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嬌蘭染情(上) 第七章 擁抱(1)

夜色將暮,勇士們抬著獵物回到營地,一路歡歌。一部分獵物要燻制晾干,以備即將到來的漫長冬季,一部分則現行烤制,當作晚餐。篝火生起,烤架上叉滿兔子、黃羊、野雞、大雁,甚至還有野豬和老虎。火光映著興高采烈的人們,空氣中飄著肉香酒香。一輪明月耐不住寂寞,撥開雲彩探出頭,好奇地望著忙碌而快樂的人們。

雲蕭坐在赫連羽身旁,坦然接受各種好奇的探詢的仰慕的目光,觀看美艷絕倫的舞娘和熱情奔放的胡舞。她只開場的時候喝過三碗酒,後來人們敬的每一碗酒都是赫連羽替她喝了。雲蕭望著他的側臉,冷眼旁觀,真是海量,三十幾碗酒喝下,竟然絲毫不顯醉態,只不過喝得越多,臉色越白,而眼神越亮,亮到不能逼視。

他並沒有笑容,只是一臉漫不經心地望著場中,但雲蕭能感覺到他心情不錯,好像一頭猛獸飽餐一頓後閑散地注視著自己的領地。雲蕭模模手腕,她不認為自己可以在他的主場找到他的破綻,並擊敗他,但她又絕不能輸,最理想的就是和局。可是最近她有些心浮氣躁,尤其是在面對赫連羽的時候。真奇怪,他總能激起她最激烈的情緒,多年養成的冷靜自持每每在他面前破碎。而她連戰場的關鍵都沒有找到,他到底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呢?

雲蕭嘆息,不知不覺陷入深思,絲毫沒有察覺身側射來的探究的視線。赫連羽望著失神的她,期待的目光漸漸冷卻,大大灌一口酒,和失望的苦笑一起咽下。

等雲蕭回過神來,領舞的紅衣舞娘正手舉一壇酒,邊舞邊向這邊走來。銷魂奪魄的笑容,柔弱無骨的身子,艷麗熱烈的服飾,在火光映襯下,迷離嫵媚,不可方物。雲蕭也不由得暗贊一聲,好一個尤物。

舞娘娉娉婷婷走到席前,行禮,給赫連羽和雲蕭斟酒。酒色冷洌,酒香撲鼻,顯然是好酒。雲蕭注視著她一舉一動,發現她還很年輕,也許還不到十六歲,給赫連羽斟酒時,白玉般的縴手有幾不可見的顫動,但並未把酒液潑灑,燈光下,一層細密晶瑩的汗珠在額頭閃閃發光,雲蕭不由得生出些憐惜,跳了這麼久的舞,一定很累。

酒液歡快地跳動,躍入酒杯。舞娘偷眼上抬,雖然按規定平民和奴隸不能直視貴族,但近距離瞧瞧傳說中的真命天女,對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畢竟是不小的誘惑。雲蕭當然不打算怪罪,只含笑望著她,忽然愕然。

那一雙眼楮,非但沒有臉上那種令人心醉的笑意,更流露出一種深深隱藏的恨意。為什麼?心頭跳上疑問。舞娘見到雲蕭陡然一亮的眼神,大吃一驚,手一顫,酒潑到矮桌上,冒起一股青煙。

變故驟起,歌舞仍在繼續,正席附近的人卻驚呆了。那舞娘見陰謀敗露,伸手從酒壇撈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向雲蕭刺去,雲蕭正要閃避,一只手伸過來,擒住舞娘的手腕,一抖一震,匕首插入幾中,舞娘凌空飛了出去。剛一落地,就被侍衛制住全身要害,動彈不得。這時才有人驚叫出聲,舞娘們四處逃散,都被侍衛擋了回去。

赫連羽眼神一掃,如鷹隼般犀利冷峻,全場靜了下來,他望定場中強忍疼痛的舞娘,嘴角泛起一抹微不可見的冷笑,「帶下去。」竟似不屑理會。

舞娘在他的逼視下打了個寒顫,卻又鼓起勇氣,放聲大罵︰「弒父弒母的惡魔,殺人無數的凶手,積起所有的羊皮也寫不盡你的罪孽,傾盡寧河之水也洗不清你的血腥,我死去的家人會詛咒你,萬能的神會降罪于你,真命天女下凡也救不了你。烈焰焚身,油浸水淹,永世沉淪,不得超生……」

