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山莊」的莊主程墨白,堪稱北京最受矚目的風雲人物,幾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
他是個天生的商人,腦筋靈活慧眼獨眼,無怪乎他的生意愈做愈大,觸角更遍及水路運輸、鹽道、錢莊、糧棧、綢緞莊……舉凡任何賺錢的行業,都不難發現他涉足的痕跡。
他奉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則。所以,雖然他稍稍跺跺腳就足以引發大半個商場一陣天搖地動,他依然生活得逍自在賽神仙,吃喝玩樂無一不精通。他最擅長挖掘各式各樣的人才,適才適所地排到他旗下的行號任事,為他賣命賺錢,供他花費享樂。
程墨白我行我素的大膽行徑悖于常情令人匪夷所思,一直是人津津樂道的話題。試問普天下誰有他那般膽識,竟敢任用江洋大盜來掌理他四通八達的船舶運輸?
他的答案很簡單,也符合邏輯——
海盜不分晝夜在惡劣的怒海殺人越貨,圖的就是豐衣足食,最好身邊還能攢幾個棺材本兒,免得將來老死落個葬身大海喂魚的淒涼晚景。程墨白著眼于此,他突發奇想,用厚利重賞招納這些橫眉豎眼、殺人如麻的海盜,好言勸服他們收心收性為他干活兒。
放眼四海,有誰比海盜更諳水性潮汐?有誰比海盜更了解海盜的出沒作息?程墨白這一招釜底抽薪果然厲害。沿海一帶殘余的海盜只要瞧見掛著藍底「程」字旗號的貨船,莫不乖乖躲得遠遠的,不敢稍有覬覦掠奪的念頭。
從此,凡是委托他的船運行所包攬承運的貨物,一定如期運抵碼頭。建立起誠信的口碑,自然也搶走不少其它船運行的載貨量,生意蒸蒸日上。
程墨白的成功在于敢為人所不敢為,再怎麼驚世駭俗之舉瞅在他眼皮子底下都變成稀松平常,小事一樁。他可以跟王公貝勒這班皇親國戚咬文嚼字把酒言歡;同時,也可以放段跟殺豬宰羊的販夫走卒稱兄道弟,一塊兒蹲在官道旁喝一碗熱呼呼的姜汁豆腐腦兒。
這麼一個不拘小節的人物,若不想引人側目簡直比登天還難。更何況,他一向不甘寂寞總喜歡呼朋引伴,所到之處或多或少都要惹出一番爭議,力能滿足他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態。
他喜歡享樂喜歡美食喜歡美女,說起美女就不能不提及他的心上人——「尋歡樓」里掛頭牌的名妓素艷心。
一般人上妓院逛窯子是單槍匹馬偷偷模模,又是遮扇又是掩袖,就怕一個不小心被熟人遇上;他老兄的作風可就大不同,他秉持「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想法,非得吆喝一大票人馬浩浩蕩蕩一同前往,差只差沒沿街敲鑼打鼓。他出手闊綽動不動就包下整個妓院,包吃包喝包嫖,讓一伙人酒足飯飽之際,連思婬欲的念頭也一並解決。
他一擲千金面不改色的海派作風,讓他大受歡迎。
只是,一般良家婦女對他「不厭、獵艷不倦」的縱情聲色犬馬之行徑大感不齒。甚至,沒有出身書香世家的姑娘肯委身嫁給他,無不將他視為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
對于娶妻生子一事,他本人倒是豁達得很,他明白自己是個放浪不羈的浪蕩子,他可不想娶房妻室來牽牽絆絆。
話雖如此,他在京城媒婆眼里依舊是一只腰纏萬買的大肥羊,眾家媒婆無不鼓動簧舌巧嘴之纏功與他說媒撮合,絡繹不絕之盛況差點兒沒踩破墨白山莊的門檻。
無奈他老兄興趣缺缺,每每賞些吃茶錢打發掉,久而久之,自討沒趣的媒婆剃頭擔子一頭熱的熱度熄了、涼了!程墨白的耳根子才得以清靜下來。
不過,他對他的紅粉知己素艷心倒是愛若至寶,整天掛在嘴上噓寒問暖。唯一教人不解的是,他既然那麼喜歡素艷心,何以不干脆派頂花轎迎娶她進門,反而任由她倚身青樓送往迎來?
