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沒有別的空房間是什麼意思?」幾個小時後,賈詹姆和蘿拉站在紐奧良最古老、也最負盛名的旅館櫃台前辦理住房手續。
「對不起,先生。」櫃台後的職員對賈詹姆說︰「有一場會議要在我們旅館舉行,因此所有的房間都被訂走了。」
一直站在旁邊听的蘿拉,很有自信地站上前,面帶微笑地從皮包里取出了支票本,放在櫃台上,飛快地打開它,再隨手拿起旁邊的筆,作勢欲寫。
「錢不是問題,你只要告訴我,需要多少錢你才能找到另一個房間。」
癟台職員溫和地微微一笑,但是賈詹姆看得出那個微笑根勉強。「這位夫人,就算你給我一百萬,我也沒有另一個房間可以給你。」
這些話完全澆滅了最後一線希望,而蘿拉也意識到她將被迫和她的新郎共處一室,她急切地問︰「你是說,你們真的沒有另一間空房了?」
「是的,夫人。」
蘿拉和賈詹姆面面相覷,不知所措。蘿拉的眼神彷佛在說︰我真不敢相信會發生這種事,而賈詹姆則似乎在做無言的抗議,你不是說我們可以各位各的嗎?
最後這名職員清清喉嚨,以優雅的措詞說︰「我想這不會是什麼大問題吧!你們不是正在度蜜月嗎?」
「不是,不是——」蘿拉迅速改口︰「我是說我們是,但是——」
「她會打呼。」賈詹姆打斷她的話。
蘿拉杏眼圓睜,正待發作,即轉而無奈地嘆口氣︰「算了,我們就住那間房,但是我要你另外幫我加一張床。」
那位男職員很快地說︰「好的,夫人。」好象他很習慣替新婚夫婦另加一張床似的。接著他把房間鑰匙遞給賈詹姆,「祝你們愉快,先生。」
「謝謝。」賈詹姆徑自大步走向電梯,靴子在地板上發出很大的聲音,听起來像在生悶氣,而他的語氣則好象要將他和一頭發怒的母獅關在一起過夜似的。
蘿拉很快地跟上他的腳步,走到他旁邊說︰「喂,你以為我喜歡這樣嗎?我們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你只管離我遠一點。」
「你也一樣。」幕拉一邊走入電梯一邊回罵。
賈詹姆跟著進去,「你大可放心。」
「很好。」
一路上他們沒有再說話。進了房間後,賈詹姆被它的豪華和昂貴給震懾住了。很少有人住得起這樣的旅館,他覺得自己像條擱淺在沙灘的魚,雖然這個沙灘獨一無二,但是仍改變不了魚需要水的事實。看到蘿拉自然得像回到了家似的,更令他覺得受不了。
她踢掉高跟鞋,一面用手指撥弄頭發二面打量著房間,「很簡單,我們只要把房間一分為二就行了,我住這半部,你住那半部。」
「天呀,萬人迷,你可真大方啊!一個人獨佔床和書桌。」
「別叫我萬人迷。書桌歸我很合理啊!我需要寫字,而你只是看書而已啊!」
「那麼,那張床你又怎麼說?」
「我只是想,你可能會表現一下紳士風度。」
「你最好重新考慮一下,」賈詹姆把牛仔帽擲向鄰近的椅子上,結果沒有命中目標,帽子反面朝上,翻落在地板上,看你是要床,還是桌子。「說到桌子,我也有筆記要做。」
蘿拉看著掉在地上的帽子,對他的邋遢明顯表現出輕蔑。看到他似乎沒有要把帽子撿起來的打算,她走過去,如同撿什麼骯髒東西似的,用兩根手指把它捏起來,然後放在旁邊的椅子上。
「既然你那麼需要桌子,那就給你好了。」她不在乎地說︰「等會兒床送來,你就把床擺在那里。」她指著房間遠遠的另一邊。
賈詹姆怒火中燒︰「為什麼我們不干脆把它放在走廊上?或者電梯里,或者干脆丟在另一個星球算了?」
「別荒謬了。」
「荒謬的人是你。讓我再告訴你一次,小姐,不管有沒有合約,我都不會踫你的。相信我,你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型。」
蘿拉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繼續這個話題,但是話早已溜出口了︰「你喜歡的又是哪種類型呢?」
「反正不是像你這麼冷酷的人。」
她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答案,更沒想到這項責難會今她如此難受。也許是因為這片刻的坦誠,她不由得意識到,過去她所交往的男人,似乎也都是冷酷的——既冷酷而沒有生命的。然而,在這個男人眼中,她似乎也是沒有生命的,這……真令人難過。非常難過。
看到她並沒有激烈地反唇相譏,他才知道說得太過火了,「喂,我——」
「算了!」
他們彼此凝視,無言以對,直到听到有人敲門,才松了一口氣。是旅館的人把床送上來了。賈詹姆指示他們把床放在剛剛蘿拉指的地方,也就是距離原來床位很遠的地方。跟著床之後,送來的是旅館奉送的上等牛排和香檳。
