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曉醒過來,發現自己是躺著的,而且床又硬又不平坦,身上也沒蓋被子,感覺一陣陣的冷。她睜開眼,首先看到的就是參天的樹木,往旁邊看,師姐妹們正擔憂地看著她,一個個滿臉驚惶。
「怎麼了?」一張嘴就感到口鼻間一股味道,頭又昏眩起來。
「我們都是被迷香弄暈,抓到這里。」龐嫂低聲道,「你沒事吧?」
「沒事。」春曉坐起來,發現不遠處還有好幾撮人,也全是年輕女子,看裝束定也是參加盛典的武林中人無疑。
「是誰抓了我們?」
「領頭的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她說……她說……」師妹徐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其他人安慰她的有之,更多是跟著啜泣。
春曉看向龐嫂,龐嫂皺眉,低聲道︰「她說要把未婚女子都帶回去,每日供她飲用鮮血。」
「啊?」春曉嚇了一大跳。
龐嫂深吸一口氣,道︰「我听師父說過,百多年前有個女魔頭,創制了一種陰毒的駐顏術,每日飲用處女之血,來保持容貌與增進內力。但是此人後來被武林同道剿滅巢穴,據說已經死了……也許,那個女子只是嚇唬我們而已。」
她這番言辭非但沒有起到寬慰的作用,反而令大家更加害怕,隔壁各自為政的別派女子們也都怯怯圍過來,詢問真偽,一伙人坐在一起,先是交換了一番各自情報,後來就黯然無語。
春曉問︰「她的功夫真的很好嗎?我們人多,未必敵不過。」她雖然身手不怎樣,但峨眉的劍陣威力還是挺大的。
一名棲霞派的年長女子嘆口氣,道︰「我們被擒前曾與她的手下有一番打斗,三十人對三人,依然慘敗。現在我們的兵刃都被收走,功力也被藥物封住,更只能坐以待斃了。」
眾人听罷,心中更是絕望。棲霞派的武學造詣獨步武林,她們尚且無能為力,連手都沒交上,就被迷藥捉來的其余人等,更加是不用說了。
「我不要死,我不要變成干尸,嗚嗚嗚。」年紀小一些的想到無法幸免于被吸干鮮血,恐懼之心更加難以抑制。
「哭什麼哭?我家主人願意使用你們的血,那是多大的榮耀,你們這伙人,成天發春想著找男人,活著有什麼用處!」
一名服飾艷麗的年輕女子從密林中走出,手里拿著馬鞭,看起來高傲又凶狠。
在場諸人本就為了擇偶來到滄州,被她如此奚落,也不敢回話。
只有春曉「天真」地問︰「既然是那麼大的榮耀,你為什麼不自己去給她吸?」
那女子柳眉一揚,「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和本姑娘抬杠?」說話間,她手中的馬鞭便朝春曉揮舞而去。
春曉渾身無力哪里逃得過,眼看就要被打中,眾女子都忍不住驚呼,誰知電光石火間,那馬鞭像是有生命似的,掉頭朝那女子劈頭蓋臉反撲過去,那女子也算機警,飛快甩掉馬鞭,卻仍然被鞭尾掃到了上衣,左肩膀以下衣料全被撕裂,露出蜂蜜色的手臂。
「嘖嘖,好黑。」
不知從哪里傳來這樣的一聲感嘆,那女子大窘又大怒,高聲喝道︰「誰在那里?快出來!」
她這麼一喊,周圍負責看守的諸人紛紛現身,睡眼??的樣子,顯然並不覺得這伙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有什麼可防範。
