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
「伯父、伯母,你們是怎麼啦?」董儀琳不解。
不是要去帶回水鏡嗎?不是要去跟姓關的惡霸討回公道嗎?
怎麼大家像是斗敗的公雞,緞羽而歸呢?她不懂。
「蛋糕……」江翼鵬聲音沙啞。
「蛋糕?」董儀琳疑惑。
苞蛋糕有啥關系啊?
幫她解答的是呂佩鈴,她嘆了一口氣,「儀琳……你認識水鏡幾年了?」
「呃,從大學同系……七、八年了吧!」她答。
「那……你有看過她吃蛋糕嗎?」
「咦?」董儀琳回想一下,「好像沒有呢!水鏡從來不吃蛋糕的,就連我生日,她也不肯吃蛋糕……怎麼啦?水鏡討厭吃蛋糕嗎?還是她以前怕胖所以不敢吃?可是剛剛看她倒是吃得挺高興的。」
知道內情的呂佩鈴眼淚差點掉下來,眨了眨微紅的眼楮,吸了吸鼻子說出謎底,「水鏡那孩子……不是討厭吃蛋糕,也不是怕胖不敢吃……而是……在她十三歲生日那天,她爸媽就是……為了買她最喜歡的鮮女乃油草莓蛋糕……幫她慶生,結果……在趕回家的途中發生車禍……」
「啊?」董儀琳掩嘴低呼。
「水鏡曾說過是她害死自己父母的……」呂佩鈴說,「我們開導了她好幾年,那可憐的孩子始終沒有拋開罪惡感……」
江翼鵬嗓音嘶啞的接下話,「水鏡從此就不再慶祝生日,也不吃任何一口蛋糕,不管是她最喜歡的鮮女乃油草莓口味或其他……」
她在懲罰她自己。
「怎、怎麼會這樣呢?」董儀琳瞠大雙眼,「那……那不能怪她呀!」
認識這麼多年,她從未听過這件事。
「水鏡那孩子的個性外柔內剛,我們苦勸、開導她,經過了這些年,她才慢慢有了笑容。也許是怕我們擔心,她一直表現得很好,可是,就只有蛋糕是她絕不肯踫觸的禁忌。」呂佩鈴補充道。
失憶的水鏡遺忘了他們,也遺忘了以往的傷痛。
這……該說是幸或不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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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跟阿驥在一起!」水鏡再一次宣告。
再次登門討人的鄭家一家人再度受挫,陪客的董儀琳也只能嘆氣。
其實真相揭曉以後,大家已經有最壞的打算。
失去記憶的水鏡不再是原來的方水鏡。
就像移入富貴之家的空谷幽蘭,被呵護嬌養成國色天香,沾染了貴氣,再也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
忘了一切也忘了傷痛的水鏡開心地吃著蛋糕,看起來多幸福呀!
江翼鵬的心在滴血。
他的水鏡,不是這樣嬌憨爛漫的女子——原來的水鏡是個獨立自主的新女性,個性平和卻堅毅,天資聰慧喜愛文學,沉靜寡言卻言之有物。
數不清的夜晚,他們共享一本書、一部好電影或一出舞台劇後,熱烈討論彼此的觀感與心得,就算是偶爾的歧異在無傷大雅的激辯之後,也都是會心相視一笑收場。
對他而言,水鏡不只是他青梅竹馬的伴侶,也是他相知相惜的知己;除了戀愛的心情,水鏡于他也像親人般——畢竟失去雙親的水鏡是他從小牽手扶持一路走來的小妹妹呀!
鄰惜、疼愛、戀慕……這二十年來,他用情至深,也相信水鏡對他亦然。
誰知道半路卻讓無緣的手足橫刀奪愛!