與人共享他的女人,不像他平日霸氣的作風。
莫非,他嫌棄素艷心出身枇杷門巷,身份低微匹配不上他?不!他不是死抱著禮教不放的迂腐人,斷然沒有門當戶對這麼俗氣的門第觀念。
那麼,他究竟為什麼不迎娶素艷心?無聊透頂的京城人無不煞費心思左猜右想,始終找不到一個說得通、點得透的答案。
盲歸正傳,墨白娶不娶素艷心,干卿底事?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他每天都睡到晌午才起床,一邊享用豐盛的午膳,一邊听取他親信大總管報告旗下行號的經營狀況,這是他一天中最正經最專注的時刻。他腦筋清楚靈活,隨時都能揪出容易遭人遺漏的關鍵點,並且隨即提出見解以及改正之道,讓他的大總管噴噴稱奇,視他為百年難得一見的商場奇葩。
撤走了飯萊,吃完香甜多汁的瓜果,他也交辦完正事,遂即展開他一天吃喝玩樂的行程。
最近,他瘋狂迷上斗蛐蛐兒。
他的蛐蛐兒是百中選一,派有專人負責挑選、訓練、喂食,每一只蛐蛐兒都雄壯威武,戰斗力十足,其中最教他感到得意的,是一只名叫「求敗」的蛐蛐兒。
這只求敗所向無敵,每戰必勝,程墨白欣喜之余,常常忘情地對著它說︰
「求敗呀求敗!名叫求敗卻始終求敗不成。唉!沒有對手的日子,真是寂寞呀!」程墨白夸張地胸頓足,讓听聞者一下子也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在感慨自己?還是它?
今天,他在一票狐群狗黨的簇擁下,歡天喜地的跨進「留園」。
留園系北京城四大酒樓之冠,也是他多產業之一,姑且不提它煨燴出來的美食佳肴令人食指大動,光它的景致就足夠教人流連忘返。
留園佔地幅員廣闊,造山鑿池,池內遍植紅、白雙色蓮花,清風徐來,紅花白花襯著綠葉翩翩起舞,煞是好看。池畔的六角亭依水而建,專供人品茗賞景;而修茸整齊的草坪上間或散步著幾只悠閑的孔雀,時不時興起即開屏示人,總會引來陣陣贊嘆的歡呼聲。
這也就難怪留園天天高朋滿座,王公貴冑閑暇時都愛到這兒轉悠兩圈,品盅香茗打打官腔官調。要不,在酒足飯飽之余,興致一來也可以移駕至別有洞天的後園,來一場緊張刺激的斗蛐蛐兒。
程墨白沿途與熟人帥氣地作揖寒喧,高大的身影直竄後園……
微風送涼。程墨自走在鵝子石鋪砌的小徑,老遠就豎起耳朵傾听院落里傳過來陣陣興奮的叫陣吶喊聲,听得他血脈僨張,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不由得加快腳程。
「咬呀!咬它……咬它……加把勁兒!」
「下注……快下注……下好離手。」
「嘩!真厲害……又贏啦!」
一大群人聚攏在老梧桐樹下圍著石桌,你一言我一語,鬧烘烘的……
氣派不凡的寧王爺端坐在石桌旁,右手輕捋八字髭,炯炯有神的眼楮全神貫注地盯住他的寶貝蛐蛐兒「大紅袍」。
大紅袍神勇無比,光一個下午已上場大戰三個回合,連戰皆捷,依舊抖擻著神氣活現的長須,斗志高昂。
「寧王爺吉祥。」程墨白豐神俊朗地出現,一干閑雜人等自動自發地挪騰出空位給他,他微一頜首,春風得意地與寧王爺面對面坐下來。
「程莊主,好久不見啊!」寧王爺微抬眼皮瞅他一眼,隨即將關注的眼神重新落回他的大紅袍。
「寧王爺的大紅袍,果真不同凡響呀!」他笑嘻嘻地說。
「好說!好說!本王听說程莊主手上也有一只了不起的蛐蛐兒?」
「您是說求敗吧?」
「……求敗?哈!這名字取的真是目中無人啊!」寧王爺語帶譏誚地撇撇唇角,頗不以為然地端起茶碗吸一口,圍繞在他兩旁的人群則爆出一陣訕笑。
「沒辦法,它戰無不勝嘛!贏的次數多到數不清,再也感受不到勝利的喜悅,才想反過來嘗嘗失敗的滋味兒。」他臉不紅氣不喘的加以解釋。
「荒謬。」寧王爺不屑地從鼻孔冷哼出這兩個字,心里頭恨不得好好教訓這個狂妄的後生晚輩一頓,讓他收斂收斂傲氣,學習什麼叫作謙沖為懷。
求敗?!
