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
衛征海走向一輛路邊停放,看似不起眼的舊轎車,手指輕敲車頂。
車窗隨即搖了下來,探出一顆頭。「衛先生,早安。」
「辛苦了,有什麼動靜嗎?」他手肘靠著車頂,朝那棟破舊的老公寓拾了拾下巴。
自從知道裘小初住在這種省錢不要命的地方,他隨即安排兩個精悍的屬下,徹夜守著,不再讓心懷不軌的賊偷,把搶錢要人的鬼主意打到她身上。
「剛才有個大個子想上樓去找裘小姐,我們已經將他請出來。」
他知道,凡是被他們動手請出的家伙,將有好一陣子要跟內傷結下不解之緣。
「做得好。」衛征海點點頭,再拍了拍車頂。「今晚到此為止,你們先回去休息。」
屬下依他之言,驅車離去。
他來到公寓樓梯口,三點半,準時又輕悄的步伐從上而下踏行。
她出來了!
他迅速站到光亮處——一盞暈蒙的路燈下,等她自動發現他。
誰知小初趕時間就是趕時間,二話不說,一路往前,目不斜視,徹底把他當作黏在路燈上的附屬品,連瞄都沒有瞄一下。
真是敗給她了!
她實在很擅長讓身邊的人知道,自個兒在她心中佔據多「少」的分量。
幸好,他從不接受被漠視、被當作空氣的待遇。
「裘、小、初。」他又好氣又好笑地站在她身後,開口喚道。
听到他的聲音,她僵了下,吸足一口氣,雙肩聳起,滿臉不悅地轉過頭來。
「你又來做什麼?」礙于人們都在好眠,她不便大聲發作。「你今天想從我家門口開始跟蹤嗎?」想到昨天的遭遇,她恨不得踹他幾腳。
然而,在氣得牙癢癢的當兒,不知為何,又有一點點的心跳怦怦。
他走向她,堅定的步伐帶著隱藏極佳的親密侵略,眼神熠熠有神,充滿了傲然男子的氣魄,走向她的每一步,都彷佛在預告,他會永遠走進她的生命里。
小初全身的肌膚不自覺躍起了興奮的顫栗,卻又不得不別過臉去,刻意裝酷。
「別這麼凶。昨天晚上,我們相處得很愉快。」
她很不給面子,轉身繼續走。「昨日事,昨日畢,你沒听說過嗎?」
「沒有。」他手臂有意無意踫著她的肩,配合她的步伐,一起往前走。
他看來愈悠閑,她心口的奔跳就愈激烈。這家伙玩過商場上最詭譎的生存游戲,是翼海集團的當家之一,他會閑到來散步——在凌晨三點半?
少來!他當然是有目的的。
定不到一個街區,她再也沉不住氣,一掃平時冰冷的姿態。
「你到底是來干嘛的?」她站定,板起臉,轉過來審問他。
沒想到細看之下,先嚇一跳的人卻是她自己——天哪,他的臉怎麼了?
路燈下,她看到,昨晚被她十指蹂躪過的俊臉,青一塊、紫一塊,可見她個子頗重……
奇怪,昨天拿他的臉來練「鐵沙掌」,明明就練得很爽啊!怎地現下心里卻不舒服了起來?看他這樣,好像有點……舍不得?
舍不得?這種情緒對她來說,柔軟得太陌生,她有點被自己嚇到了。
「你的臉丑死了,不會拿藥涂一涂嗎?」她用很沖的口吻,掩飾內心的沖擊。
「要涂哪種藥?」他故作正經地問,其實暗爽得很。
小初一向冷眼看人間,決心跟周遭的人劃清界限,他何其有幸,能得到她夾槍帶棍的關懷?
