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羅把自己來到邊庭後發生的一系列事,以及自己的想法與雲震天講了一遍。
當雲震天听到女兒要勸降匈奴時,精神為之一振,「好啊,羅兒,如果你的這一想法能得到實現,可為漢匈兩族免去刀兵之禍,在戰略上也實現了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策略,是大漢百姓之福啊!」
雲羅得到父親的支持,欣慰地笑了一下,「父親,可是現在貢曼從大秦引進一支隊伍,擺了一個夾門魚鱗陣,看上去威猛無比,依仗此陣,木屠王對戰勝衛病已還報有希望,我前日看過此陣,此陣奧妙無窮,不得破陣之法,衛病已是要吃大虧的。」
雲震天听罷,心頭也是一驚,他沉思了一陣,「任何兵陣都有破解之法,任何強大的事物都有其薄弱之處,尋找其弱點,攻其薄弱此陣可破。」
雲羅听罷點了點頭,「父親,可是憑羅兒所學,好像看不出此陣破綻,這當如何是好?」
雲震天沉吟了良久,「我雖然歸順匈奴,但匈奴王卻知我並非真心降匈,所以我在匈奴並沒有自由,如果能設法讓我到貢曼的演練場去,或許我能對此陣有所了解。」
雲羅站起身,在屋中焦灼地走了幾步,「父親,我有一個辦法,讓想南把您化妝成侍衛,門口的侍衛我曾救過他的命,他或許可以幫忙。」
雲震天點了點頭,「此計甚好,可以一試。」
雲羅、想南與化妝成侍衛的父親,一行三騎,向貢曼的演兵場走去。他們走到半路,忽看見兩個身穿匈奴軍服的人也向這邊走來,這兩個匈奴兵看到他們時,臉上都露出驚訝之色,都把臉轉了過去,並未引起雲羅等人的注意。等雲羅等人過去之後,那兩個匈奴兵互相使個眼色,遠遠地跟了過來。
這兩個匈奴兵不是別人,正是化妝成匈奴人潛到東匈奴的衛病已與衛勇。他二人萬萬沒想到,在這里他們竟然會踫到雲羅,更讓他們想不到的是,跟在雲羅身邊的那名匈奴侍衛,分明就是雲震天。
衛病已與雲震天相交多年,對雲震天甚為熟悉,一眼便認出他來,尤其是听雲羅喊雲震天父親時,衛病已的心頭猛地一震。他的確听雲震天講過,有一個女兒在老家,但萬萬想不到竟然就是雲羅。難怪她有事沒事,經常向自己打听雲震天的情況,原來是這麼回事,可她在自己身邊這麼長時間,竟然一個字都未提到她與雲震天的關系,這位雲羅可真是城府極深啊。
衛病已心中一陣難過,對于雲羅降匈之事,本來他已多少有些諒解,一個弱女子到了虎狼之窩,怎經得起虎狼之人的逼迫?如果自己保護好她,不讓她流落番邦,又怎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他現在自責多于責人,但他卻不能原諒雲羅對他隱藏身份,對他所進行的欺騙。難道雲羅對自己從來就沒有真心過嗎?