呸!
「不過,我的求敗今天可能棋逢敵手了,或許……可以一償求敗的心願。」他對寧王爺的藐視,絲毫不往心里去。
「程莊主言下之意,是想跟我的大紅袍較量高下?」寧王爺拿眼角余光斜睨他一眼。
「如果,寧王爺肯接受挑戰的話,晚輩當然求之不得。」他不慍不火地提議,幽邃的眼眸似大海,深不可測。
挑戰?!他說的話所采用的詞句,根本讓寧王爺毫無拒絕之余地;試想,寧王爺若一口回絕,豈不表示自己畏戰屈服?
豈有此理!「我的大紅袍光是今天下午已經為我賺進千兩黃金,嗯……不如我再加上千兩,總計二千兩黃金當賭注,咱們賽一局。」寧王爺被他的話激得臉紅脖子粗,氣得不惜下重注一搏。
丙然,寧王爺的話一說出口,立刻引來圍觀群眾發出「啊!」的驚嘆聲,大伙兒人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
二千兩黃金?!尋常百姓奔波一輩子恐怕也掙不到這個數目。
「不不不!賭錢太銅臭太俗氣了。」他皺起兩道濃眉,故作清高地搖頭反對。
「哈!耙情程莊主膽怯了?!我的大紅袍珍貴無比,絕不做毫無報償的爭斗。」寧王爺這下子更是打從心坎瞧不起程墨白,這桀驁不遜的小輩滿口狂言妄語,怎麼才稍稍施壓,就戳破牛皮?!
「沒有彩金,蚰蛐兒斗起來怎會刺激帶勁兒呢?!我不賭錢,我賭我的墨白山莊。只要大紅袍斗垮我的求敗,那麼,我就將我的墨白山莊雙手奉上,絕不食言。」他慢條斯理地說。
「啊?!」眾人聞言,呼出震耳欲聾的喟嘆聲。
這程墨白莫非得了失心瘋?!
墨白山莊是北京城首屈一指的奢華宅邸,素有「小暢春園」之雅譽,由此可見其園林之盛之美。沒想到墨白竟然不痛不癢,輕率地將它拿來當賭注。
「程莊主豪情令本王嘆服,只可惜本王的府邸乃先帝爺恩賜,本王萬萬不能褻瀆聖意,將它拿來下注。」
「我不要寧王府。」
「那麼……程莊主屬意本王拿什麼來跟你的墨白山莊賭?」
「一個人。」
「哦?!是誰夠分量堪與墨白山莊相提並論?」寧王爺十分納悶。
既是賭注,兩物價值理應相去不遠才公平,墨白山莊大興土木時,上百名工人日以繼夜不停施工,費時五年才竣工,耗去白銀萬萬兩,此乃京城人眾所周知。寧王爺一霎時實在想不出王府里,有誰具有如此高不可攀的非凡身價。
「府上的赫舍里格格。如果,我的求敗斗贏大紅袍,那麼請寧王爺將寶格格的親事許配給我。」
「啊?!」群眾先是一怔,繼而一片嘩然。
「大膽!」寧王爺聞盲,勃然大怒。這可惡可恨的程墨白,竟敢提出這麼唐突無狀的要求。
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寧王爺氣得吹胡子瞪眼。寶格格是他擱在心口的寶貝閨女,程墨白這頭狂悖的狼妄想叼走?!
呸!作他的春秋大夢哩!