眾人大驚失色,不料她為一年前那段公案而來,听她談吐,想必是被牽連滅門的貴族之女。侍衛的拳腳已落在她身上,捂著她的嘴向外拉。她被帶下去了,她的聲音卻似乎還回蕩在場中。

雲蕭望著赫連羽,他面色並沒有改變,但眼珠蒙上一層血腥的顏色,額上青筋暴起,雙手隱在桌下,竟微微發抖。從沒有見過如此面目猙獰的赫連羽,也沒有見過他如此失態,忍不住想要安慰,卻終究沒有伸出手。

赫連羽終于沒有爆發,冷冷說道︰「徹查她的同黨,殺。玩忽職守者,殺。」說完拂袖而去,宴會不歡而散,人們各自惴惴,不知是否會查到自己頭上。

雲蕭擁著錦衾,斜倚在榻上。大帳角落的沙漏無聲,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帳外的刁斗聲傳進來,加重了深秋的寒意。

「那段時間老王的身體一直不好,王妃攝政,有一天王宮傳出消息,說王的病大有好轉,當天夜里就出事了。街道戒嚴,月亮卻很好,就像今晚一樣。我在王宮附近的朋友家里,看見數不清的士兵進了王宮。第二天,有人出來宣布老王暴斃,王妃和小王子失蹤,大王子即位。」

這是第一次接觸關于赫連羽和代國宮廷的直接資料。在黑族的貴賓帳篷里,田輔曾證實了那一夜的真實存在。不管赫連羽是否真的弒父弒母,那一夜他領兵進宮,並連夜鏟除了三家忠于老王的貴族,他的王位是血海漂起來的。王室中父殺子,子弒父,兄弟相殘,本是司空見慣,但是沾上親人的血,滋味畢竟不好受吧。

她和不同的人交談,看到他知人善任,謀略出眾的一面。重用公孫伯儒,起用白明夷,一主外交,一主內政,他自己則靠著呼雅台一干將軍緊握軍權,肅清明目張膽的反抗者,安撫忠于自己和三心二意者,短時間內穩定了政局,至少是明面上。

平心而論,她對他是有所期待的,也正因為這樣,突然發現他行事荒唐,完全不像她想象中一樣,她才那樣震驚。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雲蕭低低問自己。忽然想起原辰里說的一件事。

「那一夜無月,星星也寥寥,王帶著五百人的小隊去夜襲。盜賊團約三百余人,是草原上有名的悍匪,盜賊巢穴在一個河杈邊的樹林里,很難找到,如果不是有內應,一千人也剿不下來。那是我第一次戰斗,出發前手冷得發冰……」

赫連羽讓他跟在身後,一行人靜悄悄模到盜賊營地,不料對方正以逸待勞等著他們。戰斗異常激烈,赫連羽的人雖多,卻有很多是原辰里這樣的新兵,盜賊經驗豐富,心狠手辣,又打他們個出其不意,一開始便佔了上風。赫連羽大顯神威,三丈之內無人闖得進,原辰里緊跟著他,並沒有多大損傷,其他人可沒這樣幸運,不一會兒就死傷遍地。天幸赫連羽出發後,分出一部分人迂回包抄,到達營地後方,放起火來,又找到盜賊首領,斬于馬下,盜賊軍心渙散,這一仗才算打贏。五百人死二百四十九,傷二百五十一,連赫連羽也被盜賊首領劃出一道刀傷,所幸不重。

「我雖然受了傷,又見死傷遍地,有同袍,有盜賊,心里還是很興奮,能和天神般的王並肩作戰,還活了下來,是一件很榮耀的事。忽然王轉過身來,一把把我推下馬。」原辰里說到這兒,眼中隱有淚花點點。

「有人放暗箭,王推我下馬,他自己也滾落馬下,左肩中箭,血那麼紅,不停地流,止都止不住。」

「王救了我,我的命就是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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