相處過後,他已經知道,她並不像外表所見的不近人情。在她心里,仍有小女人的柔軟溫情,只是刻意被層層包裹在刺蝟殼下,不用心挖掘,就會忽略。
幸好,他是個有毅力的男人。
「隨便,反正不涂也不會死。」她冷冷瞥他,話鋒突然一轉。「不知道要涂什麼,就用‘小護士’推一推,把瘀青揉散。」
她蹙起眉,可以想像,等他揉開瘀青,那張俊臉會變得比現在更可怕。
活該,他自找的!
「你揉了以後,最好別亂走動。」呿,不都說是他自找的嗎?她的嘴巴干嘛那麼好心,還提醒他不要出去嚇人?
「你怕我昏倒?」他故意問。
歷經過熱血歲月的他,怎會不知道瘀青推散之後的「暈開效果」有多恐怖?
「我怕別人被你嚇得昏倒。」她沒奸氣地應。「現在幾點了?」
「三點五十分。」
「完了,我會來不及,都是你害的,你這個掃把星!」她撒腿就要狂奔。
他硬是把她扯回來,恰然地承受她殺人似的目光。
「我已經繞過去告訴老板,你大約會晚到半個小時。」
「你竟敢自作主張,替我請假?」她張牙舞爪。「這半小時的鐘點費誰來給?」
「我。」
她想掐死他!「我又沒為你做什麼,干嘛要收你的錢?」
「你昨晚幫我的臉部肌肉‘馬殺雞’,光憑這點,你就值一筆豐厚的打工費。」
想起自己曾坐在他身上大笑,久久不止,還讓他拉進懷里,被誤以為是正在親熱的學生情侶,她心口就一陣不規律的躍動。
「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板起臉,裝冷淡。
她的俏臉板得愈硬,他就愈有逗弄的興致。
「我帶這個過來給你。」他拎起手上的暗色物品,湊到她眼前。「我念書時的專用背包,用來賠償昨天那個書袋。」
她愣了一下。
「這種東西晚一點拿來也無所謂。」反正她本來就沒指望他會賠。
「你今天還是要趕場打工上課,沒個堅固的提袋不方便。」
「我有塑膠袋。」
「但沒有我的背包好。」他相當堅持。
就為了這點小事,他三更半夜不睡覺,特地跑到這里來堵她?
陌生的暖流淌過小初心頭。她一時傻住了,不知該說什麼。
他順過她耳邊的短發,輕觸小巧的耳垂。「不必太感謝我。」
她像是被灼到,縮了下,他偏偏故意慢條斯理劃過她的耳弧,才收回手。
他在挑逗她的感覺神經,但她也不會示弱!
「既然要送,干嘛不送個名牌包?現在不是有什麼櫻花、櫻桃、鸚鵡包嗎?」她用抱怨,掩飾剎那間語言機能的失調。「至少我還可以拿去拍賣換點錢。」
哪來的鸚鵡包?听都沒听過!「如果我給你名牌包,你會收下?」
她頓了下,悶悶地搖頭。
懊死的他,什麼時候猜透她的反應了?是,她是缺錢的小窮鬼,但還沒那麼貪心,她不會見錢眼開。
她氣得想踹自己一腳。可惡,都窮到快被鬼抓去了,還這麼硬氣,真是天生勞祿命!
「那不就結了。」他聳聳肩。「千萬不要小看這個背包,它雖然不起眼,不過耐重、耐髒、防水,最重要的是——它是ALLPass的吉祥物。」
他拎著背包,在她面前晃來晃去。
「有這麼神?」她挑高一道眉,非常懷疑。
「保證你大吃一驚。」
她呿了一聲。「不好意思喔,我不想太炫耀,不過我的成績一向不錯,AllPass對我來說,標準太低。」她都是靠好成績來搶獎學金,貼補家用。
「你到底要,還是不要?」他俯下臉,眯眼跟她四目相瞪。
陡然拉近的距離,眼神相會擦出的火花,讓她小小地驚喘一聲,隨即抑住。
「拿近點,讓我看看。」她故作鎮定,伸手模模材質。「跟你一樣又丑又怪。」
他硬是搶過她手中的塑膠袋,把里面的東西全部倒進背包里,然後把她帶轉半個圈,動作看似蠻橫,手勁卻很輕柔—;至少她不覺得自己是被拉來扯去,反而像被舞伴帶著旋舞。
「乖乖背上。」他動作俐落,三兩下就把背帶套進她手臂。
「喂!哪有人這樣強迫中獎的?」
他再將她帶轉半個圈,捧住她的臉頰,湊近她。
「你慢慢會知道,我喜歡‘強迫你中獎’的事可多了。」他邪惡笑說。
這句話似有無盡深意,听得她胡思亂想。「強迫中獎」指的不是「那個」嗎?
