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五日了。
「大管事,湯給王爺送進去了嗎?」
孫將兒望著大管事手里端的盤子也知道結局如何,已經一連五天了,朱縋不眠不休地照顧海晌禮,現在甚至到了都不進食的地步。
他到底想怎麼樣?
孫將兒忍不下去了,一把奪下大管事手里的盤子,大管事猜出她下一步的打算,連忙攔上前去,「王妃,王妃,這等粗重活讓我們這些下人做就行了,您回去歇著吧!您……」
「他不想見我是不是?」
連日來,孫將兒屢屢被擋在海晌禮的房門外,再笨的人也明白了。
她也不想進那道門,不想親眼目睹她的男人為了另一個女人失魂落魄,可是她有選擇嗎?
絲毫不理會大管事的為難,孫將兒徑自跨進了海晌禮的居所,朱縋遠遠便听出她的腳步聲,頭也不抬地質問大管事︰「本王是怎麼吩咐的?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你當本王的吩咐是耳邊風嗎?」
「不用為難他們,是我執意而為。」
孫將兒揮揮手讓大管事先行出去,她彎子盛好湯盅放到他的手邊,「我別無他意,你一整天都沒吃過東西了,先喝盅湯也好有氣力罵我。」
朱縋不屑地嘲笑她,「難道你又在我的湯里下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藥?」他還在氣她上次在給他的湯里下合歡散?
孫將兒自嘲地揚起嘴角,卻依舊是滿滿的苦澀,「一個女子要費這番工夫和心思把自己交給一個男人,你覺得,我的心里好過嗎?」
誰又不想幸福地嫁給所愛的人,長長久久笑下去呢?
她的淒苦讓他無法無動于衷,朱縋偏過頭來望著她,「是不是我喝下這盅湯,你就馬上出去?」
孫將兒不言不語只是端著湯盅的手遞到他跟前,朱縋低下脖子,就著她的手一口飲盡那盅湯,轉頭便道︰「你可以走了。」
他不想見到她,她可以理解,確是她對海晌禮下了毒手。他想用冷漠懲罰她?她受了。反正他們之間已經夠冷淡了,不差這一點半點,她只盼他別做出什麼傻事來。
「我問過大夫了,海晌禮已經轉危為安,你沒必要再日日守著她。快些將她交還給海族長,既免了海子鎮的那些人大動干戈,也免了皇上那頭生疑。」
「你現在知道怕了嗎?」她也會怕的嗎?連他都感到驚訝。
他錯了,孫將兒望著床上依舊死氣沉沉的海晌禮,臉上未曾流露出半點愧疚之色,「我對我做的事情一點也不後悔,唯一讓我覺得遺憾的就是,我的毒下得太輕了,應該見血封喉的。如果她當時就死了,大不了拉我去頂罪,其他的……其他的便全都了結了。」
她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
朱縋像看一個陌生人似的望著她,她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孫將兒嗎?
「為了你的主子,你不惜殺人,甚至毫無悔恨——你到底有多愛他,竟能做到這一步?」
「我不愛他,朱縋,我再跟你說一遍,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你……也只是為了你。」
她以為他會相信嗎?
「孫將兒,你休要將我當成傻瓜,我不是瞎子,我看到了!我全都看到了!好幾個深夜,你們倆湊在院子里屏退左右,獨自相對、耳鬢私磨,一說便到子時。那是單純的奴才與主子間的關系嗎?除非我是天底下第一大傻子,否則我怎麼可能相信你的這些虛情假意?」
他誤會她?她已做到這一步,他還誤會她和皇上有染?
孫將兒無辜地大叫︰「不是那樣,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皇上也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
「那是什麼關系?」如果她當真清白,為什麼每次他問到這句話,她便一言不發,閉口不談?
她分明對他有所隱瞞,她和皇上間的關系分明……齷齪不堪。
「出去!出去——」
他不想再見到她,他不想再讓她欺騙、傷害他。
不假他人之手,朱縋親手照顧海晌禮,擰吧了手巾,細心地為她擦著臉。
「大夫說你沒事了,只是身體虛弱了點,你為什麼遲遲不醒來呢?」朱縋輕聲細語對床上緊闔著雙眼的海晌禮說著話,更像是自言自語,「晌禮,你快點醒來好不好?要確定你沒事,孫將兒才會沒事啊!要不然你爹領著海子鎮的人不知道會把孫將兒怎麼樣呢,或許連我也保護不了她。所以……你快點醒過來好不好?就當我求你了……」
「原來,你對我的好,全是因為她。」
海晌禮悠悠然睜開雙眼,竟嚇了朱縋一跳,「你……你醒了?」
其實她早就醒了,看著他那麼悉心地照料自己,她索性閉上眼楮,繼續裝昏迷,能貪得他一時半刻的關愛也好啊!
