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彌天 第5章(2)

「少爭?」

轎子里的柳下師听到外面喧嘩大作,正要問人出了什麼事,乍听到兒子的嗓音,又是欣慰動又是生氣,掀開簾子,不由分說斥道︰「你怎會在此?為父不是說過,這段日子都要待在京城,不準你到處溜達?」

「對不住,爹。」柳下少爭抬起臉,微笑道,「讓你擔心了,我有事想單獨說。」

「你先進來。」柳下師點頭,對外面的人馬吩咐道︰「原地待命。」

「是,大人——」

一聲令下,呼延皇朝的人馬停止進發,綿延在山路上歇息。

柳下少爭上了車隨手把簾子拉下,擋住後面投來的好奇目光,開門見山道︰「爹,你是不是奉聖旨前來問罪?」

「這麼說,也不是不可以。」柳下師看了看他,「這件事和你有什麼關系?」

柳下少爭把在雙城的見聞向柳下師講述一遍︰「爹,朝廷覬覦雙城已久,苦于沒有出師之名,而若讓雙城被皇上掌握,天下怕是再無可敵。」

柳下師一震,驚愕地盯著柳下少爭,「你、你知道多少?」

柳下少爭微微一笑,「爹,兒子的本事,你心里該是最清楚不過,就算是你不說,我一時無法知悉全部,也會拿捏一個大概。」

「你——哎——」柳下師沉重地嘆了口氣。

「爹,少爭從小就很納悶,你教我忠臣不侍二主,教我男兒威武不屈,可你卻是人人口中的‘大降臣’,若無天大的理由,那爹的教誨不就成了柳下一族最大的笑話?」柳下少爭淡淡地說,伸手摟了一下父親日漸蒼老的身子,「後來我終于想明白了,爹這麼做只有一詞可解釋,那就是——‘蟄伏’。」

「你大了。」柳下師有些無奈地搖頭,「本想這些事由為父著手就好,你可不必涉獵那些陰謀詭譎,開開心心當個公子哥兒也好……」

「怎麼可能?讓爹孤軍奮戰,兒子不是畜生不如?」柳下少爭搖著扇子道,「更何況對少爭來說,也是很有趣的事,爹,只要你把始末緣由都告訴我,我保證,給你一個你想要的結局!」

「少爭,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柳下師苦笑道,「若是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為父何必臥薪嘗膽二十年?」

「爹是不信孩兒?」柳下少爭掌心的折扇在指尖打轉,「呵,這天下,無我柳下少爭不能之事,只有願否而已。」

「你,真的這麼有信心?

僅僅一瞬,柳下師在柳下少爭的眼底、臉上仿佛看到了一張多年不見的面容——那也是如斯的貴氣霸道,如斯成竹在胸。

那是柳下師無法抗拒的人,勢必臣服。

柳下少爭鄭重其事地說︰「有。」

柳下師低頭又思索片刻,終是承認︰「沒錯,當年投降呼延皇朝,爹是為了保住即將徹底分崩的星之域,而且這件事……也並非到爹這里為止,在皇朝之外依然有星之域的人在暗中積攢實力,等待時機。」

「爹可知曉他們是誰?」柳下少爭的心底浮現出幾個組織的名字。

「嗯,本來還不甚清楚,但——」

柳下師忽然向他投去一抹異樣的眼光,讓柳下少爭一凜,「莫非和我有關?」

「哦,這倒不是,只不過你在月城之時,可遇到過什麼特殊的人事?」柳下師問地十分神秘。

「有。」柳下少爭立即聯想到了莫大管家莫焉非,「莫涇陽的府邸有一個大管家,這人我認為決不單單是管家而已,他有武學根基,雖稱不上絕代高手,卻也是數一數二,而他的氣質更是沉穩過人,尤其是——」

「尤其是什麼?」柳下師一抓兒子的肩胛。

柳下少爭被那股力道抓痛,「爹,我在管家府邸看到一個水墨屏風,而在屏風上面,竟發現暗藏九廊五門。」

「九——五——那是帝王之數!」柳下師幾乎要在馬車廂內站起來了。

柳下少爭說道︰「而這屏風就是那位管家所畫。」

「是他——絕對是他——」柳下師喃喃地重復同樣的話。

瞅著失神的父親,柳下少爭有一絲了悟,又有一絲模糊,較之在一起時難說清此刻的想法。

「少爭,星之域的域主沒有死。」

平地一聲雷!