慢慢慢,她在想什麼?她放著一小時八十塊的時薪不賺,向來停空的腦子淨在遐想些有的沒的,而且還是跟眼前這個男人有關……她一定是瘋了!
「再見!」她往元氣早餐店奔去。「不對,最好不見!」
「不可能不見的。」衛征海的誓言與笑意同時噙在唇邊。
她沒有听到任何的回應,但他的「專用背包」卻緊緊抵著她背心。不知道為什麼,那感覺就像一直孤立無援的她,突然有了個能夠安心背靠著背的對象。
何況,背包還有他身上的氣味就像大樹般安心寧定的清芬,仿佛他緊緊跟隨著她,就抵在她身後,讓她沒有後顧之憂。
這樣不行!
「忘了他、忘了他、一定要忘了他……」她自我心理建設。
她一口氣跑進元氣早餐店,做起順手的工作她保證自己仍可大聲暢言,她不會把衛征海當一回事,但在心底某個隱蔽的角落,一個小小的聲音固執地告訴她——
她難以招架他設下的溫柔之綱,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她不知道怎麼辦。
即便那男人看似無害,但她全身的危險接收器,皆因他而變得靈敏無比。
他隱隱散發的力道,絕對,不可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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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年會」是商場上,老將新秀互相切磋的重要場合之一。
這個宴會看似尋常,與會者卻都是商場的個中翹楚。在此,除了禮貌拜會之外,達成的協議無奇不有,正經如企業結盟,花邊如姻親締結,都在其列。
商業年會包下一個大宴會廳,與會者盛裝出席,然而全場最耀眼的,非衛氏兄弟莫屬。
衛展翼威儀如獅,趨上前交談的,莫不是極具分量的大人物。
反觀衛征海,風采翩翩,似笑非笑的神情拉近所有人的距離,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圍過來與他寒喧。
他滿場飛了一圈,用笑容拐來好幾個商場情報,兄弟倆才又聚頭。
衛展翼遞給他一杯香檳,臉色有點沉,—不意他栘步到陽台交談。
衛征海執著酒杯,看他神情︰心思數變,待站定之後,搶先笑著開口︰
「好消息!我們不正有意跟‘英偉集團’合作?我剛敲定一飯局,是直接跟主事者接觸的好機會——」
「那些事,明天再說。」衛展翼瞪著他臉上的瘀痕。「你的臉怎麼回事?」
他四兩撥千金。「沒事。」
「你還在跟那個‘小女生’攪和?」衛展翼的語氣充滿濃濃不悅。
衛征海收起笑容,眼神漸漸變得銳利。
他們是親兄弟,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底線在哪里。他早知道大哥會找他「懇談」,但他已經裝傻,表明不想說,如果大哥還想直踩底線過來,他也不會示弱。
「你最近沒把心思放在公事上。」兩人之中,他看似較溫和,但一旦被踩到底線,反擊的速度與力道絕對更強悍。「你忙著泡那位記者馬子。」
「她不是什麼‘馬子’。」衛展翼低咆。「她是我恩師的女兒。」
「只是恩師的女兒,何必對她心心念念?」衛征海故意問。
換他的底線被踩到了!「該死的!衛征海,現在是我在問你話。」
