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趙司睦想起他的外套已經是幾天以後了,他在咨詢室里找了一圈,然後發現自己實在沒有找東西的天分。
趁李小姐進來送文件,他趕緊問︰「李小姐,你有沒有看見我那件淺灰色的外套?」
「沒有。」
趙司睦托著下巴沉吟,「奇怪,家里也沒有,我記得那天確實是忘在咨詢室里了,今天想起來居然不見了。」
「哪天?」
「嗯,那天來了一位奇怪的小姐,你記不記得?就是與你一起撞進來的那位。」他記得她後來睡著了,他于是就月兌下外套蓋在她身上,然後怎麼就不見了?
李小姐咬牙,「記得。」還莫齒難忘。
「就是那天,我忘記穿外套回家,今天才想起來。」
「會不會是那位小姐偷走了,她奇奇怪怪的,說不定她走的時候就順手牽羊拿走了,我記得她是空手進來的。」
趙司睦苦笑,人家順手牽的是羊,她順手牽件外套做什麼?
整件事情現在想起來其實挺奇怪的,從她出現,到她說她有失眠癥,再到她填寫的資料卡,最後她就消失不見了。
一個口口聲聲說自己有失眠癥的人,在他面前居然不到三分鐘就睡著了,怎麼想都覺得詭異。
尤其是她的不告而別。
結果這件困惑趙司睦許久的事以他丟失一件外套結束,在他已經忘記這件事的時候,安絮又出現了。
那天下午,司睦心理咨詢室來了一位穿著時髦,化著濃妝的女郎,李小姐沒有為難就請她進了咨詢室。
平時進咨詢室的人都要經過她的嚴格把關,因為以前有過一些打著咨詢旗號進來的人,其實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之所以這麼快就放這位女郎進去,說起來有點汗顏,是因為她對這位女郎身上的脂粉味過敏。
趙司睦打量了一眼對面的人,開始一些進入正題前的簡單的詢問,反正這種人通常不是因為第三者的負罪心理就是因為第四者的負罪心理,說來說去都離不開爭風吃醋。
「趙先生,你不認識我了?」
听著對方驚訝的口吻,趙司睦低頭笑笑,他該認識嗎?即便他真的認識,那也只認識本尊,你把臉弄得跟調色板似的是什麼意思,要考他的眼力?
「我是安絮呀。」這人記性真差。
安絮?趙司睦吃了不小的一驚,他盯著她的臉,努力把眼前這張臉與一個月前那張清雅的臉聯系在一起,開口還是懷疑的口吻︰「你是安小姐?」
「是是。」安絮有點不好意思,化妝師非要她試她新研究的彩妝,她于是只有舍臉取義,其實化妝師拿鏡子給她的時候,她也疑惑了好久,鏡子里的這個妖怪到底是誰呢?
「你啊。」得到一致的答案後她死活要洗掉,結果敗給了化妝師的甜言蜜語,沒辦法她是女人嘛,女人不都好這一口。
而且化妝師拍胸脯保證,她這樣出門的話,回頭率絕對百分之百。
這點她沒有撒謊,剛剛一路過來安絮感覺到了,她坐的那輛計程車,司機還差點出車禍,不過大家看什麼她就不知道了。
也許是美女,也有可能是妖怪,誰知道呢。
對面趙醫生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安絮模模鼻子,「要不我把妝洗掉吧。」
在趙司睦的指示下,安絮找到洗手間,她看了一眼化妝師的杰作,搖頭嘆息︰「見鬼了。」
十分鐘之後,安絮恢復本來的面貌,趙司睦看著對面有點狼狽的女人,忍不住微笑,花貓又變成落水貓了。
安絮抓抓耳邊的鬢發,笑容有點靦腆,「趙醫生,多虧你的幫助,我的失眠癥好多了。」
他幫她什麼了,上次她什麼時候走的他都不知道,從口袋里掏出手帕遞給她,「擦擦吧。」
寶貝,安絮兩眼放光,生怕他反悔似的一把奪過來,卻舍不得拿來擦臉,可是趙司睦一直看著她,她只好隨便擦兩下做樣子。
「安小姐上次是什麼時候走的?」
安絮放下手帕,偷偷把它塞進包里,抬頭看見趙司睦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她嘿嘿傻笑,「對不起,弄髒了,我洗干淨再還給你。」
「沒關系。」
當然有關系,安絮自動忽略他要拿回手帕的意思,想了想他問的上一個問題,「那天我不小心睡著了,醒來的時候你不見了,後來我就走啦,你去哪里了?」
明明是他在問她,怎麼反而變成她問他了?趙司睦搖搖頭,「安小姐這次來是因為什麼?」
安絮又變得苦惱起來,「我做夢。」從盤古開天做到二十一世紀,沒完沒了。
「做夢是正常的。」
「不是,那些夢的內容太奇怪了。」為什麼她想好好睡一覺都這麼難?