當旅館服務生退去之後,賈詹姆說︰「喂,我又累又餓,我想你也一樣。而且,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這將會是漫長的一夜。所以,我們暫時休戰好嗎?」
蘿拉嘆口氣說︰「你說得對。」
賈詹姆發現自己笑了,但是他並不確定為什麼。也許是因為今天已折騰了一天,早已體力盡失,而一直皺著眉頭也需要體力來維持。「你看我們是否要簽個停火協議?」
蘿拉第一次看到賈詹姆在未拿她當笑柄的情況下露出了笑容,這令她深受感動。因此,她也露出了笑容︰「只是握個手如何?」
「沒問題。」他伸出手。
蘿拉也伸出手。
他們的手在短暫接觸後立刻分開了。賈詹姆慢慢收回手,蘿拉的手掌則擦過她的裙緣。這時,她模到了放在口袋里的戒指。
「噢,對了,」她很高興有其它東西可以轉移注意力︰「這是你的戒指。」她從口袋里拿出戒指交給他。
賈詹姆接過後,熟練地把它套回手指上。
「謝謝。」蘿拉說︰「它解除了我今天的危機。」
「不客氣。」
蘿拉臉上很快地出現了笑容,她開玩笑地說︰「你不會又要向我收取額外的費用吧?」
賈詹姆故意不理會她的笑容在他心底燃起的絲絲暖意,只是有點不自在地笑道︰「我會考慮的。」
※※※
蘿拉腳邊的地板上散落著幾十疊黃色的文件。幾個小時前她才拉了一張椅子到床邊,開始寫她的開場辯論詞。其實她倒不如直接坐在地毯上,這樣找資料還方便些。到目前為止,她一無所成,今她覺得十分懊惱。
她心里想,這場雨為什麼還下個不停?她既生自己的氣,也氣這突如其來的暴風雨。雨讓她無法集中精神,或者更確切的說,雨會讓她胡思亂想,想那些很久以前的事,想那些不該再想起的事。
她嘆了口氣,把那些法律文件放在一邊,然後站起來,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映入眼簾的是豆大的雨滴和耀眼的閃電,耳中听到的則是震耳欲聾的雷聲。像往常一樣,暴風雨令她感覺孤單寂寞。為了趕走那些惱人的情賭,她雙手環抱胸前,然而即使如此,她仍然不能保護自己免受往事的傷害……
「我再也受不了!」蘿拉听到父親的叫聲蓋過了怒吼的雨聲︰「你听到了嗎?羅珊,我要走了。我受夠了這場表婚姻。」
年僅十二歲,總是在父母吵架時躲在暗處的蘿拉,听到父親如此威脅早已不下一百次了。雖然他從來不曾真的付諸實現,然而今晚,蘿技知道他是真的下定決心了。但是母親並不知道,也許她知道,但並不在乎。然而,在蘿拉心中,如果父親真的走了,她一定活不下去的。相較于她對母親的愛,父親對她而言,猶如生命中的陽光。他會和她玩游戲,在飯前偷拿餅干給她吃,提早下班帶她去看電影。
「我會叫人來拿我的東西。」他一邊大叫,一邊用力打開大門。蘿拉回想起雨水打進家里,浸濕母親從意大利買來的地毯。
「天呀!嘉瑞,你就不能把門關上嗎?」她的母親尖叫,「你把地毯弄濕了。」
「不關我的事。你對其他東西的興趣,總是比對我們婚姻的興趣來得大。」
「我們的婚姻根本乏善可陳,因為它早就已經不存在了。」
「這是我們第一次意見一致。」
蘿拉還記得她父母相互對看的那副模樣,彷佛是在驗證他們適才提出的指責是否屬實。顯然他們都發現自己所言不虛。蘿拉的父親首先回過神來,一待恢復冷靜,便立刻走出大門,走向圍著欄桿,飾以觀葉植物的門廊邊。
薩拉從躲藏的地方跑出來,緊緊抱著父親的腿,讓他們兩人吃了一驚,尤其是她父親。蘿拉完全忘了雨水會將她淋濕,也忘了雨水會毀壞那張進口地毯,只是不停地求他別走。
「爹地,別走,我求你!」
白嘉瑞在他女兒面前彎下腰來,眼里充滿了痛苦,「我非走不可,親愛的。」
「不,不要!」
「我是真的非走不可。不過我保證將來有一天,你一定會明白的。」
然後,他什麼也沒有再說,只是把女兒緊緊抱在懷里︰「我愛你。」說完後,他突然放開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蘿拉想跟著去,但是被母親阻止了,「他會回來的。他只是在裝樣子而已。」
但是父親沒有回來,此後她只在少數幾次單獨的場合里見過他。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天晚上看著他離去的情景——她站在雨中,听著隆隆的雷聲,暗黑的天空閃過刺眼的亮光,她看著他的背影愈變愈小,最後消失在鄰近的車庫里。隨後,他的跑車很快地開出來,快速駛入雨中。
羅拉的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
「嘿!」
這個聲音雖然很輕,但還是讓蘿拉嚇了一跳。她轉向聲音的來源,看到賈詹姆專注地望著她。
