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會因為他否定自己的真實性別而生氣,之所以會一直想要整他,不過源于一點——
他是他的四哥,獨一無二的四哥,他最重視的四哥,他最喜歡的四哥。
這個認知,使得連簫臉上飛上兩朵紅雲,「哪……四哥……」
听到這個聲音,連簫看到連笙的身子有明顯的震動——不,正確地說,應該是打了一個寒戰,「別!算我怕了你——你一喊我‘四哥’準沒好事!你愛怎麼喊就怎麼喊,‘老四’也成,就是別喊‘四哥’!」連笙面色發白地道。
「呃……」
雖然連笙的說辭讓連簫有些不悅,但是他並沒有介意。只是想著,要如何向對方說明事情的真相,說明自己的心意,只得在口中喃喃︰「呃……」
看著連簫欲言又止的表情,連笙不耐煩地一揮手,「要說什麼就趕快說!別吞吞吐吐的,像個娘們似的!」
這一句,引來了連簫的怒氣,「娘們?娘們怎麼了?娘們對不起你了嗎?」
這一句話頓時引來怒火。連簫撇過頭去不再看連笙,氣憤地思忖道︰他竟然看不起女人!這個可惡的家伙!被整這麼多年是他自找的!活該!就憑他剛剛一句話,他非繼續整整他不可!
望著西天的雲彩,連笙狐疑地問了一句︰「你確定我們要走的是這條路嗎?」
「當然!」連簫自信地答道,引來連笙更加狐疑的聲音,不安感逐漸擴大中。
「可是,咱們在向西走不是嗎?」
「對啊!本來就應該向西嘛。」連簫瞥了連笙一眼,嘴角揚起的微笑中透露著輕蔑的神情,「你怎麼讀的書!石頭城在長江下游,只要我們一路西行溯流而上,就能到達漢口了。」
「……」連笙的額角暴出一根粗大的青筋,然而他盡量使自己平靜,平板著面孔以不帶感情的聲調繼續道︰「可是我們這幾天都沒有看見長江,不是嗎?」
「呃……」好像是有點不對頭,不過連簫是典型的死鴨子嘴硬,「那是我們一直走在城鎮中嘛。到了郊區,自然就見到長江了。」
忍字頭上一把刀。他忍!額角的青筋不斷擴大,連笙最終無法抵御那把刀在他心頭有一下沒一下的劃下去,爆發出來︰「你不知道雖然溯長江而上可以到達漢口,但是長江的彎折使得漢口在石頭城的西南方嗎?!你一直往西走,當然見不到長江了!你……你……咳咳……」
一連幾個「你」字,又讓連笙為之氣結。而連簫則啞言中。事實上,在他的想法中,先往正西走再折到正南不就好了,正西正南的方向比較好認嘛。
「咳……咳……」好不容易順過氣來,連笙強忍下怒氣,不再搭理連簫,存心要忽視他這個弟弟的存在。
「反正既然出來了,就干脆玩一玩也無所謂啦。大不了回去就是了。」望著連笙氣惱的表情,連簫微微一笑,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如果作為懲罰,這段時間熬下來,也應該算是夠了。若是二哥再要計較,就讓大哥三哥一起勸勸,也就沒什麼事情了。」
「玩?」听到連簫的說辭,連笙冷冷地一哼,「就憑五個銅錢?」
「……」
這次換作連簫為之無言,微微皺眉,暗暗思忖。
丙然,俗話說得好,「人是英雄財是膽」。對于現在的他們而言,首要問題就是︰沒錢!