「問什麼?」他偏頭想了一下。「我跟那個小女生是不是還攪和在一起?沒錯,我很喜歡跟她相處,她比這會場上的任何人有趣多了。」
「別一頭栽下去,你根本還不知道她的身分。」
他笑著,譏誚十足。「從何時起,我的身分尊貴到必須過濾交往的對象?」
衛展翼一時語塞。「這是你第一次提到‘交往’兩個字。」
「代表我認真了,雖然我無意與你討論感情生活,但至少你知道這一點了。」
「你是我弟弟,你不能不讓我知道你在做什麼。」
衛征海一笑,眸中全無笑意。「我同時也是個腦袋清楚的成年男子,我可以處理發生在我身上的‘任何事’。」他強調,謝絕大哥插手。
而他要著手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該封住誰的嘴。
肯定是有下屬將裘小初的事向大哥報告,否則他不會專拿這件事開刀。
「你!」衛展翼氣結。
「等我為了她怠忽職守,再任你處置。」
衛征海執著香檳杯,往人群匯聚處踏去,一句幽默的開場白,瞬間又讓他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
衛展翼看著他在人群之中,游刃有余地交游。
他該怎麼讓衛征海知道,他總覺得那個平空冒出來的小女生非常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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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門板響起叩門聲,正趴在床上,為期中考奮戰的小初,立刻拱起背脊。
她看一眼時鐘,十一點半,誰會在這個時候跑來敲她的門?
這種時候的不速之客,大多是用簡單的工具,悄悄撬開她的門……
「裘小初,開門,我知道你在里面。」
她以連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迅速動作,跳下床,刷一聲,拉開門。
「你又來做什麼?」她不耐的語氣,在看到剛從某個宴會走出來的衛征海時,突然變虛軟了。
平時的他已經不錯看了,再穿上更考究的西服,就有如童話故事的王子。
「擦擦口水,我不知道我有這麼秀色可餐。」他掏出大手帕給她,在她的怒瞪下,慢條斯理地展開笑容。「我來探望我的背包。」
她把大手帕丟回去給他。「帶著食物?」
「我還沒吃晚餐。」他笑得很無辜。
她不吃這一套。「這里不是餐廳,帶回你家去享用。」
「我帶得稍微多了一點,你確定你不跟我一起吃嗎?」他把食物提到她鼻尖。
討厭,聞起來好香!
「不用,我已經刷過牙了。」她很冷酷的拒絕。
不料,她的肚子在此時很不給面子地咕嚕一聲。
他挑挑眉,她射出一記凶狠的眼光,他只好憋著不笑。
「別想把食物的味道留在我的房間里,你到外面去吃。」
「在外面哪里吃?」
她同情地看著他剪裁好、質料佳的西裝褲。「坐在地上吃。」
她等著他拒絕,等著他皺眉,露出嫌惡的模樣。
沒想到他聳聳肩,率先走出去,坐下來,反而是她,呆立在原地。
「怎麼了?坐下來啊。」他友善地拍拍旁邊的地。
「我……」她原先只想開他玩笑,沒想到他的不拘小節,反而嚇了她一跳。「我沒有碗盤借你用。」
「我叫人準備了免洗餐具。」他再次拍拍旁邊的地面。「坐下來吧。」
反正他都不介意糟蹋了高檔西裝,她又何必在乎廉價牛仔褲貼在地上磨?