「你夢到什麼了?」
「夢到,哎,這個……」安絮目光閃爍,避開趙司睦的視線,雙頰卻開始慢慢升溫。
夢到他了,奇怪,才見過一面而已,他怎麼就跑到她的夢里了。
在夢里他總是帶她做一些奇怪的事,而結果不是掉進陷阱里,就是被人追殺,她哪有那種精神整晚整晚陪他玩玩命的游戲。
趙司睦愣了愣,不明白對面的女人臉上突然的嬌羞從何而來,他猶豫是不是要繼續追問下去,腦海中倏地閃過她在資料卡上填的婚姻狀況,再看看她微紅的臉蛋,他果斷地放棄了,會這麼難為情,大概夢的內容比較難堪。
「什麼時候開始的?」
說到這個安絮就悔不當初,在香港的前半個月還好好的,吃好睡好,有一天晚上,她突然心血來潮,披著從趙醫生這里偷來的外套去露台看星星,生平第一次這麼有情調。
安絮不記得看了多久,後來在晚風的吹拂下她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半夢半醒間似乎還听見了雷聲,如果她那個時候就醒來也不會有事,偏偏她毫無所覺睡得香甜。
雨如約而至,一開始就是特大暴雨,安絮跑回里面頭發都在滴水了,被她視若珍寶小心摟在懷里的外套也沒逃過被淋濕的命運。雖然她馬上就用電吹風把外套吹干了,可是它似乎失去了一半的魔力,以後她只要一閉上眼楮就開始做夢,像沒有結局的電視連續劇。
「半個月前。」
趙司睦半信半疑,又說不出懷疑的理由,他總覺得安絮沒有必要編這麼一個故事來騙他,可是他又解釋不清她那時而透著狡黠的目光是因為什麼。
找出一張空白的資料卡遞給她,鑒于她上次的表現,他要求,「把它填清楚一點。」
安絮接過卡片,完全沒有發覺她似乎曾經做過一模一樣的事,她筆雖然在動,腦子里卻想著怎麼樣才能把趙司睦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拿走。
笑話,她根本就是為這個來的,為此她還特意借了一個大包包。
怎麼樣才能讓趙司睦暫時離開這里呢?
「還沒填好嗎?」趙司睦探頭看了一眼。
「我在想,我在想。」她不知道她的語氣有多心虛。
她以為她在做考卷嗎?還在想,趙司睦覺得好笑。
捕捉到對方眼里的笑意,安絮不解,「你笑什麼?」
趙司睦以拳抵唇,遮住忍不住上揚的嘴角,「沒有。」
「哦。」
「安小姐,我出去一下,你慢慢填,不急。」
「去吧去吧。」真是從天而降的好消息,安絮喜笑眉開,只差站起來熱烈歡送了。
走到門口,趙司睦忽然想起外面的溫度可能有點低,于是又轉身回來拿外套。
「還有事嗎?」安絮的臉因興奮而微微泛紅。
趙司睦笑得溫和,「我想外面的溫度可能比較低。」
傾身拿過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利落地穿上,安絮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恨不得沖上去給他扒下來。
恨呀,本以為機會來了。
趙司睦注意到她瞬息變換的臉色,忍不住擔心,「怎麼了?」
趴回桌上,安絮的語氣意興闌珊,「你穿這件衣服很好看。」
趙司睦一頓,清亮的眸子里又好氣又好笑,這麼敷衍的夸獎他還是第一次听到。
安絮還在為怎樣把他的外套弄到手苦惱,身後突然傳來輕輕的關門聲,她都懶得回頭。
偷件衣服怎麼這麼難?
放下筆,安絮沮喪地垂下雙肩,再裝睡一次?不行,趙司睦又不是白痴。
唉,算了,下次再來吧。
趁著趙司睦暫時不會回來,安絮瞅準時機偷溜,不想出門就遇到了李小姐。
李小姐看著她,臉上閃過一絲疑惑,這是誰?有點面熟,又叫不出名字。
安絮大方地跟她打招呼︰「李小姐,下午好。」
「下午好。」
安絮不急不緩地從她身邊經過,李小姐看著她遠去的身影還在疑惑,究竟是誰呢?
趙司睦回到咨詢室自然又找不到安絮了,桌上還擺著她未填完的資料卡,甚至筆上還有她的體溫,怎麼又不見了?