卻不料竟然听到了他的真心話。
他對她好只是害怕萬一她醒不過來會連累孫將兒?「孫將兒說,她殺我,是為了讓你跟我徹底斷絕往來,為了讓皇上不再懷疑你勾結外族。而你要我醒來,卻是為了保護她——你們夫妻還真是同心啊!」
「晌禮,我……」
「原來,孫將兒說得不錯,你對我好真的只是為了刺激她,為了驗證她是否真心在意你。原來,我只是你們夫妻游戲間的一顆棋子,隨時可棄。」
海晌禮闔上眼,她害怕再多看他一眼,她都會控制不住哭出聲來。
「慶王爺,我是真心喜歡你,可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他還能說什麼?說他的心早在多年前就交付給另一個女子了?朱縋唯有說一句︰「對不起,晌禮——要怎麼做才能撫平你所受到的傷害,只要你說得出,我一定做得到。」
海晌禮懶懶地冷笑出聲,「真的嗎?慶王爺,真的我說得出,你就做得到?」
朱縋點點頭,這是他虧欠她的,是他該還給她。
這回正如了海晌禮的意,「好,既然是你給我機會,我沒理由放棄啊!我就要你——入回族,做我男人。」
這一回輪到朱縋啞口無言了。
是他先放出話來,她說得出口,他便做得到。現在她已經開出條件,輪到他接受了。
入回族,娶海晌禮?
入回族,他倒是樂而為之。皇上整日里擔心他這個親王勾結外族意圖謀反,如果他月兌去親王籍,入主回族,皇上也省了擔憂,他也落得逍遙自在,豈不兩全其美。
至于娶海晌禮?
他已經娶了孫將兒,如何還能再娶個海晌禮呢?
可,他和孫將兒在一起真的算夫妻嗎?
哪有像他們這樣的夫妻?視彼此如仇人,甚至不惜殺人。而且她和皇上之間還有不可告人的關系,若他離開,或許……或許她反而會活得更幸福。
離開吧!
還大家自在。
打定了主意,他命大管事取出朝服,往皇上御寢之所而去。
孫將兒居然是從朱棣口中得知朱縋打算月兌去親王籍,入回族,娶海晌禮為妻。
「他真的下定決心了?」
「是啊,現在輪到朕下決心了。」朱棣滿面得意之色,眼看大計將成。
來不及悲傷,孫將兒敏銳的政治頭腦瞬間便明白了朱棣的盤算,「親王月兌籍入異族,有違祖宗規矩,你打算……」
「以違逆祖宗之名將其正法。」
他已做好全盤打算,所以當朱縋向他請求月兌親王籍時,他才什麼也沒說,只叫他細細思量。
說白了,他甚至願意成全老十六的任意妄為,這反倒便宜了他。
他的全盤好打算立刻引起孫將兒的反彈,「不行,你不能殺他。我自始至終做了這麼多的事就是為了保全他的性命,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殺他。」
「可以,朕可以放他一條生路,可朕……有條件。」
朱棣早有打算,他示意大慈端上早已準備好的東西,黃燦燦的錦緞下覆著他賞賜給她的珍品。
孫將兒只是瞄了一眼便收下了,再無二話,「謝皇上恩典——我……是真心感激你。」
他恩賜的是朱縋的命啊!叫她如何不發自肺腑地感謝他的皇恩厚德?
將那件恩賜的寶貝收在袖口,她最後望了他一眼,這便要離宮。只那一眼,卻讓皇上千回百轉——
兩小無猜歲月中最無瑕的歡快,燕地苦寒之所最溫暖的相伴,戰事膠著困境中最堅定的支持……
他們明明是這世上最親的人,為什麼?為什麼會落得這樣的收場?
「為什麼背叛朕?將兒……將兒,朕對你怎麼樣,你還不清楚嗎?朕可以當著天下人的面說一句,朕對你絕對比對任何人更縱容更寵信。將兒啊將兒,你是朕唯一信任的人啊,這世上的好男人何其多也,你喜歡任何人,你想嫁給任何人,朕都可以成全你。你為什麼偏要為了那個不珍惜你的朱縋跟朕作對呢?值得嗎?告訴朕,值得嗎?」
孫將兒並不答他這話,她只是盯著他,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得皇上心里直發毛。
「將兒,你想跟朕說什麼?」
「你想跟我說什麼嗎,四哥?」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朱棣怔怔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