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予婷沒想到跟小桐出門僅僅兩個小時,回來後,家里居然變成了一片汪洋大海。而她那個討厭的鄰居居然站在門口,挽著濕淋淋的褲角,笑嘻嘻地望著她。
「哇,好好玩哦!」妹妹小桐哪里見過如此奇景,立刻興高采烈地蹲下來玩水。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邱予婷望著被砸爛的門鎖,「這是誰干的?」
「我。」裴嘉烈坦白地答。
「你為什麼擅自闖入我家?」她頓時大怒,「你這個強盜!土匪!小偷!」
「喂喂喂,小姐,不要冤枉人,」裴嘉烈好聲好氣地回答,「你家的水管爆裂了,我先斬後奏撬開你家的門,只不過是不想整棟樓都被水淹而已。」
「我家的水管怎麼會忽然爆裂?」
「老房子都有這種毛病。」
「那你家的為什麼不裂?」
「小姐,我住進來之前把房子裝修了一遍,你有嗎?」
「我……」她仍舊不肯認輸,「水管爆裂,有房東在,哪輪得到你操心!」
「小姐,房東如果在家,我也不會如此多事了。」裴嘉烈一臉無可奈何。
「反正……反正你私自撬我家門就是不對。」邱予婷固執的道︰「你應該報警!」
「我一時遲鈍,沒想到要報警,」他把手機遞給她,「不如你現在報吧,就說我撬了你家大門,叫他們把我抓起來。」
她並沒有接過電話,只瞪了他一眼,隨即目光往房間移去,滿月復愁雲。
此時此刻,她的家如同一條快沉沒的船,處處浸泡在水中,門廳里一雙未放好的拖鞋飄浮起來,正恰然自得地晃蕩,模樣甚是滑稽。
「姊姊,我餓了。」小桐玩了一會水,似乎累了,拉著她的衣角說︰「我們今天晚上吃什麼?」
對呀,吃什麼呢?廚房現在與她仿佛隔著一條大河,看上去那樣遙遠。
「不如先去我家吃飯吧。」一旁的裴嘉烈忽然提議。
「你家?」她狐疑地盯著這個家伙,不認為他會安什麼好心。
「小桐,去哥哥家打電玩,好不好?」他轉而引誘小桐。
「好!」小桐這個貪玩的家伙立刻上當。
得到首肯,他理也不理邱予婷,直接帶著叛徒揚長而去,害得牽掛妹妹安危的女子,也不得不氣哼哼地尾隨而至。
「哇,你家這麼亂呀!」一踏進單身漢的狗窩,她就捏著鼻子嚴重抗議。
「嫌亂?」裴嘉烈笑咪咪地回眸,「那就麻煩你幫我收拾一下吧!」
「我?」她不可思議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又不是你的女佣人。」
「剛才我幫你修了水管,現在你幫我收拾房間,禮尚往來,很公平呀!」
「小桐,我們馬上離開這兒。」她把眉一橫,命令道。
「我不,我要打電玩。」小桐這個叛徒已經迫不及待地坐到電腦前,哪里舍得離開。
邱予婷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指著裴嘉烈道︰「那你去煮飯吧!」
「煮飯?」那家伙裝傻,「我不會煮飯呀!」
「你……」她只覺得自己快被氣得吐血了,「那你請我們來吃什麼?」
「我是想請你來煮呀!」
「你請客,居然要我煮?」
「我煮也可以,不過我只會炒雞蛋而已,」無恥的家伙攤攤手,「要吃嗎?」
「天啊!」命苦的她拍了拍腦門,幾欲昏倒,有種才離虎口又入狼窩的感覺。
看著這個害他大哥的狐狸精總算遭到了少許報應、被迫走向廚房,裴嘉烈幸災樂禍地暗笑。他打開音響,讓最最喜愛的一支交響樂洶涌而出。如此歡樂的時刻,怎能沒有音樂助興?