「呃……」輕輕轉動眼珠,連簫收斂起笑容,「現在有兩種做法︰一是一邊繼續行程一邊賺著旅費,一是先停留在下一個城鎮,賺足了銀子再繼續上路。兩者的區別在于,前者的收益不高,並且會非常累。而後者雖然收益相對高但卻要花更多的時間。不過在那之後我們可以租條船改走水路,那樣比較省力。你認為怎麼樣?」
斂起眉,連笙剛毅的面孔上有著難得的沉思的神情。仔細考慮了一下,連笙做出了選擇︰「後者。畢竟我們現在多的是時間。你怎麼認為?」
連簫微微一笑,嘴角勾勒出溫文儒雅卻十足自信的笑容,「一樣。」
小鎮,雖不若石頭城一樣熱鬧而繁華,但也並不是「鳥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貧瘠落魄地。這樣自給自足的小鎮,往往並不缺少勞動力,所以,對于急于找工作的連家兩兄弟而言,好走不走正落腳在這個小鎮上,倒是大大的不幸了。
所幸小鎮的開銷要來得稍小些,這可以算做不幸中的萬幸了。
由于不需要外來雇工,從客棧到工地,沒有一個地方願意為連笙和連簫提供一個住處的——
好嘛,這次連柴房也沒得住了。
連簫的嘴角勾揚起淺淺的弧度,盡是嘲笑在其中。
若要說這鎮上還有什麼地方可以給外鄉人呆的,那也只有一個可能——
牢房。
不過縱使落魄,還不至于為了一個落腳睡覺的地方而故意犯事——雖然以這種小鎮子的官府而言,憑連笙那點「三腳貓」的工夫來去自如倒也並不難。
微微搖了搖頭,將思緒拉回現實,連簫環視四周——
眼前不過一人多長,橫不過四人寬的小木屋,那是以他自己的身材衡量,其狹小可想而知。連笙若想要躺平穩了睡,那是不可能的,這屋子在長度上還要差上一點,這大約是偶爾上山的獵戶臨時的落腳地,所以才不甚講究並且空無一物。滿是灰塵與蜘蛛網糾結的天花板,比起那曾經住宿過的柴房倒也好上一點,畢竟不會漏水,但只有門沒窗的設計,在這大夏天的能把人給熱悶過去。因為沒有家具和陳設,地上除了灰塵倒也沒有別的污物。總體來說,作為暫住地,能讓他們找到這間破屋也不容易了。
唯一麻煩的是,這屋子坐落在小鎮十幾里開外的山上,若想要按時上工,那必定是得披星戴月了。
真是……好落魄啊。二哥這招也真夠狠的了。
微微嘆息,連簫回過神來,只見連笙同樣盯著天花板神游中。
「喂,老四,傻了嗎?」連簫企圖換回他的神志。
連笙調過視線望向他,青白著面孔,眼中盡是怒氣。
連簫知他是為了那一句「老四」。雖然說為了避免被喊做「四哥」而不得已地同意了他如此稱呼,但是這個家伙心里還是很不情願吧。
微微一笑,連簫又掛出了招牌式的儒雅微笑——那是他笑里藏刀的標志,「‘四哥,能不能麻煩您幫忙打掃一下這里的灰塵呢’,或者是‘老四,傻站著干嗎?趕快把這兒打掃一下’這兩種說法您愛听哪種听哪種,您怎麼吩咐我怎麼說,只要您高興就好。誰要你是老爺子呢?哎,人老事多啊,說不定您老明兒就患了重听什麼的,小弟我怎麼能不順從一個日暮西山的老人家的意思呢?就我當是日行一善好了。」
說到最後,連簫故意搖了搖頭,做上了一副帶有深深遺憾的樣子。隨後,連簫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輕笑著看向連笙的表情——
青白著面孔,僵硬著面部肌肉。雖然臉上一副冰寒的表情,但眼眸中卻是閃著十足熱烈的火焰——擺明了是想用怒火燒死他嘛。若是別人看見這表情非得給嚇趴下不可。只可惜他連簫與他相處這許多年,早就司空見慣,而失去了應有的威懾力。
明知怒目相瞪這招對于自己這個孿生弟弟是沒有絲毫作用的。連笙抽搐了兩下嘴角,不再看向這個令他火大的家伙,轉而無言地收拾起屋子來。
而連簫見他近乎認命的表情,只是發笑,笑意寫在臉上,寫進黑亮的眸子里。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連笙和連簫二人再次地攬上了刷盤子洗碗的活兒。
原本,那客棧掌櫃是說什麼也不想請人的,但連簫舌燦蓮花的本事對掌櫃一再洗腦,說得掌櫃自己都暈乎乎地認為,能聘用上他們兩個是自家店子莫大的福氣,結果一個不留神就答應了下來。等到清醒之時,想要反悔,可見連笙一臉怒氣的神色和那壯碩的體格,在確認無論文斗和武斗都沒有機會勝過眼前這兩個人的情況下,只得將反悔的話兒吞進肚子里,除了懊悔別無他法。
刷盤子洗碗,這活兒的收益其實是少得可憐,但對于連簫這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書生來說,也是唯一可做的活計了。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這某方面而言,連簫是承認這樣的說法的。
而連笙,以他的體格和氣力來說,本是想做一些木工捆工一類的體力活,至少掙錢快一些。然而,那日臨行前,上面三位兄長都有交代,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連簫落單。他不想面對大哥的淚水,二哥不動聲色的怒火,以及,三哥從來沒有在人前展露過的怒意。
這麼大的人了,放他一個人難道還會走丟了不成?
偶爾,連笙也會如此抱怨。然而,一旦連簫離開了他的視線範圍內,這樣的抱怨就給他忘到九霄雲外去了。這恐怕就是為人兄長的矛盾吧——哪怕,他的弟弟是一只名副其實的「白眼狼」,但,他還是依然放不下那個一起長大,或者說,那個他一手帶大的孿生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