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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鶯日記 第10章(1)

次日,吳桂蘭在出門拾荒的時候意外地遇到了一個人。

有著混血人俊美容貌的阿森倚坐在他那輛騷包的紅色保時捷車蓋上,正百無聊賴地把玩著一個精致的打火機。見到她,只是露出一個優雅得無懈可擊的微笑,便將注意力收了回去。

吳桂蘭想他恐怕是在這里等人,也沒在意,只是走自己的。誰知在走到近處的時候,他驀然「啪」的一下合上了火機的蓋子,揚起那雙淺灰色的深邃眸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帶著些許輕佻地問︰「多少錢玩一次?」

吳桂蘭一怔,站住。

「我說,你陪睡一次要多少錢?」似乎為了證實她沒有听錯又或誤解,阿森又緩慢而清楚地用另一種方式表達出了自己的意思。

吳桂蘭眼微眯,其內的不善一閃而斂,「不做。」淡淡撂下兩字,她沒打算與他多做糾纏。是不是認真她一眼就可以看出,這人明擺著來找事的,她雖然不高興,但也不願惹麻煩上身,所以還是能忍就忍吧。

「不做?」阿森挑了挑眉,嗤笑,將手插進牛仔褲的口袋中,慢悠悠晃到吳桂蘭面前擋住她的去路,「別假正經了。昨天不是才接了我的朋友?今天就裝貞節女?呵呵……還是婊子有情?」語氣戲謔,神態玩世不恭,眼神卻凌厲而冷酷。

抿唇,吳桂蘭深吸氣,努力壓下心中的怒氣,「做不做隨我高興,不勞閣下費心。」這個世上有的人是不能得罪的,她很清楚,所以學會了控制自己的脾氣。

「嘖,嘖。」阿森搖頭發出輕鄙的聲音,上上下下打量著吳桂蘭,卻與她保持著兩步的距離,顯然對她隨身帶著的垃圾味深感厭惡,「不做就不做吧,我也不強人所難……呵呵……不過是一個人盡可夫的婊子,誰會在意?呵呵……」

看著他狂妄囂張地笑,吳桂蘭覺得自己的手開始發癢,不過還不至于失去理智到忘記現實,于是只是保持耐性沉默地睨著他,等他讓開。

「喬寵小嘉嘉寵得也太過了點,竟然為了她浪費大把的時間和你周旋。」笑聲止,無視吳桂蘭的冷漠,阿森露出憐憫的神色,「他是個為愛瘋狂得不知自己在做什麼的男人,我奉勸你一句,別太相信他,不然……」話意未盡,他讓開了道,擺擺手往自己的車走去。

吳桂蘭垂下眼,往前繼續走去,似乎並不受他的話影響。

阿森上了車,當車滑過吳桂蘭身邊的時候,他突然探出頭來,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鳳凰怎麼可能看得上野雞?別忘了自己前幾個月有多麼倒霉。你不會天真地以為那是運氣不好吧……」

留下這麼一句耐人尋味的話後,他驅車絕塵而去。

吳桂蘭停下,無法再往前走一步。

半晌,突然笑了起來。這算他媽的什麼世道?她往地上啐了一口,喃喃地罵。她不天真,也不是傻瓜,一听那話便能琢磨出七八分的意思。原來,一場好心竟然讓她在茫然不知的情況下得罪了一尊瘟神,弄得自己像一只過街的老鼠,哪里也呆不下去。

雖然知道這個叫阿森的男人決不會好心地專門跑過來告訴她實情,但是不管他是為了什麼,他所說的話還是值得她琢磨一番的。

轉身,她往回走。在經歷了親人的反目之後,又得知這樣似真似假的事實真相,任她再堅強也終于有些吃不消。

回到家,關好門,她冷靜地走到床邊。看著收拾得整整齊齊的被褥,腦海中浮起昨日那個人與她相擁而眠的情景,浮起那一日他抱住自己不肯放手的情景,不由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王八蛋……」喃喃地罵了一句,她驀地跪坐在地上,將臉埋進被褥里,半天沒有動靜。

人活到她這分上也算是沒用到極點了。

月末,吳桂蘭照常往家里面寄錢,只是因為拾荒的收入微薄,寄的也就少了。打過幾次村頭商店的電話,人家開始還幫著喊了幾回,卻沒人來接,後來一听是她,干脆直接掛掉。想來她的事已經鬧得全村皆知了吧。家里的情況都只能從張偉那里打听到,母親沒有什麼大問題,英妹兒回了學校,有沒有她似乎都無關緊要。

那天以後,林修喬再也沒來過,算算亦有一月。原還些微期待能從他口中得到不一樣的答案,隨著時間的推移,她也漸漸死了心。或許對于他來說,她就只是一個能用錢買的廉價妓女,玩過便拋在了腦後。這是她早就看透的現實,也沒什麼好失望的。