她假裝認命地坐下來,心想那些食物實在好香好香,唾液迅速在口中泛濫。
「你吃不吃牛肉?」
「能吃的我都吃。」
「听起來怪可怕的,好像你連人肉都能硬生生啃下來。」
「有必要的話,我會。」
她對他齜牙咧嘴,卻沒有發現,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不帶威脅性地扮鬼臉。
他把一塊牛肉卷餅塞進她嘴里。「不必對我逞凶斗狠,我不會被你嚇跑。」
煎過的面皮好香,大蔥又清脆,甜面醬甜甜咸咸,鹵牛肉愈嚼愈有味……
好奢侈!她的舌頭已經許久沒嘗到這種好味道,她細嚼慢咽後才吞下去。
看她的表情,他知道,用食物收買人心不再是女人的專利,對她也行得通。
「總有一天,我不用嚇人,你也會自己跑掉的。」她語帶玄機。
「不會。」他想都沒想過那個可能,把一碗牛肉湯餃放進她手里。「吃。」
哇!熱呼呼的湯,內餡飽滿的餃子!再也沒有什麼比豐盛的熱食更能打動她的心。她大口喝湯,即使燙嘴也滿足極了。
她咬進一顆湯餃,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男人不可能沒事獻殷勤,他當然不是例外。「你是在追我,還是可憐我?」
「我打算讓你來倒追我。」他微笑。
她差點噎到。這個答案的確夠嗆!
「既然要我出馬,你得把你的事說給我听。」
「我,衛征海,二十六歲,身高一八五,體重七十三,有正職,無不良嗜好……」
「感謝你符合婚友社的制式介紹,但我比較想听‘王子復仇記’的始末。」
她丟出他始終不肯在媒體上侃侃而談的難題,料想他不會回答。
但他答了。
「話說很久很久以前,衛氏家大業大,連續幾代打下的商業帝國無人能比。可惜我父親不是經商的料,誤信三個‘好友’,落得資產被掏空、當場被氣死的下場。幾年後,我與家兄力圖重振家聲,終于成功。完畢。」
「哇!斑潮迭起的商場龍虎斗,被你一講,連絲火藥味都沒有了。」她不滿地抱怨,沉默了一陣子,靜謐的夜里只听得到進食的聲音。「你……恨令尊的三個‘好友’嗎?」
「還好。」他答得不痛不癢。
只是「還好」而已?換作是她,可能要靠殺人見血來解恨了。
她懷疑,他的淡然是另有隱情。「以前你們家不和睦嗎?」
「很和睦,很溫暖。夫婦和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該有的全都有了。」
這引起小初的好奇。「既然如此,你家被一夕破壞,你不恨嗎?」
她從媒體掘出來的往事知道,在光鮮亮麗的背後,他也曾吃過不少苦頭,他先是個堂堂少爺,後來淪為貧民一族,到現在才又恢復黃金單身漢的身分。
他聳聳肩。「誰說不會?」
「但你看來並不在乎。」肚子填飽的她,談興明顯上升。
「與其說恨不恨,不如說我雖然尊敬我父親,但還是想不通,他是怎麼把衛家搞到山窮水盡。危機在事前都有征兆,他卻像個睜眼瞎子,什麼都看不到。」
小初有感而發。「你愛你的家人,但有時還是不得不承認,他們真的遜斃了。」
「我有同感。」他扭開一瓶礦泉水,遞給她喝。「顯然你也深受其害。」
她靜默了一會兒,齒頰留香的消夜讓她的個性圓滑些,沒有立即反擊。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期中考順利,現在覬覦獎學金的人可不少。」
「你還在查我?」小初靜靜地抬頭問。「查到什麼地步了?」
「已經了解形成你這種個性的原因,還有你這麼拚命賺錢是為了什麼。」他不認為瞞著她,會比開誠布公好到哪里去。小初不笨,哄騙她等于侮辱她。
他伸出手,拉她站起來。
當他握住她的手,一束電流從他的指尖竄入她的體內,就像某種神秘的魔法,酥麻感順著血流沖擊向心口。
小初心虛地偷瞄他一眼,她心跳突然變得飛速,那他呢?
他彷若無事地抽回手。「早點睡。」
他沒有反應,好像被電到的只有她自己,失落感在她來得及制止之前,彌漫開來。
小初提醒自己,千萬別對他想入非非,她沒時間風花雪月,遑論對象是他。裘小初,你可別忘了啊,把你最後一根浮木抽走的,正是衛氏兄弟,正是他!
