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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捲展開,上面盡是密密麻麻的圖樣筆畫,就算雁依盼看了大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是什麼?」終於,她抬頭問。
景四端正幫她敷藥,聞言,頭也不抬地說︰「就是鬼畫符。」
有人捺著性子繼續問︰「那你偷鬼畫符干什麼?」
「我沒偷,只是打算借來看看而已,哪知道妳突然跟進來,然後花大姊也回來了。」景四端快手快腳把金創藥粉灑在她傷口上,看她疼得咬牙,卻又強忍著不出聲的模樣,忍不住嘆氣說︰「不用忍著,疼就叫出來。」
「叫出來……也不會……比較不疼。」她的嗓音抖抖的,斷斷續續說,「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說,這到底……是什麼?」
「清單。」他的回答越來越簡單。
「什麼清單?」
景四端到這時候也知道了,這姑娘在忍痛的時候會一直說話,試圖藉此忘記疼痛;不過,這又是何必呢?
「我答應讓妳看紙捲,可沒答應要告訴妳裡面寫什麼。」堂堂朝廷命官居然開始耍賴了。
「你……賴皮鬼!」
「知道太多,對妳也沒好處。」
涂好了藥,景四端把小藥罐收好,起身正準備把紙捲也收起來時,只見雁依盼玉白的指尖點著其中一行歪七扭八的鬼畫符,問道︰「那這些數目,又是什麼意思?」
好傢伙,居然看得出來?!景四端再度被她的靈敏給嚇了一跳。但他表面不動聲色,反問︰「誰說這是數目?」
「這些天,我看如意樓的姊姊們記帳,都是這樣寫的。」
青樓裡的規矩,除非自己掛牌接客,否則客人打賞都要跟妓院對分︰銀子拆半,若是首飾珠花,則是折現之後再計算。姑娘們為了怕混淆,私自都有個帳本,但記帳又不能大剌剌寫出數目,所以便發展了一套符號來代表。
她可不是在脂粉堆裡胡混作數,短短幾日,雁依盼學會的可多了。她指著面前的鬼畫符問︰「花大姊收到的打賞竟如此豐厚,五百兩銀子?這簡直可以養軍隊了。誰出手這麼大方?」
景四端一凜。她雖是隨口說的,卻非常接近事實。
當下薄唇一扯,他帶點嘲意的笑道︰「怎麼,妳羨慕嗎?我看妳在如意樓混得不錯,樂不思蜀了。是不是打算在這兒落腳,好好賺上一票再走?」
說到這個,新仇舊恨齊上心頭,雁依盼抬眼狠狠瞪他。
「你還敢說嘴?今天是誰為了跟老相好花大姊敘舊,忙不迭的要把我推進火坑,讓我見客的?」
「在那當下我也只能打蛇隨棍上,反正一群姑娘準會爭奇斗艷,妳夾在中間很安全,根本輪不到妳入火坑,頂多在旁邊遞點心、倒酒而已。」說到這兒,景四端俊臉上全是笑意,「何況妳不高興的話,還可以在酒裡加點調味,不是嗎?」
丙然還在報老鼠冤,就是不放過下午吃的虧。
「那可是你自找的,誰要你笑我。」
「是,下官知錯。」他笑望著她。
「知道錯就好,下次別再犯了。」雁依盼哼了一聲,勉強接受。
突然在這一刻,他很想很想看她真實的面容與表情。
想看她微嗔的嬌媚模樣,看她略略驕縱的臉蛋,而不是易容之後,濃濃粉妝堆砌出來的陌生眉目。
說不上來為什麼,就是一股陌生的沖動陡然浮現。
「為何這樣盯著我?」雁依盼發現了,眨著眼,困惑反問。
「我在想,妳到底有多少張臉?」他慢條斯理的說,「這樣換來換去,不會混淆嗎?頂著一張不是自己的臉皮,累不累?」
雁依盼突然安靜了。燭光映在她的瞳心,閃爍跳動。
自小到大,她早習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從來沒人關心過她到底累不累,會不會混淆。有的人毫無所覺,理所當然;有的人察覺了,卻覺得她心機深,難以捉模。
眼前的男人雖然老是嘲弄她,嘴角又老是帶著那討人厭的諷笑,卻是第一個問她累不累的。
「我……」突然,雁依盼說不出話來了。
「打個手巾給妳擦臉吧,妳手剛上了藥不方便。」說著,景四端親自去擰了一條手巾,遞到她手中。
她只是呆呆望著,還沒回過神。
景四端見她不接,索性自己動手,極其溫柔小心地拭去她臉上的厚厚粉妝。
白女敕肌膚漸漸露出來,臉蛋細緻瑩白有如瓷器,而且是那種從裡頭透出光來的薄玉瓶兒,讓人看了,忍不住想輕輕摩挲把玩。
手巾拭過她的小嘴兒,特意染的顏色褪去,還她原本淡紅的唇色。女敕得有如初綻的花瓣,景四端的長指忍不住輕輕畫過,輕得有如他的嘆息。
「還好沒讓花大姊看見妳這模樣。」他的嗓音陡然沙啞。
「咦?為什麼?」怎麼不是怕色迷迷的大爺們瞧見她?