小荊每天傍晚都會出現,有他在旁,其實也不寂寞。正月一過,天氣明顯暖起來,院子里開始東一簇西一叢冒出了女敕綠色的草芽。衣服在一件件減少,肚子則在一天天長大。有時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就在眼前,那種感覺還真是有些奇怪。

這天,從垃圾處理場回來,吳桂蘭背著一背簍加一蛇皮袋拾來的廢品邊走邊歇,到御園外的公園時已經天黑,公園里的燈都亮了起來,放射著乳白色的光芒。因為天氣暖和,公園里飯後散步的人很多,見到她都捏著鼻子嫌惡地遠遠避開。如同其他拾荒者一樣,吳桂蘭明白想要掙口飯吃,就必須學會忽視這些人的眼光,何況她以前的生計也不見得比這個更加受人待見。

在穿過公園正中的楓葉道時,一個熟悉的背影映入她的眼簾,讓她的步子遲緩了一下。

是林修喬,他正和一個長發披肩的女子並肩漫步在前面不遠處,不時側臉與之交談幾句,氣氛融洽寧謐。

心仿佛被什麼抓了一把,痛得她眼前發霧,深吸口氣,她努力對自己扯出一個澀笑,然後挪動沉重如鉛的雙腿轉進一旁彎曲的小徑。

媽的,自作自受,活該!邊走她邊恨恨地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澀意。然而——

沒有辦法!停住腳,她無力地垮下肩膀,為心中那劇烈的疼痛。

不自覺撫上隆起的小骯。她原是個唯利是圖的下賤妓女,卻要去學人家做什麼好人,她哪是那種料啊。都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她……

甩頭,拋開一切應該不應該的想法,她繼續往前。如果想要活下去,她就必須把他和他對她所做過的事給忘了。她從來就不是會為情要死要活的女人,現在也沒必要裝出一副被人玩弄後再拋棄的可憐樣兒,那樣的話連她都會唾棄自己。

回到家,打水洗漱後,換上干淨的衣服,才開始煮東西吃。

小荊一臉苦瓜地晃了出來,穿著吳桂蘭燒給他的新衣服,那雙老是趿在腳上的濕鞋也換了下來,看上去可愛極了。

「媽,你的心又在痛了。」他抱怨,長長的劉海半遮著明亮的眼,也掩去了些許精明的銳芒。

啊啊了兩聲,吳桂蘭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一個勁不好意思地笑。自從答應小荊投胎做自己的孩子起,兩人之間似乎就建立了某種聯系,她的情緒會莫名其妙地影響到他。她痛的話,他也會跟著痛。所以那些天他幾乎是跟著自己一起熬過來的,如果不是她以打胎為要挾的話,他早已氣得去找林修喬和自己家人的麻煩了。

「媽,都跟你說了,以後讓小荊來愛你,你也只疼小荊,別再想那些沒心沒肺的人,你總不听。」小荊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訓道。

吳桂蘭搖頭失笑,看他現在這古靈精怪的樣子,可以想象自己以後的生活不會太無聊。

水沸了,她起身去下面。這時有人敲門,她還沒反應過來,小荊已經先一步跳起來,跑了出去。

吳桂蘭也不急,自顧在椅子中坐下,看著飄浮在水中的細面,怔怔地出神。

「是成功哥哥。」在停了一會兒又響起的敲門聲中,小荊悄無聲息地回到她身邊。他可以影響人的心理讓人產生踫觸窒息等相應幻覺,卻不能真正地接觸實物,連開門這麼輕易的動作也做不到。

吳桂蘭身體一僵,沒有動。敲門聲持續不斷地在耳中響起,她卻將鍋端離火,蓋了火蓋,開始撈面。

「媽,不去開門嗎?」小荊問,看上去有些著急。

吳桂蘭沒有回答,自顧吃面。啃了一天的冷饅頭,胃的確需要一點熱湯來暖一暖了。

吃到一半的時候,敲門聲終于停了下來。小荊皺起眉頭,憤憤不平地瞪著埋頭吃面無動于衷的吳桂蘭,「你們這些大人真的好奇怪,明明想得不得了,等人家真來了,又把人關在門外……」

吳桂蘭睨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覺得我應該去開門?」不論是老人還是孩子,嘮叨起來都是很讓人心煩的。

「當然。」小荊被成功打斷數落,一昂小下巴,堅定地回應。

「行,听你的。我這就去開門,如果他還在的話,就讓他進來。」吳桂蘭低笑,放下筷子,起身。林修喬心高氣傲,久等無人開門,怎麼可能還在那里傻傻地站著。她這樣做只是想讓小荊死心而已。