她板起臉,酷酷開口︰「記得把垃圾帶下去,我不希望食物的味道引來小強。」
又翻臉了!她還真是晴時多雲偶陣雨,難道用食物收買她的有效期限,就只有短短的幾十分鐘?
「謝謝你的消夜。」她逕自走向門口。
他矯捷地靠過來,單手抵著門板,熱烘烘的昂軀幾乎貼上她的背。她等于是被他困住,困在他好聞的體息里。
小初握在門把上的手,差點虛軟地垂下來。
衛征海是電暖器還是什麼的?為什麼能輻射出如此強烈的熱源?還有,她干嘛像根冰棒,快被他融成一攤水,連膝蓋都要撐不住自己,真沒志氣!
就在她要開口罵人,破解這曖昧時,他俯下頭來,吻上她發旋。
老天!就算此刻打雷劈中她,也不會讓她更能體會雷殛的威力。
他他他、他到底在做什麼?她手足無措了起來,隱約間,只感覺到他的接近與踫觸,並不像其他男人那麼難以忍受,她根本沒想過要推開他。
她就這樣愣愣地站著,任他輕嗅她的短發,任他的體溫隔空熨燙著她。
「SweetDrcam.」過了一會,他在她耳邊低語。
「喂,你——」她使出全力轉身,才正要發作,卻看到他已經走過樓梯轉角。
小初看著樓梯轉角半晌,才開門進屋。一關上門,她整個人突然滑落下來,坐在地上。
她開始在想,他或許是認真的。
必于那句要讓她倒追他的戲言,在他的盤算里,也許不只是「戲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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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二十分。小初從浴室里洗完澡,頭發滴著水出來,看了一眼鬧鐘。
衛征海……不,她的消夜快要來了。
十一點半。她用一條破毛巾,把頭發擦干,再看一眼鬧鐘。
十一點四十分。她打開原文書,把考試範圍再看一遍,同時又偷瞄一眼鬧鐘。
十一點五十分。她扔開書,躺在床上看著鐵皮搭成的天花板,再看一下鬧鐘。
十二點。她干脆直接瞪著鬧鐘看。
衛征海帶消夜,夜訪她的住處,已經成了一種慣例。剛開始,她排斥極了,但誰能在吃了一天的冷飯冷菜之後,拒絕美好的熱食呢?
幸好,他沒再做出親吻發旋以外的腧越舉動。雖然每次看到他、每次他接近,她總忍不住在心里顫抖,但她還是鄭重警告自己,別跟他牽扯太深,專心想著食物,不要想他。
十二點十五分。他從來沒這麼遲過。他知道她清晨有打工,看樣子,他是不會來了。
小初倒在床上,搗著饑腸轆轆的肚子,比起鬧革命的胃袋,她更想踹衛征海一腳。
不是說他非供應她宵夜不可,而是……他不來也不說一聲,徒讓人望穿秋水。
是是是,她知道,她沒有手機,也沒有電話,誰都聯絡不上她。不過昨天見面,他好歹也提一下,比如說會有公事延誤,還是另有飯局什麼的。這樣密集準時出現一段時間,又突然搞失蹤,是會讓人擔心的,他懂還個債?
慢著!擔心?
她愣了一下,還來不及細想,有人敲門了。
她沒好氣地拉開門,看到他,忍不住松了口氣,隨即換上凶巴巴的表情。
「干嘛?」
「一起吃宵夜。」
「不好意思,我家打烊了。」她打算把門甩回去,把他的鼻尖壓扁最好!
他滿臉疲態,「別這樣,我剛開完會,已經盡量趕過來了。」
你很忙,你可以不要趕過來啊,你真的以為有人等你嗎?話在舌尖滾了兩圈,看到他皺眉頭後的動作,什麼不滿的話都吞下去了。
「很累?」話才出口,她就想咬掉舌頭。呿,問得好像她很在乎似的!