「唉!寧王爺,您未賭先怕輸,氣勢上已然差我一大截,我看……算了,咱們就別賭了。」
他大手一攤,淡淡的風涼話激得寧王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是呀!大紅袍大概勝算不高,寧王爺才不敢接受挑戰」
「可不是麼?那墨白山莊價值連城哪!這麼劃算的賭注,若寧王爺自認勝券在握,哪有放棄的道理呀?」
群眾又開始抒發意見,每一字每一句听在倔強好勝的寧王爺耳里,如針扎刺,一張老臉尷尬得險些掛不住,
拿墨白山莊豪賭一房妻室,放眼天下大概也只有程墨白這種半顛半狂的人,才想得出這種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賭注。
「好……本王跟你賭了!」顧顏面的寧王爺牙一咬心一橫,決定接受賭局。他仗恃他的大紅袍出征至今未曾吃過敗仗,若大紅袍能一鼓作氣再奪下此役,為他拿下令人心羨的墨白山莊,這下子他不但贏得面子更肥了里子。
一舉兩得的美事,何樂而不為?
「好極了!就請在場諸位充當見證人,如何?」
「好啊。」人群抱著好戲即將開鑼的心態,齊聲應好。
這種前無古人的曠世賭局,令在場的每個人賭性大發,都想試試自己的手氣,央求從旁「插花」。當下迅即分成兩派,賭大紅袍贏的一派自然涌向寧王爺身後搖旗吶喊,賭求敗勝的一派全傾向程墨白靠攏助長聲勢。
眾人各擁其主,涇渭分明。
一股隱然成形的肅殺氛圍,蠢蠢欲動……
寧王爺、程墨白各自從僕從手中接過精致牙雕的蛐蛐兒罐。
兩人銳利如鷹隼的眼神互瞄一眼,拔開罐蓋——
只見大紅袍彈跳蹦出拉開架式,斗志昂揚地鼓著翅膀,發出「唧唧」嗚叫,欲以威懾降服對手。
而求敗身經百戰,自不是省油的燈,它閃著一身棕黑的光澤舞動長須,昂首闊步與對手相互較勁。
眾人屏息以待……
大紅袍倏忽縱躍凌厲撲向求敗,求敗還以顏色踢出長著鋸齒的強勁後腳爪,一舉箝住大紅袍;雙方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廝斗激烈,戰況空前……
「咬啊!唉!就差那麼一點點……」
「再加把勁兒,大紅袍!咬它……」
鬧烘烘的場面幾度失控,將斗蛐蛐兒的緊張刺激,發揮得淋灕盡致。
再激烈再纏斗不休的比賽,終需分曉勝負——求敗一個回旋,「喀啦」一聲,硬生生咬掉大紅袍的後腳爪;大紅袍突遭奇襲,一個踉蹌重心不穩,僕倒在石桌上苟延殘喘……殘缺的軀體,一如它黯然的眼神,往日的風光隨著它的倒下,全付諸東去的流水。
「耶!贏了!求敗贏了!」
賭求敗贏的一方,興奮地抱在一起又叫跳;輸的一方則個個垂頭喪氣懊惱不已,尤其是寧王爺。
寧王爺一張大頭大耳福福泰泰的國字臉,此刻,原本紅潤的氣色陡地被抽干似白紙,他追悔莫及地緊閉雙目,一顆心千刀萬剮般痛徹五髒六腑。天可憐見唷!寧王爺一時糊涂,竟然將自己的心頭肉——寶格格,雙手捧給京城的花花大少。
罪孽唷!
「我不嫁!」
寶格格乍听自己的親事已經許配給程墨白時,宛如遭逢青天霹靂般,令她一陣錯愕、忿怒!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寧王爺座前據理抗爭。
她哭得死去活來,寧福晉趕緊趨前摟住她的香肩,拍撫她的背脊,婉言相勸。
自知理虧的寧王爺一臉鐵青的緊抿雙唇不發一語,心里頭不斷咒罵程墨白自大、狂妄,同時也懊惱自己人老糊涂。爾今,木已成舟,悔之晚矣!
難不成要他做一個背信的小人?!
包何況,此事早已被好事者一傳十、十傳百……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若他貿然反悔取消婚約,豈不是落人話柄?!看來這婚約再怎麼不甘心也得履踐,只是看著寶貝女兒哭得兩眼腫如核桃仁,寧王爺的內心真是悔!悔!悔呀!