衛病已不知雲羅父女去干什麼,遠遠地跟隨而來,不想卻來到他們正要找的演兵場。衛病已心中一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二人正愁找不到這里。
為了不讓雲羅父女發現,他和衛勇二人找了一處深草窩藏了起來,密切關注著演兵場和雲羅父女的動向。
演兵場上,大秦的夾門魚鱗陣正在演習,各種陣法變幻莫測。
衛病已藏在草叢之中,向那個奇陣望去,心中一驚,他的部下雖然多次與夾門魚鱗陣交鋒,但他還不曾親眼看過,只看過部下呈上的陣圖,此時親臨現場,發現此陣真的是不同凡響。
那群士兵都是高舉盾牌,偶爾圍成一圈兒,圈兒內的人盾牌都是高舉過頭。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陣法,要將隊伍布局成為魚鱗狀,需經高度的組織訓練,並有相應陣列條規來指導。這對于任何游牧部落或其他未開化民族來說,都是不可能做到的。像匈奴這樣的游牧部落,打起仗來多憑借勇敢,一擁而上,往往無章法可循,而布局周密的陣列只有在訓練有素的職業軍隊中方可實現,看來這貢曼真的是借到神兵了。
衛病已又仔細看了一陣,暗暗地點了點頭,這種陣法在遇到敵人圍攻或危險時,可以防止弓箭流矢,整個陣式擺來就像一個頭腳縮入殼中的大烏龜。衛病已暗覺好笑,心道,這個陣法叫「烏龜陣「才對。
衛病已為了看得更清楚,悄悄又向前移了一段距離,這樣,他們離雲羅父女就更近了一些,甚至可以听到雲羅父女的談話。
衛病已看著雲羅雖然近在咫尺,卻是隔山隔海,心中一陣難過。
這對父女都曾經是自己最親密的人,不想在瞬間都變成了……如此巨大的變化,無論在感情上還是在其他方面,都讓備倍覺傷痛,他強行抑制下一陣傷感,又向那個陣式仔細觀望。
他忽然發現,這個方陣看似是一個緊密方陣,其實不然,他屬于松散隊形,交叉網狀,前排的士兵受傷或疲勞就可以後退,這樣他們就可以連續作戰,這恐怕才是夾門魚鱗陣的真正厲害之處。衛病已看罷心驚不已。
這種來自西方的奇怪陣法,真的是從來都沒有見過,貿然出兵應戰豈不要吃大虧?
任何事物都不是完美的,都有它的弱點和缺陷,想這夾門魚鱗陣雖然變幻莫測,看似嚴密,也應該有它的死穴,若能找到,攻其薄弱,一定會大破其陣法。
衛病已看了片刻,突然一道靈光從腦中閃過,他開始注意到夾門魚鱗陣的側翼,所有的陣法都是向前攻擊,而且凶猛有力,但對于側翼來的敵人,他將如何護衛?剛才所有演習過的陣法都不曾有對側翼的防護,莫非這側翼就是此陣的破綻之處嗎?
正在這時,衛病已突然見雲震天馬鞭一揮,人如離弦箭一般,向那個軍陣沖去,此舉真的是讓衛病已大吃一驚,不知這雲震天要干什麼,眼楮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這時就听雲羅與身邊那名侍女大喊,但那雲震天哪里肯听,轉眼便沖到敵陣的側翼,雲震天揮動手中的兵器,快速地沖了過去。
陣中的兵士萬萬沒有想到斜刺里突然闖進一人,立時慌了手腳。待他們反應過來,那雲震天卻已經從這邊沖到了那一邊,他竟然不費吹灰之力便橫貫敵人所謂的夾門魚鱗陣。不等大秦兵士有所反應,雲震天又突然一提馬,又從那一方殺了回來,他如閃電一般,瞬間在敵陣中沖了一個來回兒。
雲羅看到此欣喜無限,策馬迎來,臉上露出興奮的神采,正在這時,一支響箭破空而來,飛向雲震天的背脊……
雲羅在前方看得真切,一時怔在那里,口中狂呼︰「父親!」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在這一瞬,雲羅感覺整個世界都停止了轉動,所有的血液都涌上頭頂,她拼命伸出手,好像要抓住那支箭,但她的手臂卻沒有那般長,淚水瞬間蒙住了她的雙眼。
雲震天臉色一怔之後,慢慢地從馬上摔下來,俯躺在草地之上。
雲羅從馬上跳下來,卻摔在草地上,她站起身踉踉蹌蹌地跑過去,跪在父親面前,她想扶起父親,但看到父親汩汩而出的血漬,卻不敢下手,好像這一踫觸就要傷害到父親,眼神一片慌亂。
