意思，于是點了點頭。

「我叫沈晴天。」小家伙看著他，「麻說，你是我爸爸？」

爸爸——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因為兩個字而有想哭的沖動，怕嚇著她，黎耀瀾完全不敢表達出自己的情緒，「我是。」

「你怎麼現在才來找我們？」

「以前……找不到啊。」男人的聲音壓抑不住的有著哽咽，「如果知道你在哪，一定早就來了。」

小家伙睜大了眼楮看著他，「那你會不會過幾天又不見了？」

「不會，絕對不會。」男人連忙保證，「我會一直在這里，一直在你跟媽媽的身邊。」

似乎很滿意他的保證，小晴天眯起眼楮笑了，就見她伸出手，摟住他的肩膀，「真的哦。」

黎耀瀾抱著孩子，只覺得連手都在顫抖，「真的。」

之後他陪女兒看了兩集天線寶寶，又玩了兒童版的大富翁，晚上在包廂吃完飯後，到已經沒有什麼人的庭院散步，經過一整天的相處，小晴天已經跟他親近許多。趁著沈柚星去看現場拍攝時，小晴天突然跟他說，「其實我知道的。」

「知道什麼？」

「你是我把拔。」

黎耀瀾一呆，卻听見小朋友繼續說，「外婆家里有好多馬麻以前的照片，我看到好多好多的你，箱子里面還有好多好多紙條，外婆一直叫麻丟掉，麻不肯，外婆說這有什麼好留著，萬一晴天知道吵著要見爸爸怎麼辦。」

男人一下說不出話，他一直以為，她一定把那些東西都丟了，沒想到她居然還留著……

「我偷偷跑去開箱子，才發現照片跟電視上的人長得很像，我也長得跟電視上的人很像，我後來去問薇薇阿姨，電視上的人是不是我把拔，薇薇阿姨說不是，還一直要我別亂想，我就想，那應該就是了吧！」

環東國際唱片會議室里，沈柚星拿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信封，抽出信紙，緩緩打開，然後念出上面的數字，「十五點一。」

眾人先是靜默了一秒，接著爆出歡呼聲。

「Office」播出第四周，收視終于破十五。

堡作人員，演員，跟保母們全部開始跳起勝利之舞，喔耶之聲此起彼落，大家互相擁抱，激動得好像中了樂透一樣。

「我們是天下第一的團隊」，「我們是最棒的團隊」，「我們會成為經典」，鬧了一陣，工讀小妹突然探頭進來說，「沈小姐，高副總裁請您過去一趟。」

「跟他說我開完會就過去。」

堡讀小妹笑著拿出紙條，「副總裁說如果沈小姐沒有馬上要過去的意思，讓我拿這個給您。」

紙條上只寫了一個字︰急。

斑雅全是那種天塌下來也面不改色的人，他說是急事，那肯定是急事。

沈柚星跟那群還在跳勝利之舞的工作人員及演員做了一個抱歉的表情，踩著三寸高跟鞋，很快的搭了電梯往上。

就在她預備敲副總裁辦公室的門時，剛剛一直跟在後面的工讀小妹突然搶先一步幫她開了，「副總裁，沈小姐來了，說有事要找您。」

沈柚星瞄了工讀小妹一眼，只見她露出愧疚的表情，臉上寫著「對不起，副總裁交代的」——她想，高雅全絕對是遇上了麻煩客人，不想接待，又請不走，于是才來這一出。

會找她大概是因為她是編劇，組織力跟想象力都很豐富，能隨機應變，比較不會出包。

看在「Office」大成功的分上，她不介意去幫他解圍。

于是她一邊走進去，一邊說，「高副總裁，這件事情我們一定要談一談，現在，立刻，馬上，不能再耽擱下去。」

坐在大沙發上的高雅全微笑著站起來，「怎麼不先打個電話，我現在有客人。」

沈柚星瞪了他一眼，用一種有點生氣的聲音說，「因為你的秘書一直在推托，所以我只好自己殺來了。」

斑雅全視線往下，看著那兩位背對著她的人說，「伯父，伯母，這……」

兩位很快的站起來，女士說，「不要緊，說來是我們不好意思，沒講一聲就來打擾你。」

「這次太不巧了，我過幾天再上門拜訪兩位。」

斑雅全，感謝我的聰明機智吧，下次不要再抱怨明明舞字有空間，我卻老愛使用環東的會議室了。沈柚星內心得意的笑。

「我們知道你工作忙，最近太太又準備生產，多陪陪她吧。」女士說，「至于耀瀾的事情……」

沈柚星皺起眉，耀瀾的事情……

唉，這麼說來，這聲音有點耳熟啊……好像是那位鋼琴美人來著……

那對夫妻一回頭，沈柚星就知道自己猜對了，果然是好久不見的黎宙跟陳惜君夫婦。

眼刀射向高雅全，居然又出賣她？

「幫伯父伯母介紹一下，這位是天宇新劇的編劇，叫做沈柚星，听說以前跟耀瀾也是同學，不知道伯父伯母有沒有印象。」

斑雅全……沈柚星在心中想，這次我再放過你，我就不姓沈……

夫妻顯然無法把眼前的冶艷女子跟當初的森林少女連結在一起，看了她好久，才露出意外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