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色的對聯,醒目地張貼在每一戶人家門前。或遠或近,都可听見劈里啪啦的鞭炮聲響。
大街小巷中充滿了濃濃的年味,孩子們在索取紅包之余,也不忘去買來一些鞭炮,好歡慶新年的到來。
「媽,我可以和湛臣去放鞭炮嗎?」年僅七歲的秦蝶衣扯著母親的裙擺問道。
「不行!」葉橙香想也不想便拒絕了。
鞭炮對于年僅七歲的孩子而言,實在是太危險了!
聞言,秦蝶衣稚女敕的小臉立刻爬滿了失望。她垂下眸子,輕著唇辦,原本骨碌碌的大眼瞬間失去了光采。
「听媽咪的話,鞭炮太危險了!你還小,等長大一點,媽媽就讓你去玩。」
葉橙香將女兒的失望看在眼里,雖然心中十分不舍,但基于安全考量,她還是不妥協。
「可是湛臣和我一樣大,他媽媽就讓他玩。」顯然的,秦蝶衣還不死心。
「蝶衣乖,湛臣是湛臣,你是你。媽媽說不許,就是不許。」
葉橙香知道女兒總愛跟著隔壁岳家的兒子進進出出,這點讓她著實傷透了腦筋。
前些日子,岳湛臣竟然還敦蝶衣爬樹,害得她從樹上跌了下來,手腳上滿是擦傷,所幸沒有造成太大的傷害,他們夫妻才睜只眼閉只眼,不與岳家計較太多,只讓他們道歉了事。
只不過,此後,葉橙香只要一听見岳湛臣三個字,便會提高幾分警覺,杜絕秦蝶衣再一次受到傷害的可能。
秦蝶衣小小的心靈里,沒有太多理解力可以去分辨大人話意中的考量,但她的直覺告訴她——媽媽不喜歡她和湛臣在一起!
可生為獨生女的她,打從懂事開始,身邊的玩伴除了學校的同學之外,就只有比鄰而居的岳湛臣。
她好喜歡有岳湛臣陪伴在身邊的日子,就像她喜歡爸比和媽咪一樣,他們都是她最親愛的人。
「媽媽……」她輕擰眉心,嘟起小嘴,仍想哀求。
「好了,上樓去看看爸爸買了什麼禮物給你,已經放在你床上了喲!」葉橙香輕點女兒小巧的鼻尖,試圖扯開話題。
秦蝶衣沉下臉。她知道該適可而止了,過度的要求,只會惹得大人生氣。
于是她識相地閉上嘴,旋過身,邁開短小的步伐,一步步拾級而上,來到二樓屬于她的房間。
必上房門,她郁郁寡歡地倚著床沿席地而坐,眼角瞥了床上包裝精美的禮物一眼,壓根兒提不起勁去拆封。
不用看也知道,那里面裝的一定是芭比女圭女圭,那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和湛臣一起放鞭炮、跟著湛臣一起爬樹、跟著湛臣……
縱使爸媽都說湛臣不是好孩子,但她知道,他不是的!
「小衣……小衣……」透過窗戶,岳湛臣的呼喊聲傳進她的房里。
秦蝶衣小小的頭顱轉向窗口,竟然看見岳湛臣正掛在她窗外的那棵大樹上,他一手抓著枝橙,一手輕叩她的玻璃窗。
「湛臣!」
她開心地打開窗戶,小臉一掃先前的陰霾,展露出適合這年紀的甜美笑容。
「小衣,你可以出來嗎?」岳湛臣滿懷期待地問道。
「不行!我媽媽不讓我出去,她不許我放鞭炮,可是我好想要和你一起去放鞭炮,我不想要待在家里,也不想要爸爸送的芭比女圭女圭……」她開始任性了起來,小嘴不住地叨念著。
聞言,岳湛臣也覺得莫可奈何。他是很想帶小衣到處去玩,可是大人不允許,他能有什麼辦法?
慢著……辦法?對了!
