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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劫 第二章 娼門變生肘腋(1)

出了人命官司,知府老爺再派衙門里的捕快傾巢出動時,洛陽花會也正開鑼剪彩如期舉行。

街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手持牌票、鐵尺的捕快夾在嘈雜的人群當中,汗流浹背地找了好幾圈,愣是沒找著疑犯的影子,一個個就納悶著︰從衙門里跑出來只片刻工夫,怎就找不到姓「司馬」的這個人了?

闢兵封鎖了城門,司馬流風此刻還能往哪里躲去?

洛陽花都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

城中勾欄院、牡丹坊的規模也是數一數二的,章台路上長竿子挑起的盞盞紅燈籠亮著「小桃紅」、「杏十娘」、「鳳伶」這等香艷流融的娼門花名,撩花人眼。

妃色十四——

這是一座銷金窟。

它雖不是洛陽城中最大最富盛名的勾欄院,但它絕對是最最能夠使人一夜成名的一個地方!

妃色十四開業不過十來天,想來這里附庸風雅的,卻囊括了洛陽城中所有的純爺們!上至官宦子弟、下至販夫走卒,但凡喜好漁色的,個個都削尖了腦袋爭著搶著想往這倚陌紅樓里頭鑽。不過,真個邁進了妃色十四門檻的男人卻只有兩個。

一個是洛陽首富萬有財。

妃色十四開業的頭一天,他便興沖沖趕了來,不料,人家竟是關著門掖著窗做買賣的,敲了半天門沒能進去,萬大爺一上火一來勁,搬了自家小金庫里的金磚,堆了滿滿十大車來,好歹砸開了那扇娼門,揣足了銀票進得門來,只一夜工夫,這位爺就從「有財」變成了「無財」,兩手空空在街頭淪為乞丐。「萬無財」這名兒也在一夜之間傳遍洛陽的大街小巷。

另一個更加了不得,半夜里帶了一撥黑衣人馬、乘一頂轎子偷偷模模地來,只往妃色十四的門縫里塞了一物,那扇門竟也打開了,那人進去坐了片刻,又趁夜色偷偷模模地走了。那晚巡街時瞧見這撥神秘人出入銷金窟的一個更夫第二天與人閑嗑牙,說自個看到神秘人乘的轎子是黃緞子繡龍的,凡夫俗子可沒人敢坐這畫龍添鳳的轎子!「龍轎大爺」這名兒當天便不脛而走,名動洛陽城!

區區一個窯子有何能耐擺出這麼大的譜,招來滿城風雨?

說穿了,不過是此處倚門賣笑的姑娘妙得很,樓中姑娘不多不少,整十四位,從一到十四,先听听人家那名兒︰一昭儀,二婕妤,三經娥,四榕華,五美人,六八子,七充依,八七子,九良人,十長使,十一少使,十二五宮,十三順常,十四無涓。

好嘛,皇宮十四等級的嬪妃那可是網羅了普天下的美女精挑細選的,那是美人中的美人,極品中的絕品!如今可是一股腦兒地擺到了洛陽城中,有那福氣一親芳澤的,散盡家財又有何妨?好歹嘗過坐擁三宮六院的個中滋味,不是皇帝勝似皇帝!

自打章台路上新添了這家銷金窟,大老爺們那兩眼珠子就不老實,往紅樓那頭瞄上幾眼,就覺心里頭跟打了鼓似的,賊興奮!

況且,今兒個適逢洛陽花會,湊熱鬧的人們更是伸直了脖子眼巴巴盼著妃色十四大大方方敞開了門,送十四嬪妃來與洛陽百花爭奇斗艷,好歹飽個眼福!

盼了大半天,牡丹坊那邊的花魁競選已出了結果,仍不見妃色十四往花樓擂台上派出個姑娘來,爺兒們意興闌珊,走了大半。

晌午時分——

一人走到妃色十四緊閉的那扇樓門前,敲門。

篤、篤、篤!