雲震天艱難地抬起頭,向雲羅強笑了一下,鮮血從他的口中噴吐而出。
雲羅「啊」了一聲,坐到地上,用手捂住嘴巴,淚水狂涌而出,卻說不出話來。
這時,躲在草叢中的衛病已,震驚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他心里似乎明白了什麼,再也藏不下去,從藏身之處跳了出來,來到雲震天的身邊,一把將雲震天抱起,口中高呼︰「老將軍,老將軍!」
雲震天睜開雙目,當他認出眼前之人是衛病已時,驚得雙瞳大睜,「你……你是病已?」
衛病已點了點頭,聲音哽咽,「老將軍,我找得你好苦,都說你投降了匈奴,可今天……這都是怎麼回事?」
雲震天老淚縱橫,「吳涼一戰,咱們中了……匈奴的詭計,他們用十倍于……我的兵力將我們圍困,三軍將士奮戰……了三晝夜,斬敵……無數,最後剩下……兩千人不敵被俘。那場戰役……慘烈無比,本應慷慨……赴義,但末將實不忍……看著那剩下的兩千將士……遭屠殺,故而答應了匈奴……的條件,投降了匈奴。
說到此,雲震天忍不住心中悲淒,淚水汩汩而出,伸手拉住衛病已的手,懇求道︰「那兩千將士都……已盡力,沒一個……是貪生怕死之輩,肯求將軍將他們帶回,讓他們回歸故土吧。」
衛病已眼中含淚,使勁點了點頭,「老將軍,你放心,我一定帶他們回歸故土!」
雲震天听罷,臉上綻開一絲笑容,他喘息了一下,「病已,我知道你正在為夾門魚鱗陣犯愁,我已為你找到了破陣之法,它的側翼是弱點,從側翼進攻此陣可破……」
衛病已再也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淚水緩緩而下,「老將軍,我都看到了……」衛病已聲音哽咽竟然說不出話來。
雲震天由于傷口劇痛,每說一句話都感到困難,他轉過頭看向已哭成淚人的女兒,顫微微地伸出手,「羅兒,不要這樣,你要回到……病已的身邊。」
雲震天拉著雲羅的手,遞到衛病已的面前,「病已,羅兒她沒有叛漢,都是貢曼的詭計,羅兒從沒有屈服過,我把她就交給你了……」
衛病已一把將雲羅的手握住,淚水橫流。
雲震天說完這幾句話,慢慢地閉上眼楮,手也無力地垂了下去。雲羅驚異地看著父親的變化,伏在父親的身上,痛哭失聲。父親英雄一世,戎馬一生,立下戰功無數,晚年,卻不得不以一顆忠義之心去接受降匈叛漢的罪名,而父親最終還是用生命洗掉這項恥辱,父親雖然離去,卻永遠是值得雲羅尊敬的好父親。
這時從方陣那邊跑過來幾名匈奴兵,還有領頭的大秦軍官,他已被氣得哇哇亂叫,經想南再三解釋,才知是右賢王貢曼的女人閑來胡鬧,見闖陣之人已死,才算作罷。
衛病已和衛勇合力把雲震天葬在一個風景秀美的地方,為了日後辨認,還在墳前立了一塊無字的碑。
衛病已難過地回身看向雲羅,眼中滿含謙疚,此時似乎已什麼都不用解釋,他的雲羅沒有叛漢,一切都是貢曼的詭計。他拉住雲羅的手,「阿羅,讓你受委曲了……」衛病已說到此,心中一陣難過,竟然說不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這回跟我回去吧,我一定親手殺了貢曼那個小人。」
雲羅還處在喪父的巨大悲痛之中,她搖了搖頭,「將軍,雲羅從來就沒怪過將軍,反而為雲羅的愚鈍感到慚愧,中了他們的緩兵之計,害將軍受了那麼大的損失。我現在還不能和將軍回去,還記得雲羅和你說過的話嗎?雲羅使命尚未完成,怎能回去?而且這件事已有進展,將軍回去後,如能打敗貢曼的夾門魚鱗陣,雲羅的計劃就更有希望了,請將軍成全。」
衛病已望著雲羅堅定的神情,知道她不完成此事是不會走的,心中感慨萬千。此時對衛病已來說,雲羅失而復得,比他生命中的一切都要重要,他今生今世都再也不想失去她,可他又不想違拗雲羅的心願,尤其是她的父親剛剛去世,心中定是懷著對這場戰爭的巨大仇恨,她若不完成此事,是萬萬不肯罷休的。
雲羅見衛病已與衛勇只身闖入虎穴,擔心得了不得,只是催促他二人趕緊回去,為了不讓雲羅擔心,只得與雲羅撒淚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