誰知,那女人去而復返,听到音樂聲,忽然從廚房沖了出來,手持菜刀。
「你把它關掉!」她指著音響,臉色發青。
「怎麼了?我看你做飯辛苦,特意放些音樂讓你輕松一下。」他假惺惺地說。
「我叫你把它關掉,听到沒有!」
她似乎真的生氣了,將菜刀狠狠往地上一擲,插入木質地板中,嚇了裴嘉烈一大跳。
「哥哥,我姊姊最討厭听交響樂,你還是把它關了吧,否則她會殺人哦。」小桐倒很鎮定,似乎對此種過激舉動早已司空見慣,一邊打著電玩,一邊不快不慢地道。
「交響樂不好听嗎?」裴嘉烈驚魂未定,咽了咽口水,低低問。
「姊姊以前覺得交響樂好好听,可現在覺得它好難听。」
「為什麼?」他詫異。
「因為嘉德哥哥很喜歡听交響樂,凡是他喜歡的東西,姊姊現在都討厭。」
大哥?他怎麼就沒有想到,大哥是最最喜歡听交響樂的……這女人會有這種反應,定是因為恨屋及烏,誅連九族吧?
「小桐,不要胡說八道。」邱予婷沉默半晌,深深吸了口氣,似乎已經冷靜下來,「你們想听什麼就盡避听吧,我沒意見。」
說著,她迅速轉身走入廚房,仿佛在逃避什麼的追趕。
裴嘉烈看著她消瘦的背影,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于是輕輕將音樂暫停,跟在她的身後。
他發現她雙肩微微抽動,豆大的淚珠默默地流下雙頰,而她的唇卻緊緊咬著,似乎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不是沒見過女人哭,但她的眼淚似乎特別晶瑩,浸濕了蝶般的睫毛,順著玉般的皮膚流淌,讓他覺得尤為楚楚動人。
她在抹淚的瞬間,瞥見了他。
「哇,這洋蔥很辣嗎?」無處可退之際,他玩笑道︰「居然會讓你哭!」
她並未回答,逕自低下頭切菜。
「對了,剛才忘了請伯父和伯母過來一起吃飯,說真的,你們搬來這麼久,我還沒見過伯父和伯母長什麼樣子呢。」他極力活躍氣氛,避免她的尷尬。
「他們不在國內,去日本度假了。」好不容易,才听到她低啞的嗓音。隔了一會兒,忽然又輕輕道︰「我媽不知道我已經跟男朋友分手了。」
什麼?裴嘉烈一怔。
她這是在跟他吐露心中的秘密嗎?跟他這個兩分鐘之前還在兵戈相向的惡鄰?
「對不起,剛才把你嚇到了吧?」她苦澀地嘆一口氣,「我最近脾氣很壞,已經去看過心理醫生了,他們說我還不算神經病,所以你不用害怕。」
「我見過比你脾氣更壞的,也沒有害怕。」他清咳一聲,打趣道。
她想笑卻笑不出來,半晌無語,忽然又開口,「其實我從來都不喜歡交響樂,以前強迫自己喜歡,只是為了討好男朋友。」
「是嗎?」他眨眨眼楮,「我以前也為了討好我媽,常陪她看那種又哭又鬧的電視劇。」
「你媽媽當時一定很高興吧?」
「有我這麼孝順的兒子,她能不高興嗎?」
「可是他卻不領情……」目光凝視著窗外某處被夜染得深藍的地方,她幽幽回憶道︰「記得那次我特地托人從美國買了一套古典音樂的唱片給他,他卻說︰‘不懂就不要亂買。’那之後我才明白,原來古典樂迷對樂團、指揮、首席樂手、演出年次都有苛刻的要求,即使他們喜歡莫札特的曲子,也並非隨便買一張莫札特的唱片就能滿足他們。」
大哥居然這樣說話?人家女孩子一片心意,怎麼可以這樣肆意踐踏?
