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瀨看到空蕩蕩的寢宮,紗織的白帳里亦沒有她的身影,冷意由腳底開始竄上。
她呢?該不會是回鳳尾族去了……
他的心第一次感到這麼慌亂,除空洞戰栗之外,背脊上的涼是無法忽略的。
「來人!來人哪!」
「王上,什麼事?」白葆帶把刀跑了過來,王上的叫聲像是寢宮里出現刺客一般。
「珊瑚人呢?」
「珊瑚?」他這幾天調去守宮門,對族里發生的事一概不知。
「就是……算了,本王自己找。」白灝省了解釋的時間,直接去找還比較快,就算他要爬到空氣稀薄的溪周山上去,他也義無反顧。
「王上,您到底要找什麼人啊?要不要奴才帶人一起……」白襪邊追著他的腳步邊問。
「也好,把所有‘步兵鼠’都帶來,我們上山去!」
「要出宮?」白葆一呆,還要「攻頂」,不是吧?
「廢話!少在這里羅唆,你去準備,半個時辰後出發。」他差點兒就說出「現在開始對時辰」的話了。
白灝這才發現自己根本不能沒有她,就是失去她的消息也令他心神不寧,心口的那塊肉宛如被剜去一般,生平從未有的孤寂感席卷上身。
白葆不敢有議,立刻調兵去。
「本王不會讓你跑了。」他們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就是她肯這樣離開他,他也不允。猶似宣誓般,他一把將手重重拍在紅色欄桿上,一臉堅決。
「王上!」宮女走出一間房門,手里捧著一盆水和帕子,見了他,照例問安。
白灝斂下威凜的神色,那間房本來就是空的,宮女去那里做什麼?他攔下她問道︰「你在做什麼?」
「珊瑚姑娘受傷了,奴婢——」
「珊瑚在那間房里?」他截斷宮女的話。
她沒走?
白灝只覺心跳加速,空洞與慌亂似乎找到補救的靈藥一般,頓時被填補起來。
「是呀!不過她好像哭了,怎麼也不肯給奴婢看到她的臉。」宮女據實以報。
他的心宛如被針刺了一記,他知道她在哭、為了什麼而哭,可是他沒辦法安慰她,因為傷到她的人——是他。
可她沒有走,他還是可以令她改變主意……他這麼想,眼前似乎明朗化一般,全身的感官都光明起來。
「那這水?」她說她受傷了,不是心受傷?他一斂,克制不了心中的關心。
「是珊瑚姑娘說要熱敷,奴婢現在要去燒另一盆水過來。」
「你去吧!」
「是。」宮女端著盆子退下。
白灝知道她最顧及形象了,宮女若在她旁側,她定是不會讓別人看見她脆弱的一面。
是以,他任自己變成一個偷窺者,悄聲來到那扇窗前,窺伺著她的動靜。
一襲身影背對著他,烏溜的秀發披散在她的身後,她拿起木梳有一下沒一下的刷著她的長發,滿桌的胭脂水粉和金飾珠花,她仔細地端詳著眼前的銅鏡……
這一瞬間,白灝呆愣在原地,第一次感覺到兩心的遙遠,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明明已經有了肌膚之親,他卻看不透她的心。
明明決定了要表達他的心意,卻在她縴弱的背影里,喪失了告白的勇氣……
這是上天予人最難受的折磨!
「吁吁吁……王上,準備好了,可以攻打……」白葆一陣大吼,同時驚動了他和她。
「噓!」白灝下意識地降低身子,順道把白葆的身子壓了下來。兩個人順著窗欞蹲著走。他從來沒有這麼窩囊過,這麼害怕被人發現自己的不夠光明磊落。
而她,老是讓他做盡從前不曾做過的事。
「王上,您在干什麼?」干嘛這樣蹲著講話啊?白葆滿臉疑問。
「閉嘴!」白灝一副「你敢多嘴就給你好看」的模樣。
白葆點頭,可他看王上怪怪的,心思很難捉模,王上真是愈來愈難以取悅了。
「你現在去解散他們。」
「解散?」他驚叫,接收到白灝冷冷的眸光,他才打住自己想要問的。
「本王只是想要看看你集合步兵團要多久的時刻,嗯……還挺快的,現在沒事了,你可以走了。」他揮揮手,走向寢宮。
「搞什麼啊?王上難道忘了‘狼來了’的故事嗎?這樣集合又解散,以後還要不要相信他呀?」還虧他這麼認真說。
鐵珊瑚則是以為白灝找來了,迅速地旋過身看向門與窗——
哪來的影子?