「小衣,記得我軟過你爬樹的方法嗎?」岳湛臣的眼里重新燃起希望。
「思。」秦蝶衣點了點頭。
「很好,等會兒我下去之後,你爬到這棵樹上來,再慢慢滑到下面去,我會在下頭接你。不要讓你媽媽知道,我們偷偷離開,等放完沖天炮後,再爬樹回來。」岳湛臣自作聰明地提議。
「可是,上次從樹上摔下來後,媽媽就叮嚀我絕對不能再爬樹了。」秦蝶衣想起母親的叮囑,突然有些卻步︰況且,那次她著實摔得不輕,到現在還心有余悸。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只好自己去放沖天炮了……」岳湛臣知道她向來听話,若不說些話激她,她絕對會裹足不前的。
思忖了半晌,秦蝶衣終于點頭答應。
「那我現在就爬下去,你要在樹下接我哦!」此時的她已忘卻了母親的叮嚀,只記得與岳湛臣玩在一起的快樂。
「嗯,一言為定。」語畢,岳湛臣立刻下了樹,在樹下等著接應她。
秦蝶衣小心翼翼地自窗口將嬌小的身子擠出,雙手有些顫抖地扶住樹干,才幾個動作,她小臉上已淌下了幾滴冷汗。
其實她的心中是害怕的。她害怕再次由樹上跌落,那很痛,她記得。
「加油!小衣,你可以的。」岳湛臣在樹下鼓舞道。
他的鼓勵將秦蝶衣的勇氣加到滿滿,她攀緊了樹干,動作敏捷俐落了起來,才一會兒的工夫,已經接近地面了。
接過她的身子,岳湛臣對她展露出笑容。
天真的年紀、天真的心靈,他們不計後果地逃離大人的約束,奔向單純的快樂國度。
牽起秦蝶衣的小手,岳湛臣帶著她向前跑,兩人不斷地笑著,快樂得不得了。
兩人跑到了空曠的水泥空地,岳湛臣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空汽水罐,將沖天炮插置于空汽水罐的開口,點燃後,拉起秦蝶衣的小手,向一旁躲去。
「要爆了,快閃!」
秦蝶衣緊緊搗著耳朵,避開那尖銳的炮鳴聲。
連續射出幾發,兩人已經玩瘋了。
「小衣,這發讓你點。」岳湛臣遞過一枝沖天炮至秦蝶衣的手中。
「我不敢。」她想也不想便拒絕,小臉因膽怯而皺成一團。
「不用怕,不會有問題的。」他繼續鼓吹道。
「不要……」她就是怕極了那噴射的火花!
「你不放的話,我就不理你了。」他知道,只要他一生氣,秦蝶衣必定會妥協。
丙然——
「你不要生氣,我放就是了。」她寧願受傷,也不要看到他不開心。
秦蝶衣按照岳湛臣敦她的方法、小心翼翼地點燃了導火線,但手腳實在過于緩慢,還來不及將沖天炮插置于汽水罐上,它便砰的一聲,意外的引爆開來,秦蝶衣嬌小的身體也應聲倒地。
「你這個傻瓜!應該先把沖天炮插到汽水罐上,才能點火的呀!」
岳湛臣一邊大聲斥責,一邊奔至秦蝶衣身邊,將倒地的她扶起,這才看清了她的傷勢。
「啊……」岳湛臣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氣,瞠大的眸中寫滿擔憂及自責,深深的惶恐不言而喻。
「好痛……好痛……」秦蝶衣滿臉鮮血,口中不斷地申吟著。
「對不起!小衣,對不起……」岳湛臣頓時亂了方寸,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眼淚不受控制地流淌而下,漫過傷口,加深了刺痛感,她哀號得更大聲了。
「小衣,你等等我……我去找人來救你……」驚惶之中,岳湛臣跑到鄰近的人家拍門求救。
「救救小衣……求求你們,救救小衣……」
他急出一臉淚水,衣服上也沾染了些許血漬,立刻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幫忙打一一九。
終于,盼到救護車來,將秦蝶衣火速送往醫院。
一路上,他緊緊握著她的小手,不斷地告訴自己,也告訴她——
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到了醫院,秦蝶衣立刻被送進了急診手術室。她的父母也在接獲通知後,馬上趕到醫院。
在手術室的門關上的那一瞬間,秦蝶衣听到了父親厲聲斥責岳湛臣的聲音,以及母親心碎的哭泣。
她想告訴父親,這一切都是她的錯,與他無關。
是她不乖!是她不听話!她要是听母親的話待在家里,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但她的身體愈來愈輕,意識愈來愈縹緲,愈來愈……
漸漸的,黑暗將她吞蝕,她再也無力替他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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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身子極不安穩地掙扎扭動著,極力想自惡夢中月兌困。
「求求你們……不要罵他……」
夢囈重復著當時來不及說出口的話,然後,她自夢中驚醒,背脊滿布汗水,濡濕了衣衫,也濡濕了床單。
秦蝶衣揩去了滿臉的冷汗,深深地喘息著。
這惡夢……看來是要纏她一輩子了!
多少次午夜夢回,總以為醒過來就沒事了,然頰上那片不平滑的肌膚,隨時提醒著她,一切,還沒過去……
十八年的光陰流轉而逝,她卻依舊走不出這痛苦的牢籠,一再地受著折磨。
起身下了床,她光潔的腳丫子踩著銀白色的月光來到窗前。月光灑落在她白皙的肩頭,讓她看來就像灑上了銀色粉末般耀眼。
她該是耀眼的!只要沒有頰上這駭人的傷疤,她絕對是耀眼的!