「還好,我們到外面吃。」他率先往外走。「接連主持三個會議,真不是人干的。」
他正要坐下,就發現他們平常坐的地方,已經鋪上一層干淨的防水布。看來,裘小初已經決定饒過他那些蒙塵的西裝褲,他暗喜上心,表情維持不變。
看小初抿著唇的模樣,他不認為,提起此事會有任何加分效果。
他們靜靜坐在地上,把消夜吃完,小初隨即站起身。
「好了,我吃飽了,謝謝招待,再見。」她打算遁回房間內。
「等等。」他握住她的手臂。「你在生我的氣?」
「沒有。」她冷冷否定,但內心在尖叫︰說謊!你在說謊!
「你等我等到生氣了?」他問得更柔。
「才沒有。」她的聲音明顯孩子氣了起來。
她沒注意,他倒是注意到這一點了。比起不久前的招牌撲克臉,現在會鬧別扭、會要性子的小初,可愛多了。
「你以為我不會來。」他將她轉過身,戳破她不肯深想的部分。
「我以為‘食物’不會來。」她嘴硬。
他們只是一起吃消夜罷了,正如他所說,他常忙到整天沒進食,消夜是他最豐盛的一餐,剛好她是個不錯的消夜伙伴,兩人就搭上這層關系。
他這樣說,她就這樣相信,她也要自己就這樣相信,不多想別的。
「你在等我。」他堅定地說。
「我在等‘食物’。」她用力強調最後兩個字。
「你在擔心我發生了什麼事。」
「我在擔心‘食物’——」她緊急打住口,驚愕地看著他。
「擔心」兩個字,讓她想起為他開門前,在心頭閃過的情緒。
從一開始對喜怒哀樂的陌生,到開始有情緒、有心潮起伏的生活,並不難適應,但為一個男人擔心?仍是口味太重的心情負擔。
她想起自己方才等待他的模樣,該死的,她被制約了!被他制約了!敝不得她一整晚心神不寧。
「我告訴你,我根本就不擔心你,也不在乎你,我不是在等你,你愛來不來隨便你——不,你以後最好別再過來。」
衛征海定定地看著她。「你要把我一腳踢開,回去過你原本的孤單人生?」
「對。」不對!老天,她居然口不對心。
「要繼續七情不動?」他的聲音平滑如絲。
「對。」不對!她氣自己的心居然背叛她。
「你做得到?」他莫測高深地俯視她。
「當然。」當然不!她氣得想踹自己一腳。
「小初,難道我一點都不特別?」他低語誘問,溫柔問又隱含強悍的氣勢。「你對我連一點點的感覺都沒有?」
她用力瞪著他。「沒有。」可惡!他把她模透了,她雖然沒有倒追他,但也不再能完全拒絕他。
「小初,別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刺。」
「我就是喜歡這樣,不爽你可以走人。」她凶巴巴低咆,但知道自己是在虛張聲勢。
「全身是刺,會讓擁抱你的人受傷。」
「我才不想讓誰擁抱,誰受傷我都不在乎。」她倔強極了。
「但是小初,」他一步步靠近她,目光那麼溫柔,散發的力道卻又那麼強勢,明白揭露出他接下來的意圖,卻沒讓她害怕,也不許她閃躲。「我想抱你。」
她退到牆邊,逼自己伸手打他,無奈全身都像竄滿了電流,手軟得抬不起來。
「不要靠過來,不然我要尖叫了。」她沙啞地說。
他不把威脅當一回事,噙著笑容,一步一步,直到親自將她抵在牆上。
小初這時才從他眼里看清楚,原來他的溫柔、他的風趣、他的包容都只是假象。這個男人內蘊無與倫比的力量,他可以輕而易舉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只是他隱藏得太好,讓她以為他沒有侵略性。
她竟以為他可以單純是消夜伙伴,大失策啊!