「阿瑪,女兒寧死也不嫁給程墨白,他是個花名在外的惡棍呀!」寶格格愈想愈傷心。
「乖女兒呀!都怪阿瑪一時糊涂。」寧王爺終于扯下老臉,俯首認錯。
「阿瑪,您怎能任憑一只蛐蛐兒來決定女兒的終身大事?鳴……我不想活了,您讓女兒去投井、去投環,女兒要上黃泉去找我的額娘。」寶格格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手段全使上。
「我的心肝寶貝女兒呀!阿瑪怎能讓你尋死去找你額娘?將來等我兩眼一閉、兩腿一蹬,我拿什麼顏面去見你九泉下的額娘?」寧王爺一提起寶格格的額娘,他心中早已結痴的傷口又再度被撕裂開來,忍不住老淚縱橫。
寶格格的親額娘乃南疆第一大美人——芝蘭,是寧王爺最鐘愛的側福晉,也是解毒世家白族大族長的孿生女兒之一。
十八年前,寧王爺旅經天山南麓巧遇芝蘭,驚為天人,愛慕追求之心油然而生。他天天登門求親,甚至不惜一日走上三回,連走百余回之後,終于感動大族長點頭答應將芝蘭嫁給他。
寧王爺一趟南疆之旅娶回如花美眷,一時傳為美談。第二年冬雪日,芝蘭側福晉順利產下寶格格,這寶格格從小活潑美麗深得寧王爺的寵愛,整天抱在懷里逗耍。
冬去春回,時光荏苒……寶格格已十二歲,出落得亭亭玉立標致可人,極為酷肖她的額娘。她每天膩著額娘學習如何養毒、解毒,而芝蘭側福晉也將所知所學悉數教與她。
直到有一天,寧王爺平坦的月復部莫名其妙地一天比一天腫脹,紅潤的氣色也夾雜著陰晦的暗青,識毒的芝蘭側福晉瞧在眼里,心中自然有數。
「王爺,您無恙唄?」用罷晚膳,迎著沁涼的晚風,芝蘭側福晉陪伴著寧王爺在花香四溢的園子里散步,她蛾眉深鎖,仰起嬌顏殷殷關切。
「我……」寧王爺欲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隱。
「我是個養毒解毒之人,夫君的癥狀又豈能瞞過妾身?」
「芝蘭……」
「夫君系遭人下了情蠱,且是最狠毒的‘鴛鴦泣’。」
「此蠱你既識得,不知是否解得?!」寧王爺滿懷希望的追問。
「這……嗯。」芝蘭側福晉神色凝重略顯遲疑,但心念一轉又緩緩點頭。
寧王爺見她點頭,焦慮惶恐多日的心好不容易才落實下來,他面帶赧色的清清喉嚨,解釋道︰
「北疆的花長老帶領族人進京謁見皇上,皇上派我設筵款待,花長老的女兒在筵席上對我大獻殷勤、頻送秋波,我一時把持不住就……」寧王爺尷尬地搔腮撓頸,怪只怪自己風流成性,只要美女主動投懷送抱就想大享艷福,殊不知惹禍上身。
「夫君可曾允諾要娶她進門?」
「不!這倒沒有,我只當她逢場作戲罷了。更何況,是她百般撩撥讓我心猿意馬,才……」寧王爺慚愧地低頭說不下去,不敢注視芝蘭側福晉如花的容顏。
他是真心真意深愛著芝蘭側福晉,十多年來早已斷絕再納新妾的念頭。只是男人的……嘗新嘗鮮找刺激的劣根性,只消三兩下就給挑逗出來。其實,也怪他自己把苗女想得太單純,以為兩人你情我願互看對眼,一拍即合,根本沒想到會因此被人下了情蠱。
苗女的情蠱一向用來懲罰負心漢,只是,施以鴛鴦泣作為泄恨的手段,似嫌毒辣。
鴛鴦泣不同于一般單只的蠱蟲,乃一公一母成雙成對。解蠱者必須口含麝香以口對口的方式,用香味兒先誘引母蠱從病患口月復爬出,進入解蠱者的月復腔之後,母蠱再以叫聲召喚公蠱也爬過來……病患因而得解,但解蠱耆必須付出性命作為代價。因為,鴛鴦泣的益蟲至死只肯遷徙一次。
寧王爺渾然不知這麼殘酷的解蠱法,否則,他寧願自己去死,也不願見到心愛的芝蘭側福晉月復部一天比一天腫脹……終至穿腸破肚慘死。
芝蘭側福晉死了,哀痛欲絕的寧王爺在一日一夜之間,一下子蒼老了二十歲。他風流倜儻的英姿已不復見,他開始暴飲暴食,用大量的食物來補空虛的心靈以及無窮無盡的悔恨。
同時,他也將對芝蘭側福晉的愛與悔,一古腦兒全移情到寶格格身上,將寶格格寵上了天,就連其他五個貝勒不管有理無理,凡事都得禮讓她三分。
