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萊斯家族里的一員,原聖成絕不是在優越、幸福的環境下長大的。
他的祖父是名聲如雷貫耳的黑幫教父,統治著整個南美最大的黑幫組織。
他只記得他的左頰上那道長約十公分的疤痕,令那張臉有些扭曲。
他的童年里似乎充滿著殺戮、血腥和暗殺,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跟著母親來到另一個陌生地方,直到七歲,母親和父親作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將他一個人送到了台灣官家,留在了外祖父身邊。
在官家的日子,確實過得悠閑許多。
大概因為他是個混血兒,七歲前一直在外國長大,比起同齡的表兄弟們,他其實受到了外祖父更多的教導。
幼時的原聖成常常待在外祖父的書房,那里除了高大的紫檀雲蝠紋書櫥、擺放整齊的各類書籍,還有一應俱全的紫砂茶具、點綴其間的字畫和有序擺放的佛像器皿,處處都顯示著東方特有的韻味。
書房內掛有外祖父最喜歡的一幅字,上面寫著,不為利所用,不為欲所縱,不為權所傾,不為勢所動,此為君子也。
外祖父說這每一條,都是一個君子應該做到的。
後來,原聖成想,自己做不成君子了,因為遇上她,自己便為欲所縱,他只想將這小女人牢牢地綁在身邊,再不放她走,當然這是後話了。
變故發生在他到德國讀大學的期間,一年寒假,他剛回到台中,南美那邊便傳來消息。
他整個人都幾乎被那個噩耗擊倒,腦子里「轟」的一聲,像爆炸般全身都僵直了、麻木了,胸腔中卻有一把烈火將眼淚燒干,想哭也哭不出來。
他不能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垂垂老矣的外祖父,唯有壓抑著悲痛,一個人離開台中,他四處游蕩,最後想到了母親曾經待過的地方……他的出生地。
斑雄的鄉下,空氣真是清新,不經意地,呼吸間還能聞到淡淡的青草香和泥土的氣息,每當走到田梗上,他都會不由自主地猛吸了兩口,讓新鮮的空氣滋潤著他的五髒六腑。
他住在一間小小的民宿里,很少與旁人交談,好在這里常有旅客落腳,對他這個古怪的混血面孔倒也不那麼好奇。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原聖成開始注意到那個騎著腳踏車,快樂得像個精靈的小女孩。
「大嬸,我今天摘了好多漂亮的花,送給民宿里住的客人們哦!」
「阿伯,阿嬤叫我幫她拿剛做好的栗子酥給你吃,是新鮮出爐的,又甜又香呢。」
「婆婆,這幾天天氣慢慢熱了,但你可別貪涼,千萬不能減衣服呀!」
她的聲音清脆嬌女敕,像只嘰嘰喳喳的小山雀,說個沒完。
那段時間,原聖成總是懶洋洋地倚在護欄上,漫不經心地望著遠方的山脈,耳里听著民宿門口女孩純真的聲音。
沒有意識到那些令人溫暖的字句,正慢慢地滲透進心底,奇特地有某種安撫人心的魅力。
他沒有跟她說過話,可是听著她歡快的聲音、看著她遠去的背景,幾乎成了每日的必修課。
在這純樸的鄉間,在這令人輕松的天地,他慢慢地振作起來。
離開的那天,又看到她正騎著腳踏車路過,神使鬼差般地,他拿著手機,「喀嚓」一聲,將漸遠的俏麗背影留在了鏡頭中。
後來,原聖成又回到德國繼續學業,卻有意無意,總想起那個小女孩,想她是不是依然那麼快活。
三年後的那場台風災害,造成了台灣五十年來最嚴重的水災,其中遭受滅頂之災的高雄某個小村莊,至少有兩百多人死亡,一百多人失蹤,遇難人數超過了上千人。
這其中,就有她的親人。
謗據征信社給他的資料,他看到當年的小丫頭己經慢慢長大了,出落得相當美麗清新,一顰一笑間透露著純真良善。
正值花季的少女,豆蔻一般,怎麼會沒有人喜歡?
那個名字叫「阿開」淳樸少年,跟她一起長大,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原聖成不知道他們的感情里有多少愛情的成分,也不知道那小小的稚女敕女孩子,究竟懂不懂什麼叫情……
但是,好吧,他想,她的笑臉,比什麼都重要。
直到那場天災,她的阿嬤和阿開都喪生在那場風災中,她被父親帶回台北,遠遠地離開了那個傷心的小村莊。
原聖成則在剛回到台灣沒多久,官家就出了事,官之荷因車禍去逝,他被派往香港分公司進行代管,等他再次踏上台北,卻又愕然听到她父親病逝的消息。
她失去親人和戀人時,身邊還有父親,現在,還有誰能讓她依靠?
腦中分分秒秒想象著她悲傷無助的模樣,一向冷硬的心竟像被巨輪重重碾過,驟然滋生出無限疼惜與不舍,他突然想去接近她、憐惜她,甚至去愛護她。
原來,純真的小女孩,不知在什麼時侯,已經悄悄地在他心佔據了一個角落,等到如夢初醒時,她已像那些紅紅白白的小野花,綻放至漫山遍野。
是啊,如果不在意、不喜歡,他怎麼會默默地關注著她?又怎麼會將那張照片放進皮夾里,一放就是好幾年?
後來的事情,順理成章了,原聖成用小小的玩具工廠來要挾她嫁給自己,當了他的妻,然後一日比一日更愛她,只想守護她、疼寵她,讓她幸福一輩子。
他無疑做到了。
「歷書」上是這樣解釋清明節的,春分後十五日,斗指丁,為清明,時萬物皆潔齊而清明,蓋時當氣清景明,萬物皆顯,因此得名。
第二年清明,原聖成和顧沁朵一道去高雄鄉下,為阿嬤和阿開掃墓,再到台北的陵園看看父親。
然後她被他帶到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在一個最繁華的貴族區里,到處都是擁擠的高級住宅、酒吧、咖啡店和頂級品牌店……然而它們都圍繞著一圈高牆而建。
斑牆之內,是擁擠而華貴的建築,一個古老的家族墓地。
那個墓地看起來像是一個漂亮的小鎮,鋪設著街道、花壇、長椅。
修建得宛如家園。
直到看到雕花鑄鐵柵門內,那個巨大的墓地群里,其中一塊墓碑上赫然是一張東方女子的照片時,顧沁朵捂住嘴,潸然淚下。
她終于明白了為什麼第一次見面時,原聖成對自己說……有機會會帶她去見他的父母。
因為他們安息長眠于此,在他剛剛二十歲時,他們就永遠地離開他了。
他告訴她,他們死于一次暗殺。
身為黑幫家族的一員,很少有人能善終,所以他的父母在他七歲時將他送回了官家,永久地遠離了血腥、殺戮的殘酷世界。
一雙大掌輕而易舉地將顧沁朵自背後摟進懷里,讓她縴細的背部貼靠在自己胸前,他吻去她長睫上的淚珠,臉貼著她的頰,微笑地看著墓碑上父母的照片。
他和自己心愛的小妻子會過得很好,他們彼此深愛,在不遠的將來,他們還會享受著兒女承歡膝下的天倫之樂,然後相依相偎,慢慢地變老。
就像她放在他書桌上的那兩個小小的盆栽,在金色的光線下,小小的花朵,生機盎然地綻放著,看得人心里有說不出的歡喜。
真好。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