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緯哲今日的表現跟昨天完全不可同日之語。一反他平常先潛心觀望、最後才猛沖出來的習慣,這場他一開始就表現出強烈的企圖心,一下子就沖到最前面,好幾次在沖撞之間險象環生,黎永萱一口大氣都不敢出,怕裁判舉起旗子判他違規阻擋、喪失出賽資格。
在全場的叫聲中,麥緯哲一抹流星似的滑過終點線。大會廣播興奮地宣告他剛剛以零點零二秒刷新了世界紀錄,全場又是一陣鼓噪!
到這時候,她憋了好久的氣才重重吐出,心跳急得像在打鼓。她一直還沒有習慣比賽的壓力跟刺激感,選手們的神經到底都是怎麼訓練的?
目光還一直追隨著那個精瘦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休息室入口。到這時她才突然感覺到,有人的手環在她肩後,輕輕模著她的發。
「你好投入。」梁文河不知不覺中已經靠得很近,對她笑說︰「看你緊張的樣子真可愛,臉都紅了。」
黎永萱第一個反射動作就是想掙月兌。但那未免太無禮了,所以只好努力克制想閃開的沖動,沉穩回應︰「短道的比賽都很刺激、很吸引人,跟廣告相結合的話,絕對是個投資的好方向,請總監一定要考慮。」
這就是她的另一個秘密任務——她提出了由名洋集團贊助滑冰隊的建議。
集團贊助運動隊伍,這不是三五萬的小事,一年的費用極為可觀,當然要謹慎評估效益。在定案之前也不能曝光,以免讓其他的贊助廠商、甚至隊伍自己在贊助費用上橫生枝節。
「說得好。看來我真該多深入了解一點。」他似乎亦有所指,不知是指滑冰代表隊,還是指她。
說完,梁文河眼神飄向旁邊;他的特助一直在旁邊等候。向特助點頭示意之後,臨走之前,他彎身在黎永萱耳邊輕輕補了一句︰「我很期待晚上的約會。」
總監走後,她立刻站了起來,心中有種難以言說的興奮隱約在涌動——
不,不是為了晚上的約會。而是,總監終于松口願意考慮贊助了!
雖然只是考慮,但這已經是非常大的進步。歷年來名洋集團贊助的全都是能見度很高的隊伍,比如籃球、棒球。競速滑冰畢竟是冷門運動,能得到穩定贊助的話,對選手們將會是極大的好消息。
和他們相處這段時間以來,表面上全是公事公辦,但她的心已經默默的掏出來了。運動員也許並不聰明,沒有經營集團、長袖善舞的能力,但他們單純而直接,全心全意投入在訓練與比賽中的專注,讓人心折。
她真的、真的很希望這個提案能被看見、被考慮,甚至能通過。請總監親自來看訓練、看比賽果然是有點用的。黎永萱心中充滿希望。
不能高興得太早。這次觀摩賽要很亮眼,接下來的世界大賽更要闖出好成績,可能的話,也要適時發新聞讓媒體、觀眾注意到——
黎永萱獨自站在觀眾席,渾然不覺身邊的嘈雜跟緊繃氣氛,只是握緊了拳,下定決心。
一定要幫他們爭取到!
明月一輪當空,夜風透涼,身著絲質飄逸小洋裝的人影窈窕動人,長串的銀耳環搖搖晃晃,蕩漾閃爍如星光。她正急步走向旅館的門口。
之前跟總監吃個晚飯,一吃就吃了三個多小時;雖然是她開玩笑說過的燭光晚餐,但黎永萱到後來有些坐立不安,因為一直分心在想代表隊的事。
但總監似乎不太想談工作,對于她的提議跟報告也都是輕描淡寫帶過,讓黎永萱無法探究出他真正的想法。
「關于代表隊,選手里面有不少具有吸金潛力的,比如麥緯哲——」
「你似乎很推崇他?」梁文河突然打斷她的話。
黎永萱愣了一下,才說︰「是的,因為他的出賽成績一直非常亮眼。」
梁文河笑了笑,意有所指地問︰「就這樣?不是因為他長得帥?」
她正色反駁,「我不是只會迷戀長相的小女生。」
「你不是小女生?才二十出頭,在我面前都是小孩子。」他夸張地揮揮手,「別在我面前爭這個,好嗎?」
「總監,我已經快二十九歲了。」
梁文河看來真的吃了一驚,重新仔細打量了她一下,「你要二十九了?看來不像,頂多二十二吧。」
听到這里,黎永萱突然很泄氣。
努力這些年,在他眼中,她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無法獨當一面的小菜鳥分析師嗎?是因為這樣,所以說的話都不重要,他也沒有認真看待?