不緊不慢,敲了三聲。

那聲音說大不大,卻讓章台路上所有行人的目光齊刷刷「釘」在了敲門人的身上。瞅了那人一眼,街面上一撥閑人禁不住狂跌下巴,一個坐轎途經此處的,居然蹦出轎外仰頭看了看天色——怪了,今兒個天上沒下紅雨呀,大白天的懶鬼怎麼也冒了出來?

在街對面敲門的少年水色素衫一襲,勾唇淺笑的風流相貌一張,懶散半倚的身子骨架三兩,不正是姓司馬綽號小懶的洛陽第一花匠嗎?

日當午,這根懶骨頭一不坐轎二不乘車三不騎馬,居然使喚著兩腿、趁幾撥捕快忙于搜查容易藏匿蹤跡的冷僻場所時,自個兒跑到了洛陽市井最繁華最熱鬧的章台路上,尋花問柳。

奇哉怪哉!

街上行人忙著撿下巴,更讓人叫絕的事兒又來了——

司馬流風兩手空空,敲門三聲。妃色十四那扇緊閉的樓門「嘎吱」一響,居然開了一道縫隙,門里頭猝然甩出長長一條鴛鴦絲帕,往倚靠門板的司馬小懶的頸項上一繞,牽了人的脖子往門里頭拽。

娼門女子那風味兒夠嗆!就這麼猛勁兒把人給拽進門去,門縫兒一合,街上的大老爺們窺不著門里桃色春光,牙根直癢癢。

妃色十四銷金窟第三個入門者,洛陽第一花匠!

甩一條香帕牽人脖子拽人進門的正是妃色十四當家的一位主兒!

司馬流風入得門內,頭一眼就盯準了老板娘甩香帕的兩只手兒,那雙玉手兒委實沒有半分瑕疵,十指縴縴白如玉蘭,手勁兒卻委實「猛」得驚人,柔柔的一塊絲帕捻在蘭花指中,繃拉牽扯的力度與鐵鏈相比,竟毫不遜色!鎖牢了人的脖子使勁往里拽,拽到一樓廳堂內的客座上,纏人頸項的絲帕好歹松開少許,那雙縴縴玉手往桌面猛力一拍,桌腿兒抖震幾下,老板娘沖人說的頭一句話,可算讓人明白她這火大的猛勁兒是打哪里憋出來的——

「姑女乃女乃瞧你眉心印堂一枚朱砂烙印,便知你就是那個洛陽第一花匠!今朝放你進門來,姑女乃女乃倒要看看你有何過人之處,竟將一盆盆花卉賣出了天香國色的美人身價!妃色十四門里頭活色生香的美人莫非還蓋不過你手中一把剪子搗騰出的美人花卉的風頭?」

拍了桌子又兩手叉腰,老板娘原本白淨淨的一張瓜子臉此刻跟搽了胭脂似的霞紅一片,明艷動人!以相貌而論,她的年齡似乎「女敕」得很,此刻擺了茶壺狀,偏就做那徐娘般老氣橫秋的架勢,自上而下審視人的目光也十分老辣——反襯極大的容貌氣質,委實讓人瞧得目瞪口呆。

「蓋得過!」司馬流風懶懶地支頜,流目看著妃色十四這位當家的,「至少,我搗騰不出如嬤嬤這般既有二八年華的少女容貌,又有四旬徐娘的老辣眼神的美人花卉!」

艷人兒目閃驚異之芒,纏人脖子的香帕往回一抽,捻在手中半掩了唇邊笑縷,「猜得出姑女乃女乃實際年齡的人可不多,就憑你這份眼力,姑女乃女乃破例不收銀子待客一次,說吧!想見樓中哪位姑娘?」

頸項解了禁錮,司馬流風沾上椅背靠舒服了,慢悠悠道來︰「三天前,有個名叫夜來香的姑娘托我修剪十二盆美人花卉,而今約定的期限已至,應當來提貨的人還在嬤嬤這棟小樓之中吧?」

