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去追。一個黑衣人影從斜插出,似要截住馬群。野馬越奔越急,留後一溜塵土,很快消失不見。眼見是追不上了,忽然一聲雄渾悠長的嘯聲響徹雲霄,人們面面相覷,馬匹驚得狂躁不安,四處亂撞。不到一刻工夫,一個小黑點在天邊出現,迅速接近,人們漸漸看清,那是一匹黑馬,想來是疾風受嘯聲召喚而回。嘯聲未曾止歇,疾風以嘶鳴回應,一人一馬終于會合。那人飛身上馬,朝營地返回。人們歡呼起來。
雲蕭知道那人一定是赫連羽,深厚的內力,高超的馬技,旁人或許也有,但是與疾風深厚的感情卻非他莫屬。晨光下,赫連羽縱馬飛奔的身影和氣概令人心折。
片刻間,疾風沖進營門,又直沖沖向著雲蕭過來,身邊的人忙不迭四下閃躲,雲蕭直直鎖定馬上的身影,靜立不動。疾風在她面前止步,順勢打著轉,騎士閃電般出手,把雲蕭拉上馬,抱在懷中,低頭吻吻她的面頰,一提馬韁,又沖了出去。
營地上歡聲雷動,為英雄的王,為嬌美的王妃,為他們美麗的愛情。戰士加入進來,整齊劃一的吶喊震耳欲聾,地動山搖。
飛,她在飛。兩旁的景物一閃而過,營地迅速拉遠縮小,人群的歡呼遙在天邊,能听到的只有呼呼的風聲和她的心跳。一開始她不習慣,盡力拉開兩人的距離,但馬速太快,縱使她身懷輕功也心存畏懼。風打在臉上隱隱生疼,變幻的景物使人頭暈,無奈中只好牢牢抱住他,頭貼上他的胸膛,仿佛驚濤駭浪中,撈住最後一根浮木。馬背顛簸起伏,風聲呼嘯而過,雲蕭在一方小小的溫暖的懷抱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
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女不做夢,哪個少女不曾幻想過,一個英偉俊朗的英雄男子從天而降,將她擄上馬,絕塵而去。
是在做夢吧,雲蕭恍恍惚惚地想,她原本以為自己是個無夢的女子,生命中的一切早已注定,但一種異樣的感覺悄然而生。是感動,是激動,是遠古遺傳下來的記憶在她體內復蘇,仿佛千百年上萬年,她就這樣被他抱著,一刻不停地飛馳,直到現在,直到將來,直到海枯石爛,滄海桑田。這一刻,且放份地位,放下精心盤算的利害關系,放下苦澀的甜蜜的回憶,靜靜體會飛翔的感覺,體會受人呵護的感覺,體會全身心交付與人的感覺。
他的胸膛寬厚而強健,他的臂膀堅硬而有擔當,他的懷抱溫暖如春,他的氣息使人安心。緊貼他的胸壁,听著他沉穩而有力的心跳,她仿佛看到了兩人的血液在對方血管中奔流,彼此的心跳趨于一致,終于同步跳動起來。
不知何時馬的步伐緩了下來,他的心跳卻加速,呼吸也急促起來。雲蕭正在恍惚中,赫連羽吻上她的唇。不同于第一次的粗暴,這一吻克制而纏綿,唇舌交纏間,仿佛要訴盡千百年的苦苦等待和戀慕。雲蕭覺得自己要被溶化了,渾身軟綿綿的,提不起一絲力氣。
馬停了,兩人翻滾落地,赫連羽下意識地以背著地,為她卸去下墜的力道。他的吻變得熾烈而熱情,已是情不自禁。如果說方才的吻溫柔如水,此刻則熾烈如火,別有動人心處。這火燒盡了赫連羽的理智與自制,心里只剩下懷中嬌柔的女子。雲蕭卻清醒過來,落馬的一震雖輕,但足以喚回一向冷靜自持的神志。
夢雖美,終歸不是現實,不能長久,她終究不是潛藏的記憶中被擄走的女子,而是趙氏之女、代國準王妃。以她的身份,豈能與人野合?當赫連羽把手伸進她的衣襟,雲蕭握住他的手,輕輕推開。
赫連羽身子一僵,勃然色變,滿心的欲念化作無法遏制的怒火。又一次,她又一次把他遠遠推開,冷靜地,不留一絲余地。她的笑語盈盈,全心依賴都是假的,她在騙他,利用他,虛以委蛇,好成為代國王妃。天知道那個小小名號有什麼重要,重要到她放下驕傲矜持,和他演一出郎情妾意的好戲。
赫連羽反握住她的手,狠狠盯住她,恨不得把她的心挖出來,看看到底是什麼長在了本該是真心的地方,是鐵石,還是冰雪。這個虛偽的女人。無情到可怕的女人。
雲蕭咬緊下唇,不讓自己痛呼出聲。赫連羽的眼神很可怕,她好像第一次真正意識到,這個人是弒父弒母,鐵血無情的草原霸主,而不僅僅是那個推遲了婚期,卻小心翼翼試圖了解她的人。他會殺了她嗎?因為她不願做有悖倫理的事?這個野蠻人。
手腕疼痛欲斷,他真想殺了她,雲蕭絕望地想,她沒有想過這麼年輕就死,死在異國他鄉,連魂魄也回不了家。可是她不能示弱,雲蕭盡力惡狠狠地瞪回去,如果他想殺她,那麼他也會付出代價。
赫連羽看到她眼中的無措和絕望,看到她強忍疼痛的蕭瑟,心下一軟,略微放松了手上的力道。然而她的倔強再次激起了他的怒火,在她心里,對他只有防備和敵意,卻沒有半分情意吧,反正她心中無他,他何必在乎她的心意,得到她的人,自然也就得到了她的心。
猛地摔開她的手,赫連羽站起身,來回走幾步,以打消這個念頭帶來的誘惑。不,他不能這麼做,否則她會恨他一生一世,他再也不能真正得到她。如果只是要得到她的人,他何必推遲婚期,又何必等到現在?