衛征海雙掌抵在牆上,將她囚在雙臂之間,雙腿往後退,縮短他們四目相交的距離。他看著她,她的雙眼摻雜了一絲絲不知所措的慌亂。他側著臉,輕吻她的嘴唇。
「我以為你只想被我的刺扎扎看。」她全身僵住。
不是那種面臨危險時,全身瞬間石化的僵硬感。她可以感覺得到,某種興奮的氣泡在體內亂竄,期待的輕顫布滿全身,她想再……踫一下他的嘴唇。
這種該死的念頭一冒出來,她就應該要逃,但,她不想逃開。
「我改變心意了,我想挑戰小野貓的尖牙。」他笑著印下雙唇。
小初緊張地瞪大眼楮。親眼看到彗星撞地球,也不會比他堅定的靠近,更讓她無法動彈。
近看之下,他的睫毛又長又黑,雙眸緊閉。
她突然意識到這不是惡作劇之吻,他是很認真在吻她。她唇上傳來酥酥麻麻的感覺,他反覆輕壓,交融的熱息使一切變得昧又朦朧,她的神志也開始模糊。
靶覺到她放松下來,衛征海收緊雙臂,像鐵鉗般將她鎖進懷里。她清瘦得像紙片人,但擁她人懷,還是讓他月復間一緊。
他將舌頭探進小初的嘴里,輕輕刷過小巧的貝齒。在他的鉗抱下,她的手還是依循本能,勾到他後腰,下意識想拉近兩人的距離。
她沒有接吻的經驗,但那就像一種本能,她就是知道要怎麼跟他玩游戲,怎麼被他吸吮得幾乎沒氣,怎麼對他又吸又咬,從他嘴里討回「公道」。
丙然是小野貓性格!衛征海的觸動得比她深,也比自己預期還濃烈。
他的大手在她的背部滑動,情不自禁從衣下擺往上溜,滑過細膩的肌膚。她的骨感讓他心憐,粗糙的大手摩挲著,要他的手離開她,比死還難過。
他緩緩往上探去,找不到預期中的「阻礙」,他嚇了一跳,瞬間清醒。
她沒穿內衣?該死的,他必須打住,否則他會忍不住攫握她的雪峰!
他忍痛將手抽出來。誘惑小初要一步一步來,她的性子太烈,欲速則不達。
他輕輕放開她,小初感到前所未有的頭暈與腿軟,靠在牆邊,好半天才回神。
太陶醉、太誘人,但也……太危險了!
她愣愣地看著他邊吹口哨邊收拾垃圾,就像他已經是這里的主人,他全面佔領她的領土,不管是地盤,還是她的心。
這個認知擊中了她,小初瞬問回復戰斗狀態。
她不需要這種感覺!她不能被柔軟的感情牽著走!
再這樣下去,她會變得脆弱、無法保護自己,過不了多久,她就會開始在工作中作起白日夢,貼在門上等他來臨,生活將一團亂,等他有一天離開,她會連怎麼活下去都不曉得。
是的,他一定會離開。他之所以還在這里,是因為有些事他還不知道。一旦他知道了,就GameOver了。
乍然作響的警鈴,讓她性格中最冷硬的部分翻跳上來,掌控一切。
她要快刀斬亂麻。「你,滾蛋。」
「我發誓,你永遠不會讓我感到無聊。」他沒意會到她的轉變,回過頭微笑。
可惡!他的微笑為什麼可以激起她心底的漣漪?
「以後不要帶消夜過來,我不需要你的憐憫。」她用手背擦去他留在她唇上的味道。
衛征海一愣。她怎麼說變臉就變臉?「喂,你生什麼氣?」
「我說真的,不準你再來,你敢來,我就拿刀砍你。」她怒瞪著他。
「你——」
「不要忘記,就是床底下那把如假包換的金門大菜刀!」
她的眼神,決絕得有如那一夜看著闖空門巨漢的神情,她把他當陌生人,陌生的惡人,要把他從她的生存空間驅趕出去。
從她像只貓咪蜷在他懷里,到此刻,到底哪個環節出了錯?
在衛征海思索的當兒,小初已經沖進房里,房門連同心門,砰一聲重重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