寶格格儼然成為寧王府的女皇。
「哼!這遭天打雷劈的程墨白,我一定要想個法子,教他知難而退主動退婚不可。」寶格格顧不得滿臉淚痕,恨聲地從貝齒縫里進出話來。
「寶貝女兒呀,你別嚇阿瑪,你千萬不能做出傻事呀!」寧王爺見寶格格從呼天搶地的激越情緒恢復一慣的嬌蠻,他的一顆心七上八下惴惴難安,唯恐她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
「那只不爭氣的蛐蛐兒呢?」
「你說大紅袍呀?」
「就是它,我要它。」
「唉!這大紅袍斷了一條腿,也怪可憐的你要它做啥?」提起大紅袍,寧王爺心有戚戚焉。
「它怪可憐的?那我呢?!我的一輩子全毀于它的失敗,又有誰來可憐我?」
寧王爺見寶格格情緒激動,心想若不順著她的心意,只怕又要開始吵鬧不休、尋死尋活,他忙不迭趕緊開口道︰
「給給給!不管你要什麼阿瑪全給你。李總管,你快去找阿川取來大紅袍。」
「是。」李總管恭敬應聲,轉身朝後院而去。
「還有一件事,求阿瑪一並依了女兒。」
「什麼事?」
「關于逼程墨白退親的事,阿瑪您要答應我——袖手旁觀。」
「這怎成?!」知女莫若父,寧王爺太清楚自己寶貝女兒的剛烈性子,若貿然答應放任她去處理,鐵定攪得他雞犬不寧如坐針氈。
「阿瑪若不答應,我立刻去死。我想……我死了,都比嫁給程墨白要光采千百倍。」她掄拳頓足,一派絕不妥協的悍勁兒。
「好吧!好吧!阿瑪全都依了你。不過,你也要答應阿瑪,不準再有輕生的念頭。你若有個三長兩短,阿瑪一定後腳跟著你共赴九泉。」寧王爺靈機一動,干脆反過來威脅她。
他知道寶格格被他寵過頭,仍不失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這點毋庸置疑。
「好嘛!我不但不尋死還要活得健康快樂,這樣我才有足夠的精力對付程墨白。」「女兒呀……」
「阿瑪,我知道您跟他打賭的事如今已鬧得滿城皆知,這門親事絕不能由我方取消,否則,會被批評輸不起;可是……如果由程墨白主動提出,那就不干我們的事嘍!」她異想天開。
「傻丫頭,任誰都想巴住這門親事來光耀門楣,他不會傻到退親。我對他作了一番了解,才知道他不是簡單的人物,生意腦筋靈光通透,不像一般人所說的只知道吃喝玩樂、無所事事。」
的確,寧王爺自輸掉賭局,為了想徹底了解這個赫赫有名的未來女婿,他派人四處查探,才明白程墨白這個狀似玩世不恭的公子爺身家富可敵國。假若他只是個游手好閑的泛泛之輩,怎會有如此際遇?
老天爺是公平的,好運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降臨某人身上。所以,寧王爺相信程墨白的財富絕非僥幸賺得,他必有不為外人知的過人之處。
「我不管,我一定要逼他退婚才甘休。如果,他娶我只是為了增添他的身份地位,那麼,我更不能嫁給他。」寶格格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眸,閃著堅定無比的光澤,倔強的模樣兒宛如視死如歸的烈士。
「唉!這樁親事千錯萬錯全是阿瑪的錯,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唄!」廣寧王爺疲憊地揉著眉心,跌坐在太師椅上。
「赫舍里謝阿瑪成全。」寶格格抹去臉上殘留的淚水,轉身要走,正好遇上取來大紅袍的李總管,她眼明手快一把搶過蛐蛐兒罐。
「噯……寶格格……」李總管不敢阻攔,只能投過眼神向寧王爺求救。
「給她,給她吧!」寧王爺從袖子里掏出鼻煙壺,舀出少許鼻煙湊至鼻子底下輕嗅,希望能醒醒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