「麥緯哲嘛,比賽成績是一回事,不過听說他其他新聞倒滿精采的。」梁文河不經意地說了,「是非太多的選手,要董事會喜歡,這個可能性……」
話沒說完,但言下之意很明白了。
麥緯哲確實被媒體塑造成壞男孩,暴躁、凶悍,甚至有些傲慢,他在比賽場上與對手沖突不斷,好幾次險些當場演出全武行,話題性很夠。
話題性夠是一回事,但……贊助主不見得喜歡看到這種選手。
所以黎永萱無心戀棧,吃完飯就匆匆告辭,趕往選手們下榻的旅館。想趁著選手們休息之前,再強調並鼓勵一次,他們的表現真的很重要,不管是場內還是場外——
她才走上旅館門口的台階,便覺得氣氛有異。好幾名警衛模樣的大漢站在大廳里,總教練也在。看到黎永萱出現,只點了點頭。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向總教練走過去,她的心突然往下沉。
大概看她表情嚴重,總教練還笑了笑,語氣還算平緩地說︰「沒什麼,只是有點安全上的小細節要處理一下。黎小姐怎麼來了?」
「我想來……幫他們打氣。」
人高馬大的安全人員見她靠近,虎著一張臉想上前阻止。總教練擺了擺手,輕描淡寫對他們說︰「不要緊的,她是自己人。」
自己人。
這三個字,莫名其妙的,滲入她身體,帶起一股暖流,在燭光晚餐中惶惶然的心情也踏實了。好像小孩子回到家里的感覺——雖然,她的一生之中,幾乎根本沒有屬于家庭的歸屬感。
還來不及多說,前方角落的電梯附近有了動靜。電梯門打開,四名大漢護著中間的一個人走出來。正是一身輕便運動服、神態有些疲倦的麥緯哲。
「從側門出去,車在那邊等。」一名拿著對講機的安全人員立刻迎上去。
總教練這時來到她身邊,雙手抱胸站著。
「小麥出了什麼事?」
「他今天比賽時火氣有點大,肢體動作太多,惹到敵手,拿了優勝之後,現在某國的粉絲都恨死他。下午有人打電話到旅館威脅要對他不利,聲稱要放炸彈——」
黎永萱傻眼,「是開玩笑的吧?」
「大會並不這麼想。小麥是能見度最高的選手之一,不能冒險,所以只好連夜幫他換飯店。」
死亡威脅?本來以為只有足球、籃球之類的粉絲會狂熱到這種程度,沒想到連競速滑冰都——
麥緯哲是比賽的識途老馬了,還會發生這種事!
遠看著他被保護著從側門出去,氣氛之森嚴,確實不像在開玩笑。不過突然之間他停步了,往她這邊望過來。
太遠了,表情看不清楚。他低聲跟身旁的安全人員交談了片刻。
「你過去吧,跟他說幾句話,要不然之後比賽又繼續這樣,每天換旅館也不是辦法。」
「咦?我?」
「就是你。」總教練露出一個疑似微笑的表情,老神在在地點頭說︰「听我的沒錯。當他教練這麼久,看穿他的功力還是有的。」
愛將今日特別暴躁易怒,原因就是眼前的人兒。總教練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黎永萱在全場安全人員、大會工作人員的注目下走向他。
而就算處于這樣的狀況中,麥緯哲還是老樣子,先從上到下好好打量了她一番,英俊卻帶些疲憊的臉上,此刻流露出些許痞痞的隱約笑意。
「約會結束了?燭光晚餐可合意?」一開口,就吐出這種氣死人的問句!