「所以你恨他?」
「不,我不恨他。」她搖頭否認。
「你不恨他,為什麼躲到這里來?」他盯著她,「你不知道綠茗的人到處在找你嗎?麗蓓嘉小姐。」
「你?」她吃驚地退後一步,「你知道我?」
「麗蓓嘉小姐拍的廣告隨處可見,我想認不出都難。」
「你是誰?」她警惕地問,「怎麼會知道綠茗的事?」
「我所在的公司應該算是綠茗的……對手。」他謊稱,「我知道綠茗隸屬天行集團,而你的前任男友是天行的總裁,所以,如果你願意跳槽為我們拍廣告,綠茗會失信于客戶,也就是說天行集團會失信于客戶,如此你可報大仇。」
他倒是要看看,這女人到底會不會害大哥。如果她真的存有歹意,經他如此一引誘,肯定會投靠敵軍陣營,把大哥置于死地。
「這位先生,我想你弄錯了,是綠茗發現了我、培養了我,我不會這樣忘恩負義的。」不料,她卻如此回答。
「那你為什麼不回去上班?」裴嘉烈萬分不解,「現在那個廣告客戶要告綠茗違約,你知不知道?」
「我……」她垂眸,「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管有什麼苦衷,如果你不回去上班,等于害了綠茗。」
「我回去……」她囁嚅,「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明天我一定回去。」
「真的?」他半信半疑地挑挑眉。
「如果你還想勸我跳槽,你就死了這條心吧。」邱予婷正色看他。
「呵呵,我不是不知趣的人。」看樣子她不像在撒謊,面對他這個「挖牆角」的人也沒有必要撒謊。
「這麼快就放棄當說客了?」她倒狐疑起來。
「小姐,我也是替人打工,又不是老板,干麼要那麼賣力當說客、傷了鄰里和氣?」他懶洋洋地聳聳肩。
「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小角色。」看他那吊兒郎當的樣子也不像老板。
「小姐,」裴嘉烈苦笑著轉移話題,「下回再遇到你那個男朋友,就問問他什麼叫Hip-hop!」
「呃?」邱予婷一愣。
「他不是說你不懂古典音樂嗎?你問他什麼叫Hip-hop,他也肯定不懂。」自命不凡的大哥也應該受點教訓。
「呵。」她會心地「笑」了──笑容沒有浮在臉上,而是映在心里。
不知為什麼,她居然會跟這個惡鄰說這麼多話,幾乎像是敞開心扉了。
大概,就是因為他的「知趣」吧?
罷才流淚的時候,他沒有出言諷刺令她難堪,反而用洋蔥來替她掩飾……那一刻,似乎被他的體貼感動了,她的話語也就隨之而出。
她原來是這樣一個容易被感動的人?或者,她因為太寂寞,周圍遍尋不到可以訴苦的對象,所以「饑不擇食」?
反正他知道她的傷心也無關緊要,他在她生命中本來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過段時間搬離此處,便與他再無瓜葛。
他是她在曠野里找的一棵樹,對著陌生的樹洞,她說出了心中的苦惱,這些苦惱像一塊大石,這些日子壓得她快崩潰了。
「副總裁,你好有本事!那個麗蓓嘉果然回來上班了。他們現在正在開工,那支廣告下個月要推出,時間很趕,制作人員都抱怨接下來可能沒覺睡了。」
听見秘書小姐在電話里甜美的聲音,裴嘉烈臉上的笑容也很甜蜜,「過獎、過獎,小事情而已。」
「不過……」秘書小姐頓了一頓,「現在那個麗蓓嘉躲在洗手間里,怎麼也不肯出來。」
「什麼?」裴嘉烈一怔,「為什麼?」
「不知道呀,先前還好端端的,結果開拍的時候她卻忽然變了臉色,躲在洗手間里哭。」
「哭?」
這個女人好奇怪,如果存心想拆大哥的台,大可不必回來,既然回來了,平白無故的哭什麼?