雲蕭撫著手腕,警惕地盯著他一舉一動,暴怒之下,他的身形露出幾處破綻,如果他要傷害她,她也不會留情。但是防範之余,心底卻有些茫然,不明白情勢為什麼急轉直下,剛剛建立的默契被生生打碎。說到底,他就是一個肆意妄為,喜怒無常的家伙。
忽然他走了過來,站定,無視她的敵意,低聲說道︰「對不起。」
雲蕭揚眉,他還知道認錯?
赫連羽不再多說,俯身抱起她,小心翼翼不踫到她的手腕,打個呼哨喚回疾風,飛身上馬。
赫連羽和雲蕭回到營地,秋狩大典的準備工作早已就緒,弓上弦,馬上鞍,人們穿盔披甲,刀劍出鞘,摩拳擦掌,殺氣騰騰。只待王一聲令下,就要直奔圍獵場,大顯身手。
圍獵場距營地五里,東山西水間,有一片很大的林子,林前是開闊的草地。早有人馬分守四方,使獵物逃散不得,又有人在林外燃起火堆,搖旗吶喊,林中野獸受了驚嚇,每每跑到林外,反而成了獵物。
赫連羽一身黑色戎裝,坐下黑色疾風,黑發飛揚,一馬當先沖進圍獵場。身後是白明夷等十幾位重臣和各自的侍從,其他人按兵不動,遠遠地吶喊助威。
九月鷹飛,正是打獵的好時節。金秋里有的是食物,橡實野果把熊、野豬喂的膘肥體壯,野禽、黃羊之類更是多得數不清,獵人都抓緊這大好時光,趕在初冬大雪前多獵獲些野物,貯藏著好過冬。
天高雲淡,大雁南飛,旌旗舒卷,劍甲分明。赫連羽用的是特制的銀鏃箭,不斷拉響弓弦,箭不虛發。獵物瀕死的哀鳴和飛濺的鮮血激起人心底最原始的嗜血本性,也漸漸舒緩了他心中莫可名狀的郁氣和怒火。當第三筒箭所剩無幾時,他出箭的速度慢了下來。
一陣風刮過,空氣凝重下來,疾風稍稍有些躁動,再不肯向前。雲從龍,風從虎,赫連羽知道附近必有老虎。四下掃視,果然在前面林中發現一雙閃閃發光的眼。那眼楮不知已經注視了他多久,突然動了起來。赫連羽模模箭囊,還有三支箭,一並拿了出來,先搭上一支。
老虎整個身子都暴露了,向這邊撲來,越跑越快,赫連羽安坐不動,長弓拉個滿圓,箭如流星射了出去,正中老虎前額。老虎沖勢不減,更增狂性,要把傷它的人撲殺于爪下。赫連羽眼也不眨射出第二箭,正好將第一箭的箭桿劈開射中老虎,箭頭深了幾分。老虎大吼一聲,高高躍起,凌空撲下,有雷霆萬鈞之威,風雨不測之勢。赫連羽也大吼一聲,射出第三支箭。老虎撲至,他躲也不躲,人們驚呼起來,卻見老虎猝然落地,距疾風正好一步之遙。
白明夷趕過來,心有余悸而略帶薄怒喝道︰「羽,你在玩命嗎?」
赫連羽笑笑不答,拍拍他肩膀,撥轉馬頭徑自走了。
白明夷看那老虎,已然氣絕,渾身只有額上一個傷口,箭至沒羽,不由得暗自佩服,箭法之準,他也可以做到,但勁道之強,他自問及不上。
王大發神威,箭斃猛虎,眾人看得目眩神移,歡呼聲又起,慶賀老天降下一位天神般的英雄帶領他們。秋狩大典的開場在歡呼聲中結束,赫連羽、白明夷等人回到觀禮席。下面出場的是各部族子弟,然後是京城中貴族子弟,再次是各地挑選的精擅武藝的平民和奴隸。壓軸的則是王宮禁軍做陣形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