她強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動。「你先擔心自己吧。怎麼會搞成這樣?接下來的比賽怎麼比?」
「照比啊,又不是沒遇過。」他滿不在乎地說,「躲在暗處威脅的人不過就是孬種罷了,有什麼好怕的。」
「不要亂說!」黎永萱忍不住出聲制止,「你這種態度無濟于事!還是低調一點——」
「我告訴你怎樣最低調。就是拱手讓人,連爭都不爭,這樣就不會有任何威脅跟危險了。」他略略激動起來。「干脆人一出生就躺著別動,一路等死,不是更安全?如果那樣,那跟死了又有什麼差別?」
雖然不大適當,但黎永萱居然被逗笑了。該說是好氣又好笑;這個狂妄又驕傲的人!
麥緯哲盯著她好氣又好笑的表情,俊臉的線條也軟化了些許。
「麥先生——」旁邊的工作人員低聲提醒。
「嗯,是。」他點頭表示知道了,對她說︰「我該走了。接下來你會去看比賽嗎?還是要回去了?」
「我會去。」她遲疑片刻,還是說了︰「再來請加油。我們總監還沒有看到滑冰隊的全部優點,所以希望你們一定要……」
听到她提起梁文河,麥緯哲的臉色重新沉冷。
「這就是你說的‘特殊任務’?讓你在總監面前有面子?」低低的嗓音,猶如冰刀一樣又冷又利,直接穿入她耳膜。「優點與否關他何事?他又不是想要我們幫他的運動中心拍廣告、當代言人,何必管那麼多?」
「你……」她心里發急,想要解釋,又礙于這兒人實在太多,說不出口。不安地掃視身旁的安全人員一圈,她勉強解釋︰「這有點復雜,我改天再找時間跟你說。你會換去哪間旅館?」
「小姐——」工作人員再度出聲制止。
「抱歉,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麥緯哲冷冷說。
「那我再打手機給你……」
他不響了,冷冷看著她,然後,丟出沒頭沒腦的問句︰「你是不是掉了什麼東西?」
什麼?黎永萱眨了眨眼,沒听懂。
看她還是一臉迷惑,他突然一股悶氣上心頭,插在夾克口袋里的手握緊了掌心的……銀戒指。
被迷成這樣?連自己掉了東西都不知道?
「你的三魂七魄都不知道丟在哪了。」他很不悅地責備她。
「麥先生,我們真的該離開了。」工作人員堅定地說,一面作勢要他往側門移動。
「啊,我的絲巾!」被他這麼一問,黎永萱突然驚呼。
那可是她找到第一份工作時買給自己的禮物,多年來陪她征戰過不少會議室,今晚也陪她盛裝出席總監的約會;此刻脖子上卻涼颼颼的,它不見了!
應該是掉在餐廳吧,不曉得總監有沒有看到?她連忙找出手機撥號。先打了餐廳——當然已經打烊了。再打到總監下榻的飯店,轉接到房間……
兩人都各自轉身,面對不同方向;而麥緯哲走出門之際,還回頭一望,正好看到她捧著手機好認真的講著,還滿口答應——
「真的嗎?謝謝謝謝,我明天早上再過去……嗯?總監一早就得離開?那麻煩交給飯店的櫃台……現在嗎?現在要我過去?」
這麼晚了,她還要過去那個猶如豺狼虎豹的梁總監飯店房間?
她知不知道什麼叫「羊入虎口」?
他的手在口袋里,握得更緊更緊,戒指都嵌入他掌心,傳來一陣陣悶悶的疼痛感。
緊抿著唇,麥緯哲在眾人的護送之下,登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