是她過于緊繃了吧!
這間房離他的寢宮那麼近,會听到其他聲音是正常的。
但,剛才那句「準備好了,可以攻打」的話是那麼清晰可聞,他要去打仗嗎?
親自動身?
怎之前沒听他提起過?
他會平安歸來嗎?
突地,她的胸口升起了一股不安,心也猶如被一塊大石沉甸甸地壓住,喘息不得。
她不懂,明明自己氣他,恨不得大騙子離她遠點,現在他要出兵了,她體內浮上一種奇異的感覺,好像他真的走了,她的世界里從沒有出現過這個人一般,可是他存在的氣息卻又是那麼明顯、清晰……她騙不了自己,說自己是無動于衷、漠下關心的。
心情既矛盾又復雜,在糾結的心思里無法找出答案,偏她性子高傲,不願去探听他的種種,她下想問,也或許是不敢知道。
這是頭一回,她手里拿著妝點自己的頭飾珠花、胭脂花粉,卻忘了裝扮自己。
之後——
她以為他已經出宮了,她成功避開他了,可是……
她並沒有比較開心哪!
反而讓那陌生的愁緒找上她,半刻一刻、半天一天……
她一直沒想通原由,直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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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珊瑚姑娘!」宮女敲著門,邊喊著。
「什麼事?」她坐在床上發呆。從白灝去攻打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之後,她每天醒來就是坐著等,沒有出房半步。
「二皇子來了,他想要見你。」宮女老實稟告。
是那個會作詩稱贊她的二皇子白叔。
鐵珊瑚沒忘記他,可他找她做什麼呢?他是白灝的兄弟又不是她的,她不需要應付他吧!
還有,白灝去打仗,他居然悠哉地晃過來蕩過去,這點讓她心里很下舒服,難道他都不必幫忙白灝嗎?
體內升起的那股氣,來得突然也莫名。
「他找我干嘛?」她冷道,就是沒有要開門的意思。
「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對了,他說有樣東西要送給你呢!」
幽嘆了口氣,看來她下出去,他是下會走的,「好吧!你讓他先等我一下,我馬上出去。」
「那好,奴婢領他到後花園去。」宮女完成任務,聲音不免輕快。
不一會兒,鐵珊瑚妝點好便走出許久未踩出的房門,來到後花園,此時的她,雖未特意打扮自己,可天生麗質的她,是很難讓人忽略她的存在的。
遠遠的,白叔看見了她,揚起一抹帥氣的笑,自以為魅人心魂,可在她看來,並未有什麼特別,帥氣的人她又不是沒見過,就像白灝!他的微笑比白叔的痞子笑容好看多了……
白灝!猛地,她驚覺自己拿白灝與二皇子來做比較!而且二皇子的笑意和討好,勾下起她一絲反應,而白灝卻會……
她身子一震,仿佛察覺到了什麼……
「珊瑚姑娘!」白叔急奔過來,似是舍不得她走太遠般。
「二皇子!」她抽回神,下意識地退了兩步。
「珊瑚姑娘,上次到宮里不知道有你這個貴客,沒準備見面禮,我今天特意來向你賠罪,順道奉上這款由西域送來的上等絲綢,這藕色很襯你……」白叔大獻殷勤,發亮的眼楮就是舍不得移開。
「謝謝二皇子,這里的衣裳已經夠我穿了。」她沒有伸手收下,一副拒絕接受他心意的模樣。
「別這樣嘛!這是我一點兒心意。」白叔大方地拉起她的手。
「你想干什麼?」鐵珊瑚手一甩,整個身子往後彈跳了幾步。
「珊瑚姑娘,你不是這麼冰清玉潔吧?」白叔臉上露出邪婬,他那天看到她的模樣可不似現在這般。
他回去想了又想,就算是三皇弟喜歡她也無妨,在父王還沒有回來為三皇弟主持大婚之前,他有的是追求她的機會。
而且瞧她那天,身伴在他和皇兄的身邊,也無不悅,眼神含媚、嘴兒含笑、眉宇還飛揚哩!
此刻,她只是在故作矜持吧!