「妳這副容貌身材,一個月內就會成為如意樓的當家紅牌。花大姊又不是笨蛋,怎麼可能放過妳這搖錢樹?」
她突然咬住粉唇,明媚雙眸染上了笑意。有點調皮,又有點羞澀。這麼多天來,百變的雁依盼頭一遭出現了少女嬌態。
「金爺,您這是在夸獎小眉嗎?」她故意問。
景四端微笑,俊眸卻依然緊盯著她,讓她心兒怦怦亂跳。雖沒有回答,但欣賞的眼神已經說了千言萬語。
他們坐得很近,一靜下來,連對方的呼吸都听得見。雁依盼想起早一點時在花大姊房裡躲著,他的氣息就在她耳際。光是回想,就有股麻麻癢癢一直在耳根爬,慢慢的,臉蛋兒也燙了。
白玉般的肌膚染上淺淺紅暈,更是美得令人屏息。一雙水眸流轉著,望望桌上,望望他前襟,又望望自己的手,雁依盼又是緊張,又隱約有股熱熱暖暖的甜意瀰漫心頭,讓她直想笑——
「金爺早已博覽群芳,小眉姿色平庸,竟能入您的法眼,如此厚愛謬讚,小眉真是萬萬承受不起。」
「好機伶的一張嘴。」他的指尖還在她女敕唇上緩緩游移,嗓音低沉,有如醇酒,讓人光听就要醉了。「不知如何才能一親芳澤?要銀子,還是首飾?小眉,妳喜歡什麼?」
「首飾,還不就是我的?你要不要把鐲子還我?」她不忘一開始被收去當車馬費的赤金手鐲。
「成交。」
話聲方落,他已經吻上她欲語還笑的小嘴兒。
卜通!卜通!心怎麼跳得這麼猛?
難道她骨子裡真的也像這些青樓女子,遇上了男人,就連裝也不用裝地起來嗎?
登時雁依盼羞紅了臉掙月兌他,起身逃得老遠。好半晌都只瞪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這還怎麼做當家紅牌?如意樓的姑娘沒這麼害羞的,給客人親個嘴就嚇成這樣。」景四端也不介意,手撐著腮,懶洋洋地說。慵懶而欣賞的目光依然縈繞在她身上。
「姑娘也不是隨、隨便讓人親嘴兒的。」
「是。通常親了嘴兒一定還有下文,忙個整夜都不奇怪。所以當然不能隨便讓人親。」
罷剛她就親自見識——或者該說耳聞——了花大姊與某位恩客的「下文」,其激烈放肆,真令人不敢回想,她的臉兒更紅了。
「金爺說什麼下文的,恕小眉資質駑鈍,听不懂呢。」她硬是裝出乖巧模樣,頭一低,想逃。「趕明兒問問翠繡姊姊她們好了,姊姊們跟金爺交情深,一定知道下文是什麼。」
「妳當清倌當上癮了?」景四端這才起身走過來,幫她開了門,一面低聲在她耳際取笑,「明天我們就走了,哪還有工夫讓妳跟姊姊們閒聊?」
「啊?要走了?」雁依盼詫異地眨著眼。
「捨不得?真想在這兒多賺點銀子?」他還是忍不住要取笑、逗弄她。
「才不是呢。只是……怎麼說走就走?」
「我要的東西已經到手,自然得走。」他實在忍不住,低頭在她紅撲撲的臉頰上偷了個香。「至於妳,小眉姑娘,若不跟我們走的話,真的會成為如意樓的紅牌。到時候可別怪我見死不救,害妳淪落風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