不!水鏡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女子,如果不是造化弄人,讓她失去記憶,他相信就算把所羅門王的寶藏堆積在水鏡眼前,也不可能動搖她的心。
一抹期待的亮光出現在江翼鵬頹喪的臉龐,他燃起一絲希望,「只要水鏡能恢復記憶……」
他要喚回水鏡失去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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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華的客廳中,今天的裝飾花卉是一簇簇百合,滿室幽香,氣氛卻不怎麼融洽。
明明是同一血脈的手足卻沉默對峙,為的是深愛的女子。
而「禍首」正坐在光潔的檜木地板上,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一疊疊相簿。
解說員是她的好友董儀琳。
「這是伯父伯母、這是你們三個人合照的全家福……哪!這張是你們家眼江伯父兩家一起烤肉的照片……」董儀琳看了看日期,「民國××年,你九歲的生日,相片都泛黃了……」
看看相片中那個笑容燦爛的小女孩,再想起水鏡從不吃蛋糕的堅持,董儀琳不禁愴然。
認識七、八年了,她從未看過水鏡放聲大笑的放肆模樣——當然啦!水鏡開心時也會笑,只是笑容含蓄清淺;粗枝大葉的她一直以為是好友個性內斂使然,直到看見現在的水鏡毫無陰霾的笑容才明白,之前她輕柔淺淡的微笑中隱藏的是看不見的傷心。
怎麼能責怪她呢?
這一邊,兩個女人絮絮私語,那一邊,兩個兄弟互相對峙。
江翼鵬賭的是「過去」,而關龍驥賭的是「未來」。
所以即使是江家人跟董儀琳密集拜訪,關龍驥也忍著把妻子藏起來的念頭,只是亦步亦趨地看著。
在自己的地盤上,關龍驥毫無保留的寵妻行為實在令人目瞪口呆。
有求必應、言听計從,看得人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不需言語溝通,兩個男人都有共同的認知——改變一切的骰子是掌握在水鏡的手中。
命運女神會選擇哪一邊,誰也沒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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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熟悉的感覺讓水鏡不由得跟江氏夫婦親近,那是一種對親情的渴望。
至于凶巴巴的董儀琳呢?個性開朗大方的她只要一打開話匣子就可以讓水鏡感受到她的熱情;所以,就算她曾經罵過水鏡白痴,水鏡還是決定寬宏大量的原諒她——因為她們是好朋友嘛!
至于江翼鵬……
水鏡偷偷看了他一眼,決定自己喜歡這個大哥哥,但是除了喜歡之外還有一絲歉意。
他說︰她忘了他。
他說︰她答應嫁給他,可是阿驥卻橫刀奪愛。
他說︰希望喚醒她的記憶,也尊重她的選擇。
再轉頭,水鏡看見自己的丈夫面無表情、不動聲色,一直處于緊繃狀態下,深沉的黑色眸子里滿是只有她才看得懂的恐懼與渴望。
她隱隱約約揣測出某些端倪,一種母性的寬容與溫柔油然而生。
可憐的阿驥……
他孤獨了好久好久,在別人眼中,阿驥是可怕的大人物,在公司里,他是掌握大權的老板,而在家庭中,他也從來沒有感受到親情的溫暖。
可是沒關系!現在有她跟肚子里還沒出生的寶寶來愛他,而他也愛她,他們一定會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
可是……
看了看好友董儀琳、再看看江翼鵬,女性的直覺讓她決定暫時保留答案——
一抹神秘的微笑浮現在水鏡唇角,如果可以有個皆大歡喜的結局,那有多好啊!