「副總裁,現在該怎麼辦?」
「這樣吧,現在快到午餐時間了,讓綠茗的人都先去吃飯吧,我過去瞧瞧。」裴嘉烈沉思片刻,吩咐道。
「副總親自大駕光臨,要不要我先跟綠茗的主管說一聲?」秘書小姐笑。
「不許透露我的身分。」他三令五申。
跋到綠茗廣告公司的時候,攝影棚里人潮已散。邱予婷大概見四面楚歌暫時退去,終于敢從洗手間里走出來,坐在角落里撐著下巴發呆。
諜報沒有錯,她的確哭過了,兩道淚痕仍印在臉上,睫毛膏似墨融化,把一雙美目染成了熊貓眼。
「這位小姐好面熟呀,似乎在哪里見過。」裴嘉烈站到她面前玩笑道。
「你?!」邱予婷揉揉眼楮,十分驚愕,「你怎麼在這里?」
「來問你改變主意了沒有?」他嘴唇輕揚。
「改變什麼主意?」
「跳槽到我們公司呀!」
「這位先生,」邱予婷頓時哭笑不得,「我昨晚已經很明確地告訴你我的意思了吧?難道你患了失憶癥?」
「那麼你為什麼不肯拍攝,反而跑到洗手間哭個不停?」
「你怎麼知道的?」她又是一怔。
「敝公司的眼線比較多。」
「怪不得你會及時出現在這里。」她微諷,「貴公司好厲害,到底是什麼名號?」
「邱小姐若不願跳槽,也就不必知道敝公司的名字了,」裴嘉烈在她身邊坐下,「本人只是很好奇,為什麼你要存心刁難綠茗呢?」
「我刁難綠茗?」她對這個指責感到不可思議,「我沒有……我只是……」
「只是什麼?」他凝視的目光像一把要刺穿她謊言的劍。
她低下頭。「我只是笑不出來……」終于,終于說出了深藏于心底的秘密。
「笑不出來?」這回輪到他覺得不可思議了。
「我知道這樣說很荒唐,但是自從和男朋友分手以後,我真的真的再也不會笑了。」她牽動唇角,似乎想牽出一絲笑意,卻只浮現出苦澀,「請問一個不會笑的人,怎麼拍廣告?」
裴嘉烈像是完全傻了,只呆呆地看著她。
「剛才我是想好好把廣告拍完的,」她繼續說︰「可是當導演叫我笑的時候,我立刻覺得有一種心酸的感覺從喉嚨里涌出來,我只好跑到洗手間,避開旁人的目光……我想拚命忍住自己的哭聲,可惜還是被外面的人听到了……」
抬起頭,她的淚滴再次流淌而下。
「告訴我……」邱予婷對著裴嘉烈輕輕呢喃,似在乞求,「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笑,你知道嗎?」
他不知道……不知道這世上有這樣稀奇古怪的事,也不知道世上竟有這樣的女子。
他以前認識的女孩子都是鐵石心腸,失戀之後最多大哭三天,抹干眼淚又可以繼續戀愛,歡樂依舊。畢竟人在旅途,是要繼續往前走的。沒想到,他竟遇到了一個真的停下腳步的人,患上了如此的失戀後遺癥,仿佛一個引人落淚的神話。
她應該很愛很愛大哥吧?為什麼大哥沒有珍惜她?失去這樣的人,何其可惜……
「麗蓓嘉!」
正沉默著,忽然一個留著長發虯須、衣著頗有自我風格的中年男子怒火沖天地沖過來,指著她的鼻子大罵。
「你到底在搞什麼?是不是如今名氣大了,眼里也沒有人了?」
「張導演……」邱予婷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般手足無措,「對不起……」
「想當初你來綠茗面試的時候,就是一個姿色平平的高中生,站在鏡頭面前連姿勢都不懂得擺,要不是我們盡心盡力教你,你能有今天?綠茗有什麼對不起你?如果你想跳槽就盡避滾蛋,沒人會留你!」
「我……」她吸著鼻子,顏面無存,又要哭了。
「現在連新人都知道涂了口紅就不能吃東西,穿了衣服就不能坐下弄皺裙擺,虧你身為資深模特兒,怎麼連最起碼的規矩都不遵守?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的鬼樣!」張導演正在氣頭上,哪里肯原諒她。
「張導、張導,」裴嘉烈笑著勸說,「麗蓓嘉小姐大概因為最近心情不好,所以有點失常,您就多多包容一下吧。」
「心情不好?這是什麼鬼借口?」張導演一雙銅鈴般的炯目瞪向他,「你又是誰?誰允許你隨便進攝影棚的?」
「我……我是一個很關心這支廣告是否能夠順利拍攝的人。」他含糊其辭地回答,「以我看,今天麗蓓嘉小姐的狀態不太好,不如改天再拍吧。」
