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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花魚 第4章(1)

兩扇落地玻璃自動門從中間向左右滑開,葉芯一踏進銀行,先填妥提款單,再走到號碼機前抽了一張號碼牌,她瞄了下需等待人數顯示16的數字,就找了個位子坐下來耐心等候。

葉芯低眉沉思……十分鐘前,她接到雪姨來電告知,家里有八、九個名牌包要出月兌,叫她這兩天找時間去一趟。葉芯一听,眼楮亮了起來,馬上跟雪姨喬好時間,約定傍晚五點前去收購包包。

她嘴角向上彎折,折出一朵淺笑。回想起跟雪姨同仇敵愾的結識經過……去年盛夏的一個午後,她汗涔涔排著長長的隊伍買電影票,發現前面有人插隊,她看不過去,大聲斥責,排在她後面的雪姨開口助陣聲援,于焉,兩個不相識的人同一鼻孔出氣,你一言我一語,把插隊的人罵得頭越垂越低,趕緊走為上策。兩人見狀會心一笑,頗有英雌惜英雌之感,接著,就天南地北聊了起來;這一聊,才知道兩人年紀足足差了兩輪,不過,說起話來卻很投機又投緣。後來索性把兩人的座位劃在一起看電影。

散場後,更不忘互留聯絡電話,三不五時就相約喝下午茶。也因此,葉芯從雪姨口中得知,雪姨十八歲就飄洋過海嫁給日本黑道大哥,成為「極道之妻」。十年後,黑道大哥在一場兩幫人馬火並時不幸中彈身亡,雪姨決定離開日本這個傷心地,返回台灣獨自經營「慕情酒店」,生意不惡。

有一次,兩人在「星巴克」喝咖啡閑聊時,葉芯說出開二手店最怕貨源不足,熱心的雪姨听在耳里放進心里,回去後就告訴旗下的小姐,若想將客人送的名牌包出月兌換現金,可交由雪姨處理,保證賣到好價錢。小姐們一听,果真很捧場地把名牌包委托雪姨,雪姨都會把包包集中起來,等累積到十個左右,就一通電話通知葉芯前去收購。而,貼心的葉芯都會在信封袋寫上包款和收購價,然後將現金放入信封內,方便雪姨把錢交到賣包包的小姐手里。今天由于店里已購進幾個包,她擔心身上的現金不夠,為了保險起見,才會跑來銀行提款。葉芯想到這里,銀行的廣播再度播報︰「來賓三百三十九號請至六號櫃台……」

葉芯看著捏在手心印著三百四十一的號碼牌,心想︰太好了!再等兩個就輪到她了。葉芯略感疲憊地手按住後頸扭扭脖子,這一扭,眼角余光跟一名站在她後面斜對角的年輕男子的眼楮不經意交會,該名男子顯得有些驚慌地調離視線,低頭假裝看報紙。葉芯當男子害羞,也就不以為意地繼續扭動脖子,直到廣播叫三百四十一號時,她才從座位彈起,朝指示的櫃台走去,將存折跟提款單交給行員。行員的辦事效率不錯,很快就把存折跟兩疊千元鈔遞上櫃台。

「謝謝。」葉芯把鈔票放進她斜背在胸前的流蘇包里,轉身離開銀行,完全沒注意到那名年輕男子放下手里的報紙,悄悄尾隨她走出銀行,朝門外跨坐在一台未熄火的機車騎士點了個頭,機車騎士頷首表示知道了,緩緩騎車緊跟在後。