「師妹,你咋呼什麼——」蓄著山羊胡的高瘦男子在看見她的狼狽樣後住了嘴,「誰干的?」
「哈哈哈,難怪春曉姐問你為啥不自己去喂你家主人,你就答不上來。原來守宮砂老早沒了,根本不是處女嘛!這只老山羊就是你的情夫對不對?」
眾人的眼光朝那女子的手臂上看去,果然並沒有守宮砂。
其實「守宮砂」是近年來在《飛來月鈔》的推介下才風行中原武林,這女子來自關外,雖然沒有過經歷男女之事,卻哪有這麼多的講究,那山羊胡的男子和她更是差了快三十歲,被人這麼一說,頓時被所有人「原來如此」的眼光氣得要死。
「你給我滾出來!」
春曉听對方口氣就猜出了他的身份,高興地喊道︰「林梢,是你嗎?」
「是我啦,你不要叫那麼大聲。」
話音未落,就有一個瘦小的身影從天而降,眾人只覺眼前一閃,他就已經和春曉並排坐在泥地之上。
春曉十分驚訝,「我沒想到你的功夫這樣好!」
林梢把髒兮兮的手向她一攤,「給錢!」
春曉把手伸向上衣內側的口袋,毫不猶豫地問︰「多少?」
林梢一挑眉,「你就不問問我為啥要錢?」
「你不是幫我擺平了她嗎?」春曉朝那女子一指,神奇的是那女子下一瞬就倒在了地上,就像春曉手指上帶了無形劍氣一樣。
除了林梢和春曉以外,在場所有人都張大了嘴,難以理解這情形。
林梢笑道︰「這是只小蝦米,你就意思意思,給個五錢吧。」
春曉面上帶笑,「我這里最小的銀票也有十兩。」言下之意,就是把剩下的敵人都解決掉再來算錢。
「不是吧,很累的。」林梢看來不太情願。
「要不你找錢給我?」
「我可沒錢找……這就是傳說中的一文錢逼死英雄漢吧?」
他苦著臉的樣子十分可愛,春曉忍不住笑了起來。
林梢嘆口氣,伸出手指,往離峨嵋派最近的看守人那邊戳去。那人離他至少有三丈遠,沒有任何征兆的,忽然就仰倒在地上,沒了聲息。林梢再如法炮制,兩三下點倒了五六人,別說運氣了,連喘息都不曾。
「這、這小子會邪術,快跑!」不知是誰發一聲喊,看守們紛紛作鳥獸散,逃進了密林中。
被擄的女子們這下月兌了險,猶自不能相信事情竟如此輕易,各自望著林梢,默默無言。
林梢也沒理她們,只纏著春曉討債,「喂!傍錢給錢!」
春曉依約拿出十兩銀票,也不多給。
「回頭再請你吃饅頭!」
林梢登時來了勁,「我要小籠包,那家的燒賣皮太厚,不喜歡!」
「好的好的,你知不知道這里還有哪家店特別好吃?」
「城南的睿欣軒,我是沒進去吃過,不過飄出來的香味還真他媽的漂亮!」
春曉覺得他用漂亮來形容香味十分有趣,連聲說下次請你去吃。兩人興致勃勃說起哪里的東西美味,渾然忘了周圍驚魂未定的一眾「相親小分隊」。
龐嫂看這兩人神情親昵,想不通春曉什麼時候認識了這麼一位絕頂高手,想問又不好打斷他們。
正在此時,一縷細如輕煙的聲音飄入各人耳中——「這位小鮑子,奴家與您無冤無仇,為何要來攪擾我的好事?」
這聲音嫵媚妖嬈,直如情交時女子的申吟一般,在場不是已婚婦人,就是懷春少女,听了不禁個個面紅耳赤。
林梢莫名其妙地看著突然間眼神迷蒙的春曉,「你怎麼了?」
「春心蕩漾,自然就是這樣的呢。」那聲音飄近,隨之而來的,是一名盛裝的美艷女子。
那女子看不出年紀,仙姿玉質,宛如畫中走出來一般,看來弱不勝衣,沒有絲毫嗜血魔頭該有的樣子,但女人們都憑直覺斷定了她的身份——這種容貌要不是通過邪法得到,那同為女人的大家還要不要活了?
