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有著他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他最近都沒有搭我的車回家。
我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沙發上,也沒有開燈。屋內暮色沉沉,和一個我同自己抗爭在煙霧繚繞處。
門開了,他身上有著明顯的酒味,蓋過了屋內的煙味。
瞧我們這幅樣子,何苦?
舉步去扶門邊干嘔的人,心中的痛楚勝過了責備︰「你為什麼?」
他抬起頭,濡濕的眼晴中有著深不見底的黑色旋渦,焦枯的嘴唇散發著烈性酒的氣味,他在對我笑,醉鬼的笑容,帶著瘋狂︰「不為什麼,為這該死的生活干杯!」
說完,又是一陣劇烈的猛嘔,伴著污物弄髒了黑色的西裝。
我咬牙︰「不會喝就不要喝,逞什麼能!」
半拖半抱著他走入浴室,放了滿滿一盆子水,除去他身上的髒衣服,冷冷的天,他衣服上居然有著汗味。把他整個人浸入溫水里,我坐在旁邊讓他的頭擱在我腿上,用毛巾細細地替他擦拭著,他被酒精麻木著,任由我擺布。
由于溫水的作用,他很平靜,沒有了嘔吐,只是嘴里無意識地發出一兩句囈語。
「不要走……請……不要……走……」
反復著這句話。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是指我?還是他陷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不由停止了我的擦拭,怔怔地看著,看著他的臉,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陌生。熟悉到我能閉著眼在腦海中繪出他五官的精確形狀,我無數次的撫模,親吻的地方。性感的嘴唇,漆黑的眼楮,還有羅馬雕塑般的挺鼻,如從前一樣一覽無遺地展現在我眼前。包括的他的身體,還有在我體內回味到他的氣息,肌膚相親時的觸感和相互纏繞時所涌動著的激情。而我無法去看透他在這些誘人的給我的感官刺激後面所隱藏的世界,真的如此不堪嗎?讓他這樣的窒息?頹喪?巨大的陰郁壓迫著我無法開口詢問,怕問出結果來,卻會導致我們這美麗如肥皂泡泡的戀情暴曬在陽光下一樣支離破碎,消散于虛無。
他怕告訴我後而產生的結局,我怕的是知道後產生的結局。
我們怕的倒底是不是同一種結局?
洗罷。把他抱入房內,他真如飄雪般輕盈,在我懷里已沉沉入睡。
靶謝那些烈酒吧,我苦笑著想到,至少今晚我能再度抱著他入眠了。看著他如嬰兒般地酣睡,我心里柔情涌動,輕輕地,怕攪醒他,吻著他頭發,他的緊閉的雙眸,他的鼻梁和誘人的嘴唇,如此而已。
今夜,我只想抱著他一睡到天明。
又是一個星期。
記得那天他宿醉後醒來的表情,靜靜地看著同枕的我,眼楮雖然有著紅絲,但很清澈。他伸出手,捧住我的臉,把它圈在自己胸口,我在他懷里舒服地呼吸,透著他睡衣傳給我他溫暖的體溫︰「哦,俞仁,俞仁。」他輕喟著︰「如果那天沒有遇到你,如果那天我沒有來,如果……如果我不是這樣被你吸引著,我現在又怎會有那麼多難以述說的煩惱?」
第一次听到他的表白,這算是表白吧?我在他懷里靜默著。
等著他能說出愛我。不,現在我已滿足了。
我輕輕地捂上他的唇︰「如果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了。記得那天嗎,我如此瘋狂地痴痴望著你,現在才明白自己多麼地自私,自私到只想得到你,而從來沒有顧你的思想。我是多麼的愚蠢。」他听著,熱烈得圈緊了我,讓我緊貼在他胸口,臉頰抵著我的頭︰「你知道嗎?俞仁,那天,十二月五號,是我重生的日子,只因為你。上帝如此仁慈地讓我是遇見你,不管你是什麼性別,什麼身份,你注定會左右我這一生的情感。」
我听著,漸漸地發覺我眼前他的睡衣濕了,我的淚嗎?我無法置信地感覺淚熱熱地充斥眼眶,緩緩爬下面容,沾濕他的睡衣。
多麼美好的早晨啊!那一刻,我倆都不在人間了,在我們倆的天堂里互訴衷腸,四周會有天使嗎?
晨曦的光圈柔和地圍繞著我們,只有彼此輕輕開啟的心門,似乎能伸手模及。
那一個早晨,讓我覺得自己真正的愛著,不再有任何的疑問和彷徨。
如果,就這樣,沒有什麼人再出現就好了。
可是,當藤田季子出現在面前,微笑著用並不太流暢的中文說︰「你好,我是季子,請多多關照。」時,我有暴雨忽襲的感覺,沉靜的女中音,優雅而動听,我還是能清楚辨出她,她就是那天打來電話的女人。
讓陳青惶恐不安的會是這個日本女人,藤田的掌上明珠?
眼前的女子清秀可人,得體的衣裝,柔和的笑容,夏奈爾的香水味合適的襯出此人的高雅氣質,一幅大家閨秀的典型模樣。
只是她的眼楮透著意味深長的冷漠,她是在冷冷地注視我。
我敏感地回避著她的注視,旁邊介紹的藤田卻毫不知情,他只是客套地說著在工作上請我多多關照她等等。
她的眼楮讓我想到被奪去情人受傷的母獅想要反擊時的凶光畢露。
她?陳青?
我截斷自己的思路,微笑著向她打著招呼︰「你好,季子小姐,常听藤田先生說起你。希望你能在這兒工作愉快。」
「會愉快的,何先生。」她的笑容更深了,讓人覺得別有用心。
她的笑容讓開著暖氣的辦公室冷了三分。
我不寒而栗。
藤田先生離開了,把她留給了我,我負責替她安排工作。
在離開她的新辦公室時,一直微笑不語的她叫住了我︰「何先生,能再請教您一個問題嗎?」
我轉身望著她︰「請別客氣。」
她走過來,身上的香水味讓人暈眩,她靠得很近,幾乎在我耳邊低語似的輕問︰「陳青君的吻,美麗嗎?」
我看著她,她似笑非笑的表情,同樣她在欣賞著我臉上的表情。我卻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她,我想我臉上的笑容已經僵得不能再僵了。
我如同逃命似得離開了她的辦公室,汗沿著臉龐冷冷爬下。
我的心浸在冰水里。
她在我背後「咯咯」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