就在葉芯行經騎樓的大梁柱時,男子見機不可失,一個箭步上前,用力將她推撞向梁柱。

「唉唷!」無故挨撞,葉芯吃痛之下,回頭看是哪個走路不長眼的冒失鬼撞她,赫然看見有一只手在拉扯她流蘇包的肩帶,她脊骨一涼,警覺地蹲下去雙手護包,兩人展開一陣拉扯。

「還不放手!你找死啊?!」男子見她拚死抵抗不肯松手,粗暴地啐了句,狠踹她一腳,痛得她把身體弓得像只蝦子,扯破喉嚨放聲大叫︰

「搶劫!」她高分貝的喊叫聲驚動店家紛紛跑出來探頭探腦,一名鮪魚肚阿伯更是見義勇為地抄起一支球棒跑了出來。

「有人來了!快!快上車!」守在一旁接應的機車騎士見苗頭不對,急得大喊。男子听到同伙的催促,連一秒鐘都不敢逗留,拔腿奔過去跳上機車,揚長而去。

「可惡!」葉芯顧不得痛,奮勇起身睜大眼楮想記下機車的車牌號碼,才發現該機車根本沒掛車牌,令她氣得直跺腳。

「少年郎好手好腳不去吃頭路,只會動歪腦筋搶劫,真的有夠‘謝世謝癥’。」阿伯望著無用武之地的球棒猛搖頭。

「謝謝您!多虧您的出現,才將搶匪嚇跑。」她再三折腰致謝。

「哪里!哪里!」阿伯客氣地笑咪了兩枚豆豉眼,旋即斂住笑容。

「小姐!你受傷了。」

「嗄?!」經阿伯這一說,葉芯這才低頭檢視自己的兩只手肘跟兩個膝蓋都擦破皮,正泌出一顆顆鮮紅血珠,她裝堅強苦笑道︰「沒關系,一點小傷不礙事的。」

「就算是小傷也要盡快就醫擦藥,免得傷口感染,那就糟了。」

「是,您說的是。我這就去看醫生。再見。」葉芯向阿伯揮揮手轉身離開,呃……她不知道自己剛才哪來的力氣跟勇氣,竟敢跟搶匪拉扯不休,只知道這會兒她渾身上下的骨頭像被卡車輾過似,這里酸那里痛。

***

「阿芯!你這是……」安希徹一下車,倒抽呼息。「出了什麼事?你怎會變成這副模樣?」

「沒什麼,只是遇到搶匪、差點當街遭搶罷了。」葉芯一派輕松地回答。

「你看你的額頭、臉頰、脖子、手肘、膝蓋都受傷了,還說沒什麼!」安希徹氣急敗壞一抹臉。二十分鐘前,他接到葉芯來電,她在電話中甜甜問他有沒有空、能不能幫她一個小忙,他都還沒答腔,她已吐出一串地址,約他在這間診所門口見面。他沒多問,也沒多想即驅車前來,哪知一見面才知她掛彩了。

「這點皮肉傷對我而言算小Case,不要緊啦!要緊的是我的皮包在我打死不放之下,很慶幸沒被搶匪搶走。」她為護鈔成功感到沾沾自喜,咧著嘴兒笑呵呵。

「老天!你簡直要錢不要命!」他為之氣結地對著她不知死活的笑臉吹胡子瞪眼。

「你……」她護衛地昂起小巧下巴。「我皮包里頭原本有十萬,加上剛提領的二十萬,總共三十萬。我親愛的安希徹先生,三十萬不是三十元耶,要是被搶了,你說我得賣多少個二手包才能賺回來?」

「沒錯!三十萬你必須賣很多很多二手包才賺得回來。可,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搶匪身上預藏著刀械或者扁鑽什麼的,在情急之下捅你一刀,讓你就算不死也只剩下半條命,請問,為了三十萬賭上自己的性命安危,劃算嗎?」

「這……可是那個搶匪並沒拿刀或拿扁鑽哇。」經他這一分析,葉芯才開始感到害怕。

「這次算你走運,下次可就難說了。」

「下次?呸呸呸!我拜托你那張烏鴉嘴,能不能揀點吉利的說?」她直呸到嘴巴快歪掉,問道︰「我可以上車了吧?」

「上車?不,你得先答應我,以後絕不再魯莽行事,才準上車。」

「你……」她迎視上他沒得商量、絕不妥協的鋼般眼神,如斯忖著︰雖然他說話的口氣有點沖,听起來有點剌耳,不過,他的出發點是為她的安全著想,不是嗎?當她這麼解讀時,一股被關愛的感覺甜上心頭,于是,綻笑如花點頭如搗蒜。「好!我答應你,以後絕不魯莽行事。現在,我可以上車了吧?」

「慢著,先別急。你還沒告訴我,你在電話中要我幫你一個小忙,這所謂的小忙是指?」

「我跟人約好五點到府收包包,這會兒我渾身是傷,怕提不動包包,偏偏今天店里有兩名店員同時請假,現在又適逢下班時間,我若叫一名店員陪我去,店里肯定會人手不足,所以只好向你請求支援,呃……我想,陪我去收包包,對你這個日理萬機的準接班人而言應該算是小事一樁吧?」