林梢不理她熱心的解答,推搡著春曉的肩膀道︰「你不要發呆啊,想想你的小籠包,小籠包真的很好吃哦!」
那美艷女子格格地笑起來,「小小年紀怎的如此不正經,說什麼小籠包。」
見林梢瞠目不知所對,那女子以為他害羞,又問道︰「小鮑子,你是為了救這位心上人而來的,對不對?」
她縴縴玉指指向春曉,林梢雖覺這稱呼古怪,想想大體不錯,就點了頭,傲然道︰「是便如何?」
美艷女子笑得花枝亂顫,直到林梢不耐煩地想要揍她,才道︰「既然你已經嘗過‘小籠包’,想來她對我也沒有了用處,二位請便。可以的話,能不能把這些大嫂大嬸們也一並帶走呢?」
林梢一翻白眼,道︰「我為什麼要听你的?」
春曉拉拉他的袖子,低聲問道︰「你打不打得過她?」
林梢老實地道︰「難說。」
「那咱們就先走。」
林梢低喊︰「喂!她抓這些人去不是做苦工,而是吸干血弄死啊!」就算是競爭如意郎君的對手,也不用這麼狠心見死不救吧?
「她每天最多只能殺兩個,要是血太多了會喝不完,放著又不新鮮。」春曉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權衡利弊,在造成更多傷亡之前搬來救兵,是最好的選擇。
林梢愕然注視她,喃喃道︰「你有點可怕。」
春曉不在意地拉起他髒兮兮的手,「走吧。」
林梢搖頭,「你先去好了,我在這里絆住她。」和看來單純的春曉姐相比,竟然還是他比較善良哇。
春曉見他神色堅決,只得道︰「自己小心。」說完轉身。
「嗯。」林梢望著她與已婚婦人們離去的背影,凝重的神色驀然放松,揚聲道︰「春曉姐,反正你是來找婆家,不如回頭我娶你吧!」
春曉回頭,笑著聳肩道︰「隨便你。」
林梢站直身子,面對笑得千嬌百媚的吸血魔女。
等到春曉她們回到城里,引滄州城中崇文堂高手前來救援時,之前美艷的女魔頭,已經俯臥在地大聲喘息,不到半個時辰,她烏黑的秀發已被滿頭銀絲取代,原本光滑細女敕的肌膚松垮地附著在骨頭上,隨手一拉,足有半尺長。
林梢也昏倒在離她不遠處,精于岐黃的崇文堂高手正要上前救治,他就自己悠悠醒轉,招手叫春曉過來,問她再收了十兩銀子。
被擄的少女們是一場驚心動魄廝殺的見證者,她們踉蹌著步子,過來跪謝林梢的救命之恩。
林梢的小小俠義之舉,隨著飛來軒查出這女子是蠻王派來窺探中原、圖謀進犯的先鋒,而變成了十分重大的功勛。在後起之秀盛典開幕的當日,林梢被人打扮一新,端坐在觀禮台上,儼然一位倜儻英武的俊俏少年。經由親歷者之口,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和春曉在生死關頭的婚姻之約,事件流傳過程中,各人按照自己的喜好添油加醋,漸漸便形成了好幾種不同版本的俠侶故事,純情如「紅塵一笑已知心,水北天南兩依依」,香艷如「玉女春情,少俠密林銷魂夜」,奇幻如「真愛化為罡氣,斬妖伏魔所向披靡」,兩人出門逛街時,在茶館听了這些,都笑到腸子打結。
可是到了盛典的重頭戲擇偶大會上,萬眾期待——縣太爺甚至已經命人準備好鼓樂禮花慶祝——的林梢向春曉求婚場景,並未出現。
林梢手持一枝鮮花,走向美麗清純的雪山派三小姐,那位與林梢同歲的小姐嬌羞不勝,顫抖著接過了花朵,瞬間的驚愕之後,歡呼聲四起。連峨嵋派的諸位都沒有注意到,春曉是何時黯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