不要緊,他可以融化這顆偽裝的「冰心」。
自認不輸給白灝的他,今日大刺刺上門,無非就是想討得佳人芳心。
「你是什麼意思?」鐵珊瑚怒瞪著他,二皇子跟那天無害的模樣兩異,簡直就像兩個人一般,危險的氣息亦在她周圍環伺。
白叔邪笑,上前了一步,「我哪有什麼意思呢?不過就是想珊瑚姑娘收下在下的禮物罷了。」
「是嗎?那我收下了。」鐵珊瑚趕緊抽起絲綢,白叔卻乘勢抓住她的手,滑膩的觸感剛才就讓他驚異不已了,這會兒抓在手上,心上更加歡喜。
「放開我。」鐵珊瑚掙扎著,念他是白灝的二皇兄,她還不至于粗魯的反擊。
不意,他竟順勢將她拉入懷中,得逞地說︰「你這麼美,想必三皇弟嘗過了,這會兒該輪到我了吧?」
「你說什麼?」鐵珊瑚臉色一變,原來送禮是假,想調戲她才是真的!他根本就不懷好意,而他狂妄可惡的模樣更是令她憤怒,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她說話。
「‘騷’不是狐狸的本性嗎?小王倒是想試試你到底有多騷!」白叔想強著來的意圖十分明顯,「你放心,小王不會輸給三皇弟的。」
「你放開我!」鐵珊瑚使出全力想甩開他,孰料,現為女性的她跟男人的力量是不能相比的,除非她變回狐狸。
「噓!你是怕在這後花園被旁人看見?也好,那我們到你的寢房去……」白叔惡意地將她的反抗做如此解讀。
見她因掙扎而微顯凌亂的發絲與緋紅的雙頰,登時更加心癢難耐,只想好好與她翻雲覆雨一番。
就在鐵珊瑚準備變身為狐狸掙月兌他之際,一聲大喝,打住了兩人的動作。
白灝怒火正熾,他目光炯炯、渾身散發如冰霜般的冷意;王者威嚴的態勢一擺,夠令人害怕的。
他們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手牽手?禁不住胸臆間的那口悶氣,他喝道︰「你們在干什麼?」
在他看來,兩人雙手相握,鐵珊瑚的兩頰緋紅猶如含苞待放的花朵,當下認定她在勾引二皇兄!
白叔沒想到白灝會逛到後花園來,心登時一冷,可他不想在事未成前與弟弟翻臉,唯有把抑下,來日方長,總能讓他找到機會的。他立刻陪笑道︰「珊瑚姑娘不過是想答謝我送她禮物而已,三皇弟,你可千萬別誤會。」
至于如何「答謝」,他那曖昧的神情不需言喻,即足以令怒氣中燒的白灝想偏了,再加上他與白灝是親兄弟,他不相信白灝會相信一個外來人而不相信他。
「你胡說!白灝,他根本——」鐵珊瑚一顆心焦急,生怕他的誤會,她知道自己可以對付白叔的,體內卻有那麼一股恐慌是來自于白灝。
她怕白灝誤會的情緒是那麼地強烈,教她不禁想到那天兩人的對峙。這時,她才猛然發現,自己可以接受白灝對她的一切,卻不能接受白叔的。
「夠了!你什麼都不必說。」白灝搖著頭,阻止她說下去,刻意忽略掉她看見他時,那驚訝又夾著喜悅的神情。
他不該出聲阻攔她的,她本來就善于勾引。
一個大皇兄還沒法子教他看清楚事實,現在再多加一個二皇兄,他該醒了吧?
不應再有其他冀望了吧?
她誰都要,就是不要他!
他的心頭一緊,痛打從那兒開始泛了開,酸澀由體內滋長,憤怒的情緒已完全被取而代之。
在自己將要失控之前,他轉身離開。
「白灝,你不能走!」鐵珊瑚大喊一聲,從來沒用過這麼大的聲調與不顧及形象,她張嘴,用力咬住白叔的手。
白叔吃痛,甩開了她,「你這個女人,搞什麼?」眼看他伸手就要打她。
白灝回頭,及時攔住他揚起的手,喝道︰「男人不打女人!」
「哼!」白叔憤憤地瞪了白灝一眼,氣沖沖地離開,看來,他這個兄弟挺護著她嘛!那麼,就別怪他請父王回來作主了。
鐵珊瑚見白灝還是念著她的,她慌亂的心情漸松,他若願意听她說,就表示他對她有情的,是不?