艷人兒目光微微閃爍,道︰「妃色十四並無一個叫夜來香的女子!鮑子何出此言?」

司馬流風瞧著她,勾唇淺笑,「那位姑娘面生得很,洛陽城中我尚未見過面的美麗女子,除了妃色十四,委實找不到第二家!」

艷人兒瞪了他好一會兒,忽又笑問︰「口說無憑,你可有證據?」

司馬流風笑而不語,抬手抖了抖袖口,桌面飄落片片花瓣。

艷人兒凝眸一看,落在桌面的花瓣竟疊出了一張面孔輪廓——眉兒彎彎,新秀如月牙,左側娥眉一點花箔樣式……「長使?!」只瞅了一眼,當家的便月兌口喚出個人名。

「嬤嬤樓中這位長使姑娘心思可細密著,挑著洛陽花會選花魁之期,再將美人花卉往擂台上一擺,無須拋頭露面,只憑歷屆奪冠名花皆出自我手的這點能耐,拔個頭籌又有何難?」司馬流風在椅背上靠踏實了,閉了眼與人說話,「煩勞嬤嬤上樓催一催她,送貨人來了,提貨的也該露個臉了吧?」

「妃色十四的姑娘不是人人想見就能見得的,偏就有些個瞎嚼舌頭的,說姑女乃女乃樓中的姑娘丑得見不得人!」艷人兒眨眨眼,明晰此事原委,遂喜笑顏開,「虧了長使想出這等巧法子,洛陽第一花匠巧剪的美人花卉擺上花魁擂台……妙啊!今兒便壓一壓牡丹坊老鴇那囂張氣焰!」

「妃色十四……」司馬流風忽又睜開眼來問,「樓中十四位姑娘,卻為何只讓我剪來十二盆美人花?」

「十二盆足矣!」艷人兒沏了盞茶擺上桌面,「姑女乃女乃濟身十四妃之末,開門迎客、添水倒茶這事兒由著我來做,不便爭那花魁拔那頭籌。另一位嘛,不提也罷!」

「十四妃之末的無涓姑娘原是樓中當家的!」司馬流風一笑,推開茶盞,「貨已上門,煩勞無涓請長使出來一見!」

「長使這丫頭機靈,就是有了妙點子還瞞了姑女乃女乃,累得公子親自上門送貨!」十四無涓明眸慢轉,暗自斟酌片刻,語聲更為和緩,「我這就催她下樓來,公子稍侯片刻。」言罷,蹬蹬蹬地上樓去了。

司馬流風本是瞅著老板娘步拾樓梯輕擺柳腰那曼妙背影,直瞅到她拐入二樓回廊沒了影,便耷拉了眼皮子,犯困打了個盹,迷迷糊糊地將腦門子磕踫到桌面,這才猛然驚醒,睜開眼時卻不見上樓的人再下樓來,說是稍候片刻,眼下三盞茶的工夫都消磨了去,催人下個樓也無須這麼久吧?瞅著廳堂內側盤旋而上的長長樓梯,他忍不住嘆了幾口氣,這才從坐得十分舒適的椅子上挪起身來,慢慢吞吞踱步至樓梯口,負手仰頭往樓上喊了句話︰「失火了!來個人哪!」

話落片刻,仍不見樓上動靜,他這回喊得更絕︰「死人了!來個人瞧瞧哪!」

樓里蕩了回聲,如空谷回音一般,小小的一棟紅樓竟也變得空曠寂寥!

樓下「失火死了人」,樓上卻連個人影都瞄不到,司馬流風此刻的感覺可有些不妙了,這才提了衣衫下擺,一步一扶梯地上樓來。

二樓回廊上十二間房,十一扇房門緊閉,唯獨回廊南側過道盡頭的一扇房門虛掩著,門里頭卻沒有丁點聲音。他輕輕推門進去,問一聲︰「屋中可有人在?」

一室幽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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