「改天?」張導演輕哼,「說得倒輕巧,你去看看還剩多少時間!為了等她,我們已經浪費了一個多月,就算今天能把廣告拍完,後期制作人員也要通宵趕工才能讓它如期上市!別人的命難道比她賤嗎?」
「這支廣告真的需要拍模特兒的笑容嗎?」裴嘉烈忽然問。
「拜托,這是一支唇蜜廣告,客戶要我們展現的是唇蜜那種晶亮、甜美、動人的感覺,不拍她的笑容拍什麼?」張導演翻了翻白眼。
「以麗蓓嘉小姐現在的狀態,怎麼笑得出來?」
「那我可沒辦法!」他索性攤開手。
「張導演,我現在……實在笑不出來。」邱予婷無法辯解,只得老實認罪。
她真的什麼方法都試過了,昨夜她甚至在嘴唇邊貼了兩塊膠布,希望嘴唇能保持類似笑意的弧度,可惜完全沒有用。笑容就像一個長了翅膀的天使,已經將她遺棄,遠遠地飛走了,任她聲嘶力竭地吶喊,也不會回來了。
「不如做鬼臉吧!」難堪之中,裴嘉烈卻在一旁出乎意料地提議。
「做鬼臉?」她與張導演同時怔愣,齊齊朝他看去。
「做鬼臉也很可愛,不一定要笑呀,只要保持愉快的表情就行了。」他笑,以身示範,「比如,像這樣嘟起嘴巴。」
「對呀!」她如獲至寶,「我怎麼沒有想到?導演,做鬼臉我完全沒有問題,你覺得可以嗎?」
「這個倒是可以考慮……」張導演沉著臉,點了點頭,「不過我們必須要按照企劃案來拍攝,否則客戶會告我們違約。」
「企劃案上有寫明一定要笑嗎?」裴嘉烈反問。
「呃……那倒是沒有。」
「那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做鬼臉是現在惟一兩全其美的方法。」
「麗蓓嘉在公眾面前的形象一向是純淨甜美的,如此搞怪,我怕她的Fans會抗議。」
「嘗試一下新形象,或許能有突破。」裴嘉烈拍著張導演的肩慫恿,「況且,麗蓓嘉是大美人,美人無論做何種表情,人們都會喜愛。」
「好吧,」他只好認命,「現在也只能放手一搏了,希望我們沒有做錯。」
「謝謝你,張導演!」邱予婷驚喜萬分,湊上前去,對著大胡子叔叔密林叢生的臉頰響亮一吻。
「麗蓓嘉小姐,你應該感謝的人好像是我才對吧?」裴嘉烈莞爾,靠在一旁悠悠道。
她沒有謝他,也沒有順便吻他,只是投以感激的目光,凝望著他許久。
她沒有向他道謝,因為覺得單單「謝謝」兩個字太廉價,不值一提。
她決定為他做一些實際的事,來代替無用的話語,比如,替他打掃又髒又亂的房間。
那日去他家作客的時候,她暗暗注意到,他有一把備用的大門鑰匙藏在門檐上,趁他不在,她決定取下那把鑰匙,悄悄為他打掃房間。
小時候,曾看過一則民間故事──善良的男子自漁夫網中救起一只田螺,把它帶回家,養在水罐里,可他不知道,每當他出門的時候,田螺便變成一個美麗的站娘,日日替他打掃房子、做晚飯。
她現在的所做所為,就像那只田螺。
這家伙好奇怪,他到底在廣告公司是什麼職務?
常常,在人們忙碌的上班時間,她可以听到他家里傳出音樂聲,可見他不用朝九晚五在廣告公司上班,大概是屬于星探或者經紀人之類的人物吧?但那樣的話,他又似乎太清閑了一點,有時候甚至整天待在家里,足不出戶。
替他清洗衣物的時候,她發現他的櫃子里全是名牌貨,可是買得起這麼貴的東西,為什麼連一個女佣人都請不起呢?為什麼平時放著好衣服不穿,只套著一條髒髒的牛仔褲到處走?
今天天氣很好,四周滿是明亮的陽光。她洗好衣服,便晾在天台上,看他白色的汗衫隨著微風輕輕飛揚。
一旁有張藤編的躺椅,她忽然覺得困倦,便坐下稍稍閉了一會眼楮。
這一閉眼,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她作了個夢,這個夢很平常,也很奇怪。
平常的是,她又夢見了從前和嘉德相處時的情景──她躺在沙發上看小說,他在電腦前工作。
可奇怪的是,當嘉德轉過臉來時,卻變成了那個惡鄰的臉!
只見他對她微微笑,溫和低語,「怎麼睡著了?這兒風大,小心著涼。」
一直很想念嘉德,分手之後注定了他們再也沒有借口見面,作夢是惟一可以見到他的方法。
然而遇到這樣難得的機會,她卻沒有好好珍惜,居然把嘉德夢成了他?