一股萌生的希望教她歡喜,她奔到他的身側,高貴的絲綢散落在地上亦奪不去她的視線。
她的眼里除了白灝,沒有別人,她血液里流著激動的因子,她想告訴他,她內心的想法,她不再假裝高傲、假裝什麼都不在乎……再見他,她只有滿滿的相思欲傾。
「白灝,你一定要相信我,剛才二皇子他……」
「勾引本來就是狐狸精的本性不是嗎?你不必向我解釋什麼。」白灝會攔住二皇兄打她,純粹是因為她是女人,並不是相信她。
在兄弟會那天,甚至更早之前,他就該看清楚了,而不是現在。只是在有了肌膚之親後才又撞見她跟別人一起,那股醋意與怒火是更加強烈的,而他的心也比針刺還來得痛。
「你胡說!你怎可這樣污辱我?你知道我是處子!」她適才驚覺,若是二皇子敢動她,她一定反撲到底。
但她卻不曾對白灝如此,那正表示他在她心中,地位是不一樣的,否則,她明明有能力報復,卻沒有這麼做。直到這一刻,她明了到心所屬意的,確實是他。
若非二皇子今天突來這麼一招,她恐怕還遲鈍的無法察覺這兩者的差別,可他卻……誤會她!
「那是之前,之後呢?再說,你可以偽裝……」
啪地一聲,她甩了他一個耳光,眼底閃過一絲猶如淚的光芒,「你太過分了!你的眼楮瞎了嗎?看不出剛才非我所願!」
她一向是那麼地高傲,也從不向任何人解釋什麼,獨獨對他有了那麼一絲絲的不同與特別,他卻……傷害她,執意相信他所看見的,這令她心灰意冷,無奈與無能為力教她心碎。
白灝再度挨耳光,同時看見她眼里一閃而逝的淚花。
「你……」
「你不相信我,我怎麼說都沒有用,怪只怪我繼續留在這里,活該受人污辱、糟蹋!」說完,她變成狐狸,頭也不回地急奔、亂竄,眼里灑出淚霧,糊了視線。
她的亂竄奔走,是她在找出宮的路,她要回去鳳尾族,她要走!這里她一刻也待不下了,如果面對一個不信任自己的人,不如歸去、不如忘卻、不如不曾來過……
白灝沒想到她的反應這麼激烈,而且如此迅速。
他來不及追上前去,她已進入草叢間,一時情急,撿起地上石子盲目投石,失了控制的力道。
就這麼怪異,以往「百發不中」的他,竟然能夠幸運地敲中狐狸的腦門,咚地一聲,狐狸倒地,昏了。
白灝加快腳步,踏進花園那隅,輕而易舉地找到了白色的身影,如睡著般,溫馴地任他抱起。
她那緊闔的狐眼里淌下了一顆剔透的淚珠,滑至他的手背,熨燙著。
他的心猛然一揪,又如滾燙的沸水在翻絞著。
只有在這個時候,她不是張牙虎爪地對待他。
他想要的和諧也只有在此刻才得以如願。
對她,他心疼也不是,怨懟也下是。
唯有無奈、嘆息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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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叔悻悻然地坐在椅上,重拍在椅把的手上咬痕清晰可見。
她竟然敢咬他!
不過,愈難到手的,他愈有興趣呀!一抹征服的快意已在他體內散開。
「來人呀!快把白蒿給我找來!」他大吼。
白蒿已經修鏈成精,法力修為驚人,可以知道父王母後在哪里。
此刻,他等不了他們回來,他要立刻通知他們。
片刻——
「二皇子!」白蒿接獲召見,立刻就趕來。幸虧不遠,否則會趕斷了他這身老骨頭。
「你趕緊幫小王看一看,父王母後現在在哪里?」
「二皇子是想要……」二皇子從來不曾問過這個問題,現在突然問他,他當然要問個清楚。
「我想念他們,要去找他們不行嗎?問這麼多,快給小王答覆就行了。」白叔懶得理會這個老頭子。
瞧二皇子面色不佳,哪有想念的神態?偏白蒿又是部屬,只有听令,「太上皇和太後現在……咦?正往回思蜀族的方向。」
「真的?」白叔一听,喜不自勝。
「不過算算路程,還得幾天才會到,身邊還跟著……」
剩下來的話,白叔一個字也听不進去,他的腦子里浮現出了一些計畫,他想著怎麼先下手為強,把鐵珊瑚要了來!
「你先下去吧!」
白叔滿腦子主意,倒也忘了要偽裝,引來了白蒿的懷疑尚不自知。
他只是走進內室,文房四寶準備好,振筆疾書——
案王、母後在上︰
近日三皇弟遭鳳尾族女狐所惑,荒廢族務、斷手足之情,事態嚴重,請速回……
白叔笑著折起書信,等信送到父王母後手里,對鐵珊瑚的第一印象已經差了,他倒要看看在父王母後的阻攔下,他們怎麼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