柳下少爭的扇子敲了一下額頭,輕笑道︰「爹,這話的意思不是孩兒所想的吧。」

「你認為呢?」柳下師的臉上卻無絲毫笑意。

「若他就是星之域的域主,為何這麼多年沒有和你聯系?」柳下少爭還在思考,猛地一抬頭,「難道他在不久前主動與爹聯系上了?」

「嗯,在為父前往日城的途中,有人在夜間向馬車遞信。」柳下師謹慎地說,「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信已燒了,不過,為父認得主公的字跡,決不會錯,而他在信上所提便是于雙城之中蓄勢待發,目前台面上除了日城的城主楚山孤以外,最有可能是他的就是你所提到的月城莫管家。」

「楚山孤——」柳下少爭說,「爹排除他就行。」

「此話怎講?」

「楚山孤年紀輕輕,不可能是星之域的域主。」柳下少爭並沒把楚山孤詐死,誆騙涇陽的事攤到台面上,決定先靜觀其變,「但也有可能被域主收為麾下,成為日後復興大計的重要依托。」

「那你在外面說要找我究竟是為什麼?」

「我想爹在見過日城的城主之後直接回朝……」柳下少爭探過身,在柳下師的耳邊一陣喁喁私語。

听罷他的話,柳下師陷入一陣沉默。

柳下少爭搖著扇子給父親扇風,仿佛剛才所說的事與他半點關系也沒有,直到柳下師對他點了一下頭,才真正露出噙在嘴角多時的笑。

要玩就玩大,柳下少爭奉陪到底。

日城迎接柳下師的正是扮成楚山孤的莫涇陽。

在此以前,雖沒接到一個確定的信兒,但涇陽對她拜托柳下少爭之事,仍是有著很大的信心。

日城府里暫收起靈堂,一切擺設如常,下人們各司其職。

初見面,涇陽心底就是一驚,這位柳下大人似曾相識,而又決不是因他與柳下少爭是父子的關系。不過眼下不及多想,她把柳下師迎到正廳,吩咐左右退下,這才問︰「大人這次前來,是否關于兩城供品被劫之事。」

「不錯。」柳下師放下茶盞,「雖然雙城不屬朝廷所轄,但當年兩位城主投誠送表也是事實,供品意味著貴方的誠意——老夫這番話,城主應該明白。」

「雙城的確難辭其咎。」涇陽頷首道,「听說朝廷已派百里大都督領人馬前往玉峽關,如果在下沒料錯,這件事和供品有莫大關系,朝廷希望雙城怎麼做?」

柳下師淡淡地說︰「城主果然對時局拿捏有度,不錯,朝廷收到密告,玉峽關外的修羅淵就是這次劫持供品的禍首,雖然百里都督久經沙場,但修羅淵與塞外的飛天境素好,兩方一向行事詭譎,又有天然屏障作為依托,著實難辦。」

涇陽挑起英眉,站起來背手走了兩步,「柳下大人,朝廷可以確定是修羅淵所為?這個組織在江湖上頗為神秘,加上還有飛天境在後撐腰,就算動用了百里大都督的沙漠之鷹為主力軍,也難佔到上風……」

「是修羅淵無疑。」柳下師的面色也很凝重,「城主既知厲害,是否能在此役助朝廷一臂之力?」

「也算是將功補過麼?」涇陽苦笑道,「大人來得不巧,日城與月城本要聯姻,在下按父輩約定迎娶月城大小姐莫涇陽為妻,奈何福薄,佳人數天前不幸病逝,兩城都在為此焦灼,至少也要半個月後才能月兌身。」

「哦……」柳下師想起了柳下少爭交待的事,不由自主多看了涇陽兩眼。

涇陽心緒雖然波動,表面不動聲色。

柳下師長嘆道︰「城主節哀,老夫回去自會向皇上交待,也希望城主盡快振作,前往京城一遭。」

「我會。」涇陽向他一拱手,「在下的未婚妻亡故,按當年長輩們的媒妁之言,雙城依舊合並,屆時楚某將代表雙城助朝廷一臂之力。」

「雙城一家人更好。」柳下師順勢而為,起身道,「老夫在途中耽擱許久,也急于回報朝廷,諸多事宜有勞城主知會月城。」

「應該,大人請。」

涇陽將柳下師送出日城城主的大宅府邸,直到呼延皇朝的一行人馬消失在官道上,才輕輕地松口氣。此刻時近傍晚,夕陽揮灑,大片大片耀在護城河面,漣漪泛起碎金的光澤,令人無法直視。

「你在想什麼?」

不知何時已繞過身邊的諸多侍從,柳下少爭悄無聲息來到涇陽跟前。

涇陽背著手眺望河面,「我在想,怎麼謝你。」

「這嘛——」柳下少爭的扇子在下巴上輕點數下,「確實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涇陽扭過頭微微一笑,「不如讓我先欠著吧。」

「好,我就讓你欠,不過,少爭的這份利息可不低。」柳下少爭笑道。

涇陽眸子的視線落在他分明的眉目之間,薄薄的唇略微一抿,「慢慢來還,我想你並不急著索取。」

「我是不急。」柳下少爭搖著扇子,意味深長地說,「世上還有很多事,不是一蹴而就便能成功,你說是吧?」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涇陽正色道,「等晚點和府邸的人安排一下,我就隨你前往虛懷谷。」

「嗯——」

柳下少爭點頭,與她一起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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