追出門口,人來人往,只是沒有他要找的人。
李小姐看他一陣風似的跑出去,進來的時候還滿臉疑惑,她也跟著疑惑,「這麼快就完了?」
「她走了。」
「什麼時候走的?」她一直坐在外面,不可能沒有看見啊。
趙司睦搖頭,「我也不知道。」
居然沒有做夢?安絮覺得太不可思議了,虧她昨晚還根據柯南制定了一系列行竊計劃,準備做一回完美的女飛賊。
現在一條小小的手帕居然就治好了她的嗜夢癥,可惜了、可惜了。
她一個人坐在床上呵呵傻笑,又想既然醒了是不是應該去上班?
「王經理,我是安絮。」
「我、我知道,安絮,你有什麼事?」
王經理的語氣怎麼怪怪的?
「啊,我就想問一下我今天還要來上班嗎?」最好是不要啦。
「不用、不用,你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
安絮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王經理,你要開除我?」
「不是不是,你安心休息,工資照發,再見。」王經理掛掉電話才敢松一口氣,這個安絮,他算是怕了。
安絮听著電話里的忙音發呆,怎麼王經理那句安心休息听起來那麼像安息?
咒她就咒她吧,先睡飽了再說。
第二天趙司睦又拿安絮前後填的兩張資料卡反復對比拼湊,也不知道她是有意還是無意,關鍵信息又被她糊弄過去。
其他有的沒的,毫不相關的倒填了一大籮筐。
下次見到她趙司睦想他是不是應該親自督促她填完這張資料卡,這樣她就賴不掉了吧。
只是,他能夠再見到她嗎?
至少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安絮再也沒有去過司睦心理咨詢室,她像是一陣短暫的風,來的時候沒有預兆,走的時候不留痕跡。
似乎緣分到這里就畫上了一個句點,至少趙司睦是這麼認為的。
想起似乎很久沒有回家了,趙司睦嘆了一口氣,「好,我答應你。」
李小姐看他掛了電話,「誰的?」
趙司睦無奈地笑笑,「我妹妹。」
「斯如回來了?」
「嗯。」
罷剛在電話里听到老頭子的聲音︰「他愛回不回,沒有人去請他。」
還中氣十足嘛,這樣就好。
晚上回到家里,老頭子對他還是沒有好臉色。
趙司睦走到他身邊,猶豫了又猶豫,他正準備喊爸,老頭子推推眼鏡,斜眼看他,「這是不認識我了,還是在等我喊你。」
「爸。」趕緊補上。
老頭子從鼻子里逸出一聲冷哼,把臉轉到另一邊。
自討沒趣了,趙司睦訕訕地退到角落里坐下。
隨手撿起一張報紙,才看了一則標題,就听到斯如的聲音︰「今天的主角來了。」
小丫頭一點都不害臊,趙司睦搖頭失笑,扔下報紙,起身去門口迎接。
苞著進來的還有宣馨跟趙司鈞,趙司睦沒有想到他們也會來,短暫的錯愕後,斯如已經走過來挽著他的手臂,還要為他跟宣馨介紹。
「這位是我們未來的大嫂哦。」
宣馨全身一僵,低頭不去看斜倚著門框的那個人,原來心理準備做得再充分,在現實面前有時候還是會瞬間崩潰。
來這里一定會見到司睦,這她一早就知道,只是未來大嫂四個字,為什麼她覺得難以承受,心里直泛酸。
趙司睦對她點點頭,側身讓她跟斯如先進去,門口就剩下他跟趙司鈞。
一開始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停了幾秒,趙司鈞先打破沉默︰「出去抽根煙?」
抽煙只是借口,有話對他說才是真的吧,趙司睦其實知道他想說什麼,老實說他並不希望听到這些,不過大哥不講出來心里是不會舒服的。
點燃煙,趙司鈞用力地吸了一口,可以看見一個小火點在夜色里驀地一閃,然後漸趨于微弱,吐出口中的煙,他說︰「沒想到你會來。」
趙司睦在一邊幽幽地吐著煙圈,听到他的話無奈地笑了,「斯如說如果今晚我不回來,她就要跟我斷絕兄妹關系。」
趙司鈞像是笑了一下,「那你知不知道她為什麼一定要你回來?」
斯如在電話里只是說今晚有很重要的事,卻沒說到底是什麼事,不過他大概也猜到了,看了一眼大哥,他笑了,「我的證不是拿假的。」好歹他也是心理學碩士畢業。
趙司鈞點點頭,「等下我就會宣布馨是我的女朋友。」
「恭喜你了,大哥。」像是順口說出來的話,不過趙司睦的表情卻是前所未有的誠摯。
趙司鈞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什麼都可以讓你,唯獨……」
「大哥。」趙司睦打斷他,有些話不必說出口。
扔掉快燃盡的煙蒂,夜色里他笑得模糊不清。
趙司鈞深思地看著他,又看向遠方,清冷的目光有一刻突然升起一股淡淡的暖意,一時間只剩下風吹動樹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