不可思議,從來沒有第二個男子能入她的夢境,這一次到底是怎麼了?
「還睡呀?快醒醒!」他的聲音再次響起,一只手推了推她。
那聲音如此真切明晰,仿佛就在耳邊,不是夢境。
邱予婷費了好大力氣才睜開惺忪的雙眸,看到眼前有一個模糊的人影。
惡鄰!
她一怔,嚇得頓時清醒。難怪夢里會看見他,原來這家伙正在打擾她的清夢!害她還在責怪自己花心,居然夢見不相干的男人。
「叫醒我做什麼?」她瞪他一眼。
「小姐,好心沒好報,我是怕你著涼才叫你的。」裴嘉烈呵呵笑,「喂,你是不是暗戀我?」
「什麼?」邱予婷懷疑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王八蛋,你再說一遍!」
「那你為什麼學王菲?」
「王菲?」她不解其意。
「對呀,電影《重慶森林》里,王菲因為暗戀梁朝偉,所以偷了他家的鑰匙,天天趁他不在,去幫他打掃房間,你如果不是因為暗戀我,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洋洋得意。
「呸!」邱予婷臉兒頓時紅了,啐了一口,「沒文化的男人,一听就知道你小時候沒看過民間故事。」
「什麼民間故事?」
「田螺姑娘。」
「哦,這麼說,你是想報答我的救命之恩?」他眉一挑,「不過听說田螺姑娘後來也嫁給那個男主角了吧?」
「你……」面對無賴,她怒不可遏,「本小姐早已心有所屬了,你少自作多情!」
「我知道呀,你喜歡那個天行集團的總裁嘛,」他仍嘻嘻笑,「喂,你到底喜歡他什麼?分了手還對他念念不忘,就因為他是總裁?」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他什麼……」她嘆了口氣,「大概,因為他請我吃的第一頓晚餐吧……」
「請你吃了一頓晚餐,你就愛上他了?」瞪大眼楮,他只覺得不可思議。
「不是普通的晚餐……」她黯然回憶,「那時候我因為很喜歡一家餐廳的藍莓蛋糕,經常去吃。可是我們做模特兒的為了要保持體態,最忌諱吃甜食,所以我每次到那兒只點一份藍莓蛋糕,不敢再吃別的。
「我就是在那兒踫見嘉德的,他當時以為我窮得只能吃一份蛋糕,便吩咐服務生替我端來了好多好吃的……呵,當東西擺滿整張桌子的一剎那,我心里微微一顫。英俊多金的男人很多,但是像他那樣心地善良的,實在難得……他真是一個完美的人,叫我怎能不愛?」
「這有什麼奇怪的?」裴嘉烈仍舊無法贊同,「也許他早就看上你了,假裝在餐廳里與你邂逅,送你一堆好吃的。」
「不,」邱予婷搖頭,「他另有所愛,是我纏著他,追得他無處可逃,強迫他接受了我……」
「另有所愛?那女人是誰?」
「我不知道……我只是隱約覺得應該有這樣一個人。」
「或許是你多疑了呢?」
「或許?呵,我沒有力氣再去猜了,我已經累了!雖然他接受了我,可總是那樣心不在焉,無論我做什麼都不能讓他滿意……我現在只想遠離他,好好休息。」
「下星期我朋友結婚,你想不想去參加婚禮?」裴嘉烈忽然狡黠一笑。
「你朋友的婚禮關我什麼事?」
「因為在婚禮上,你也許可以見到你朝思暮想的人。」他眨眨眼楮。
「你是說……」她的身子頓時彈起來。
「對呀,那個總裁應該也會去。我看自從分手之後,你沒什麼機會見到他吧?不如假裝在婚禮上偶遇,他如果對你舊情難忘,一定會露出驚喜的表情,你們就可以趁機和好如初了。」
「真的可以嗎?」她膽怯地問。
「如果我說錯了,你也大可對他死心了,不必這樣每日思念,折磨自己。」他頑劣的語氣忽然柔和下來,如風般舒緩人心。
「為什麼……為什麼要幫我?」她迷惑地看著他。
這個男人突然出現在她生命中,一次又一次地幫助她,似乎是上天補償她的禮物。她真的這麼走運嗎?
「因為我心地善良呀!像我這樣英俊又善良的人,也不多見吧?」他大言不慚地回答,隨後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