「媽,你……」小荊知道她在敷衍自己,有些惱。

「嗯?不開了嗎?」吳桂蘭慈愛地看著他賭氣的可愛樣子,溫柔地問。如果他說不,那她可以省點力氣。

小荊嘟起了嘴,本想說不用了。但轉念一想,媽媽死了心,自己也總要死了讓成功哥哥做自己爸爸的心才好啊,于是揚起頭,響亮地應道︰「要,當然要。」

吳桂蘭嘆口氣,往院子里走去。

門打開,如吳桂蘭預料的那樣,外面黑漆漆的空無一人,也不見林修喬的車。

無法忽視心中的失落,吳桂蘭自嘲地一笑,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對他竟然還抱著期待。什麼人啊,總學不來教訓。她責備自己。

甩了甩頭,她吐出一口氣,回頭沖小荊笑道︰「怎麼樣,我就說沒人……」聲音戛然而止,只因小荊並沒有跟出來。搖頭,她嘀咕︰「就知道讓我來開門,你也知道懶得動啊?」

嘆氣,她準備關門,卻在看見屋旁圍牆邊一點明滅不定的火星時僵住。仔細看去,才發現那里竟倚牆站著一個人。

「你又帶男人回來了?」那人開口,冷淡而嘲諷的語氣,不是林修喬還是誰?

吳桂蘭心中五味雜陳,竟一時無語。連她自己也想不到,在確定他還在的那一刻,她竟然感覺到了喜悅。真是沒用!

「怎麼,不想看到我?還是我打擾了你做生意?」林修喬將煙頭在牆上摁熄,然後慢悠悠地踱到吳桂蘭的面前。透過屋內射出的燈光可以看到他戴著眼鏡,斯文的臉上有著讓人無法捉模的情緒。

「你回吧,以後別來了。」吳桂蘭回過神,冷笑著逐客,完全忘了和小荊的約定。他們這種人她惹不起,躲著還不行嗎?

小荊隱身在旁,看得直著急。

林修喬微感錯愕,「你說什麼?」她這是在拒絕他?

他那樣子怎麼看怎麼像是被她拋棄,吳桂蘭不由想起那日自己送失憶的他回去的時候他的表情,心中一酸,口氣立時柔軟了許多,「我只是一個低三下四沒有任何背景的妓女,怎麼敢得罪那些在外面混的小子,除非我想死無全尸。當我求你,別再為那事找我麻煩了。怎麼說我也算是救了你的女朋友……」她以為他是為那事報復她,完全沒想到艾滋病一事的誤會上面去。

林修喬心口一震,她知道了?她知道是他把她逼到無路可走了?「你在胡說什麼?」沒來由的,他的心掠過一絲慌亂。她是怎麼知道的,誰膽子恁大?

還要騙她!吳桂蘭心中又苦又怒,咬牙道︰「問你的朋友阿森去吧。如果你是打算逼死我的話,直說好了,不必這麼費事。」家人嫌她丟臉不認她,連她一直以來認為的好人原來也一直在騙她害她,在痛苦掙扎的她看來死不見得就比活著差。

她的話仿佛一把鐵錘狠狠地砸在林修喬的心上,他的臉在瞬間變得慘白,一慣的斯文從容消失殆盡,「我沒有那樣想……我只是……」他想要辯解,卻不知該從何辯起,事實上他的確是為了一點小事把她逼得走投無路。可是,他沒有想逼死她……他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別開頭,吳桂蘭不去看他的失神懊喪,「走吧。」淡淡丟下兩字,她退後一步,無視小荊在一旁浮現的哀怨小臉,準備關門。

「等一下。」林修喬反應過來,一把擋住門,往前踏了一步,看著吳桂蘭隱在陰影中疏離冷淡的臉,強扯出一個痞笑,「我可以答應不再找你的麻煩,可是你要怎麼回報我呢?」不想就這樣和她斷絕關系,不想以後再也不能看到她,他只能壓下心中的愧疚,說出厚顏的話。

「回報?」這樣的回答顯然出乎吳桂蘭的意料之外,她怔了一下,而後失笑,只是笑中充滿澀意,「你看我這里有什麼,盡避拿去好了。」原是譏嘲的話,她說著卻突然想落淚。原來啊,對一個人死心的過程也會這麼痛苦。

林修喬露出得意的笑,「這可是你說的,我要拿了。」說著,驀然伸手一把將措手不及的吳桂蘭摟進了懷中。當那個瘦小卻因懷孕而顯得豐滿的身子落到胸前那一刻,林修喬不由自主吐出一口氣。一個多月了,還能抱著她,真好!

「你……」吳桂蘭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掙扎,有些弄不清是什麼狀況。

「別動……」雙臂收緊,如鐵箍一般將小小的身體定住,林修喬將頭埋在她的頸窩中,控制住自己澎湃的心情,輕柔而緩慢地道︰「對不起。」

吳桂蘭僵住,為那三個字。為什麼要說?他還想要怎麼樣?

「對不起……對不起……」仿佛咒語一般,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邊呢喃,直到逼出她的淚水。

小荊皺著眉蹲到黑暗的角落里,為心中那強烈的沖擊惱怒不已。他還是個小孩子好不好,怎麼能讓他跟著承受這麼復雜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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