「的確是小事一樁,請上車。」他風度極佳地為她開車門。

「謝謝。」葉芯一手攀著車門一手按著腰,十分笨拙十分吃力地小心翼翼坐進車子里。

「你的腰?」

「我的腰被搶匪狠狠踹了一腳。」

「這個該死的渾帳搶匪!」他青筋猛爆,握拳重槌引擎蓋,砰然巨響引起路人掉頭側目。

「我、我、你……下次,我是說,萬一,不幸很倒楣真的還有下一次,不管皮包內有多少錢,我保證不反抗,乖乖把皮包雙手奉上給搶匪,你就不要生氣了,好不好?」他勃然大怒的樣子看起來挺嚇人的,她連忙出聲安撫。

「……」他臉很臭卻帥氣不減地氣呼呼坐上駕駛座,長指有一下沒一下敲著方向盤,足足生了三分鐘悶氣,總算開了金口︰

「說吧,我們要去哪里收包?」

「民生東路五段。」

***

「阿芯!你受傷了?」听到門鈐聲,雪姨趿著拖鞋趴搭趴搭走來開門,一看見傷痕累累的葉芯,忙拉著她的手,心疼地好生端詳。

「我、我走路時不小心摔一跤,醫生說不要緊,過兩天就好了。」葉芯不想雪姨為她操心,干脆撒了個善意的謊言。

「以後走路千萬要小心,知道嗎?」

「知道了。」

「知道就好,來!快進來。」雪姨像在迎媽祖般將她扶進客廳坐在沙發上,還塞了個柔軟的抱枕墊在她腰部,讓她得以不吃力地舒適坐著。雪姨眉頭打結,碎碎叨念︰

「我說你這孩子也真是的,怎麼受傷了也不打電話跟我說一聲?要是我知道你受傷,就自己把包包送到店里,不必你拖著受傷的身軀大老遠跑來。」

「您分文不取幫我收集包包,我已經感激不盡,怎好意思勞駕您親自送包包去店里?」

「阿芯,你這麼說就太見外了,根本把我當外人。」雪姨佯怒地當場垮下臉。

「不,不是的!雪姨……」她急得直搖手。

「瞧你急得臉胚子都紅了,放心,我是跟你鬧著玩的。」雪姨笑咪咪拍拍她的手背,這才想起忘了招呼一直站著的男人,怪不好意思地笑道︰

「你看我只顧著跟阿芯說話,竟把帥哥晾在一旁涼快,你快請坐啊。」

「謝謝。雪姨您好,我是陪阿芯來收包包的安希徹。」

「嗯,人長得帥嘴巴又甜……阿芯,你幾時交到這個帥哥男友?」雪姨對他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

「雪姨,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是我的‘男’性‘友’人,如此而已。」

听到葉芯將兩人似有若無的情愫撇得一干二淨,坐在她身邊的安希徹很不滿意地從鼻腔嗤哼了聲,扭頭瞅她,瞅見她眼里閃爍著掙扎、不確定的復雜眸光,當下明白上次他藉由強吻表達情意這招效果不彰,心想得找機會打鐵趁熱再來一次補強才行。

「這樣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

「是啊!你們兩個俊男美女坐在一起的畫面真是賞心悅目,要是湊成一對,該有多好!」雪姨體內的媒人婆細胞活跳跳。

「雪姨!」

「好好好!我不說就是了。」雪姨蹲打開矮櫃,把里頭的包包全擱在另一張沙發上面,說道︰「阿芯,我正在麻將間跟朋友模八圈,就不陪你們了。待會兒你估收完畢要離開時,記得叫我一聲。」

「嗯,您去打您的麻將,別讓三家等您一家。」

「那……恕我失陪了。」說完,雪姨轉身走進位在走道底的麻將間。

「接下來,我要做什麼?」安希徹伸展肢體問著。

「等我一下。」葉芯從皮包里掏出錢、信封和原子筆,一一放在茶幾上,別過臉告訴他︰「請拿一個包給我。」

「好。」他隨手抓一個包給她。

「呃……這個機車包做過染色處理……」她上下里外看得很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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