「嗯——」
一股惡心的感覺涌上喉問。
糟糕!水鏡暗呼不妙。
「水鏡?你怎麼了?」像牢頭監視犯人般緊盯不放的關龍驥,立刻發現她的異狀。
「沒事啦!我只是打嗝……」一定是她吃早餐前偷吃了兩盒草莓的緣故,不能讓阿驥發現,不然阿驥會罵下人。
「惡——」話才剛說完,一股胃酸又往上冒,水鏡連忙捂住嘴巴,硬生生地把惡心感忍住。
「水鏡?」關龍驥眯起雙眼。
「好嘛!是我不乖偷吃太多草莓,你別罵小玫她們嘛!惡——」
董儀琳還模不著頭緒,一臉茫然。
「小玫!」關龍驥聲音有絲拔高與緊張、希冀、期待……滿滿的強烈情緒讓他差點失態。
「吩咐司機準備車子去醫院……」他握緊拳頭微微顫抖,「不,不……還是請位醫生過來一趟好了。」
後知後覺的眾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直腸子的董儀琳嚷嚷出大家的揣測,「水鏡!你是不是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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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式居酒屋里。
「別喝了!」董儀琳說︰「喝酒不能解決事情。」
「別管我……」江翼鵬捂著臉龐,肩膀垮下。
董儀琳憐憫地望著喝酒解恨的江翼鵬。
作為水鏡最好的同學兼友人,她非常清楚江翼鵬在這一年多來所受的折磨。
水鏡失蹤前,江家正在籌畫她和江翼鵬的訂婚事宜,擔任文學雜志出版社編輯的水鏡決定來一趟環島旅行告別單身,結果卻一去不回。
這期間,雖然她有透過手機簡訊傳達平安的訊息(現在想想應該是姓關的小人干的好事),卻還是讓人心急如焚。
江翼鵬幾乎翻遍了整個台灣,請征信社協尋、花費不知多少人力、時間、金錢……
所有的努力都像石沉大海,找不到一絲蛛絲馬跡。
報警?
報是報了,警察在做完失蹤人口的備案筆錄後也愛莫能助。
畢竟是二十幾歲的大人丁,腳長在她身上,又沒有牽涉到犯罪事實,要叫警方從何找起呢?
避區員警還語帶同情地「安慰」江翼鵬,「也許……你的未婚妻只是因為什麼‘婚前恐懼癥’之類的,所以……呃,旅行得久一點,等她想清楚了就會回來的。」
江翼鵬只有無語問蒼天。
受盡煎熬,度過數不清的失眠夜,而今真相水落石出,伊人喝下了忘川的水,忘了一切。
忘了一切也忘了自己,而且還嫁給他的弟弟!
原本還抱著一絲奢望——水鏡能恢復記憶,重回他身邊,可是……
「呵呵……」他發出淒涼的苦笑,再猛力灌下一杯威士忌。
他好痛苦!
如果說水鏡失憶結婚是第一個打擊,懷孕的事實就是第二個打擊,讓江翼鵬招架無力。
「不要再喝了!」董儀琳搶過他的酒杯,「男子漢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水鏡嫁人又怎樣?你愛她,就以她的幸福為前提,祝她幸福。」
這道理他懂,只是心好痛,酒入愁腸愁更愁。
「你……就想開一點吧!」董儀琳著急起來,「哎呀!你也知道我笨嘴笨舌的,不會安慰人,要不然……我們再去海扁關龍驥一頓出出氣!都是他使小人步數,瞞天過海!」
江翼鵬露出苦笑,拿不回被搶定的酒杯,干脆以口就瓶灌下酒。
他想喝醉,想暫時忘掉這一切。
心情郁悶讓酒精催化得更快,不用多久,江翼鵬已經醉得七葷八素。
「唉……你這又是何苦呢?」董儀琳嘆了口氣。
江翼鵬回給她一個醉醺醺的傻笑。
在服務生的幫助下,董儀琳把他塞進車後座,將他帶回自己的住處,也不忘打電話跟江家二老報平安。
「嗯……沒事的,伯母您放心,我會看好他的。」
「不會啦!你們也早點休息吧!晚安。」
所幸江翼鵬醉倒後只是呼呼大睡,沒有發酒瘋,讓董儀琳松了口氣。
這是一個很平常的夜晚,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只是董儀琳卻翻來覆去睡不著,為他擔憂為他煩惱。
月明如鏡,透過窗欞在幽闇室內刻畫出明暗對比的風景。
屋子里酒氣未散,有著「他」那熟悉卻又陌生的男性氣息,朦朧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醞釀與發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