「你還好嗎?」
「當然很好。你為什麼這樣問?」
「我好象听到你在哭。」
「我很好。」蘿拉重復說了一次,然後從窗邊走開,將回憶拋至腦後。她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她的法律活頁夾。
「寫得怎麼樣了?」
「太好了!如果審判可以延後一星期的話。」她不自覺地提高音量。
「抱歉!」
「听著,你只管擔心你的考試,好嗎?」她怒罵︰「我的事我自己會管!」
「好啊,都听你的。」賈詹姆喝了一大口剛剛叫人送上來的啤酒,然後深深凝視了她一會兒。不知她是哪根筋不對了,隨後他又把注意力轉回他的考試上。
蘿拉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對賈詹姆這麼凶,他只不過是看到了她脆弱的一面。但是她自己讓他看到這脆弱的一面,因此她不只生他的氣,也生自己的氣。事實上,如果夠誠實的話,她應該知道,她之所以會生賈詹姆的氣,其實別有原因。猛烈的風雨和往事也許確能肆意破壞她的自制力,但是賈詹姆其實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時間愈來愈晚,賈詹姆的衣服也一件件月兌掉了。他先月兌掉粗呢外套,接著月兌掉靴子,然後再解開襯衫上的扣子,並且把兩邊的袖子都卷了起來。現在,他坐在椅子上,兩腳翹在桌上。他的態度唯有閑散二字可以形容。事實上,蘿拉心想,即使連法醫此刻也很難找到他的脈搏,因為,他除了偶爾翻一下放在肚子上的書本,以及時而想起地喝一大口啤酒外,幾乎動也不動。
其實也並非完全如此,因為他的胸口還是很有規律地上下起伏著,像在施展某種催眠術。他不需要以動作來魅惑她的注意力,光憑遍面他胸口的那些毛發便如大軍壓境。她從未看過一個人的胸口有這麼多的毛發,那些黑卷卷的胸毛,似在向她招手,誘引她伸手去模。
並不是說蘿拉自己想去模,而是她了解必定有女人想這麼做。然而,他胸口上的那些毛發只是他身上毛發的一半,而另一半則卷曲著消逝在他牛仔褲的腰帶底下。蘿拉絕不是什麼假正經的女人,她只需閉上眼楮,就能清楚地想見那些毛發最後會到達什麼隱密部位。
再來是他的頭發,他的頭發也同樣具有毀滅的力量,只不過原因完全不同。若說他胸口,以及其它部位的毛發,訴諸的是一個女人的,那麼他的頭發,牽動的則是一個女人的感情。由于他不斷以手指梳過頭發,因此使他看起來好似一個在外面玩了很久的小男孩,使她想伸手把他額前那看來十分柔滑的頭發撥開。她為此感到生氣,也為她在此毫不設防的狀態下突然想起他的吻而生氣。
她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用力地把那捆法律文件丟進椅子里,一邊拉開床上的被單,一邊大聲嚷嚷著︰「令晚到此為止了,我的腦袋已經決走打烊了。」
賈詹姆抬頭看了她一眼。她先休息也好,也許這樣,他才能做些事情。整個晚上,他一直無法專心,根本什麼書都看不進去。
他無法明白解釋,為何蘿拉能夠佔據他這麼多的心思,他只知道,當她換掉了結婚禮服後,他徹底的大吃一驚。回頭望去,他以為她會換上一些帶有蕾絲花邊的綢緞睡衣,然而,她卻只套了一件簡單的睡衣。令他呼吸加快的原因,雖然極其簡單,但在他男性身體上所引起的變化卻難以言喻。
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課本上,但是他忘不了那件睡衣里著她,隱隱刻劃出她胸部輪廓的情形。此外,他也忘不了當她低頭時,她烏黑的短發拂落在她頰邊的樣子。但願他有勇氣為她把頭發拂開;但願她站在窗邊時的脆弱神情,未曾令他對她有了新的感覺!但願他能忘記那個該死的吻!
他決走丟開書本,走向浴室。他需要一些冰涼的水剌激一下疲倦的眼楮。幾分鐘後,他神采奕奕地再度走進臥室。雖然他已經告訴自己別這麼做,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偷瞄了一下床上的蘿拉。她似乎已經睡著了,一條腿從被子底下伸出來壓在被上,一只手臂則胡亂放在頭頂上。
賈詹姆忍不住露出微笑。她醒著時,也許是個一絲不苟的女人,但是當她睡著了以後,所有的矜持都隨風而逝了。他走過去,幫她把被子拉上來,再非常小心地把她的腿放進被子里。她的腿既柔軟又溫暖,就像她的輕聲長嘆一樣。慢慢地,賈詹姆的微笑消失了。若不是他對她早有認識,或許他會誤以為白蘿拉就是他喜歡的那種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