垂下眼睫,思緒再度倒轉至懵懂的年紀,那殘忍的事件發生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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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爺,求求你保佑小衣……」岳湛臣瑟縮著瘦小的身子,蹲坐在急診室前的長椅旁,口中喃喃地祈禱著。
「你少在那兒貓哭耗子了!要不是你帶壞我們家蝶衣,她今天就不會發生這種事!」葉橙香絕對無法原諒這個傷害自己寶貝女兒的凶手。
「我不會再任性了……老天爺……救她……求求你……」對于葉橙香的漫罵,他不為所動,仍是雙手緊握地祈求著上天。
「你這臭小子,我們家蝶衣要是出了事,我要你拿命來賠!」
秦世風忍受不住女兒受到傷害的打擊,也不管岳湛臣只是一個年僅七歲的小男孩,一把就揪起他的衣領,將他提得老高,臉上盡是駭人的戾色。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知道再多的對不起,都換不回已經造成的傷害,但他只能道歉。
「哼!我老早就看出你不是什麼好孩子了,偏偏我們家蝶衣就是傻,一天到晚跟著你,也不管有多危險,結果,瞧你是怎麼待她的,你竟然用沖天炮射傷她!」
葉橙香不明就里便定了他的罪,她認定了依秦蝶衣膽小怯懦的個性,是不會自己去點燃沖天炮的。
岳湛臣也不作解釋,他知道這回自己真的是犯了錯,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一個可能讓他失去小衣的錯……
如果可以,他願意用自己的性命與她的交換,只求老天爺別帶走小衣。
餅了好久好久,終于,手術燈熄滅,醫師走了出來,秦家父母立刻沖上前去。
「醫生……」他們的眼里滿是憂心。
「手術很成功,她沒有生命危險了,只不過……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她的臉上可能會留下不小的傷疤!」醫師宣布道。
「天啊!她是那麼愛漂亮的小女孩,怎麼會……」葉橙香心碎地埋首痛哭。
「沒事就好……保住了一條命就好……」秦世風安慰著妻子。
蜷曲在一旁的岳湛臣,終于忍不住落下一顆顆淚水。
小衣沒事了……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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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睜開雙眼,秦蝶衣四下張望。她在哪里?為什麼她的左臉這麼痛呢?
「蝶衣,你醒了。」葉橙香松了一口氣,忍不住緊緊抱住女兒嬌小的身軀。
她差點就失去了這個寶貝女兒啊!
「媽媽……」她有滿月復的疑問,但才開口便牽動了左頰肌肉,痛得她立刻噤了聲。
「乖,不要說話,好好休息。」
葉橙香看見女兒隱隱皺起的眉頭,輕撫著她的發絲,要她多休息。
秦蝶衣听話地閉上雙眼,卻沒有睡著。
湛臣呢?
她犯了那麼大的錯,害他被爸爸媽媽修理了一頓,他還會原諒她嗎?
想著想著,她忍不住流出了眼淚。
「怎麼了,是不是傷口疼?」看見女兒的眼淚,葉橙香一陣心急。
秦蝶衣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流著淚。
傷口是疼,但她的心更疼!
她好難過!好害怕再也無法和湛臣一起玩耍了。
不要!她不要他不理她,他們要一輩子當好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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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間過去,秦蝶衣臉上的傷勢逐漸好轉,心里的傷口卻逐漸擴大。
回學校上課後,她臉上的傷疤讓她成了同學們爭相嘲諷的笑柄,使得她的生活開始墜入了地獄般的痛苦中。
同學們總是討論著她的模樣有多麼可怕,仿佛她是受了惡魔烙印的妖孽。
她做錯了什麼嗎?
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傷害她?
望了望平日跟她最要好的小晴和小夜,她們看她的眼神也不再像以往那麼友善,反而帶著恐懼,頻頻閃躲,不斷回避,仿佛她是多駭人的東西似的。
那他呢?
會不會也害怕她、討厭她?
她抬眼搜尋著他的身影,終于在角落對上他的眼神。那是她在這寒冷的空間里,唯;感覺到散發暖意的眼神。
太好了!他沒有嫌棄她。
岳湛臣本想靠過去和秦蝶衣說幾句話的,但他小小的腦袋里,實在想不出該如何請求她的原諒,只好一直傻愣愣地坐在角落。
秦蝶衣起身,正打算朝他走去,母親的叮囑卻在此時倏地躍進腦中——
「記得,別再和岳湛臣來往了,天曉得那惡魔般的孩子又會對你做出什麼事來,听到了沒?」
「為什麼?」她喜歡湛臣,為什麼不可以找他玩?
「你乖乖听媽媽的話,別接近他就是了。」葉橙香換上嚴厲的面容叮囑道。
「我知道了。」她只能無奈地應道。
即便不明白母親的用意,但她知道她該听話,因為她的不听話已經犯了一個大錯,她不能再不听話了!
乍然止住腳步,她別過頭去。
媽媽說不能和他說話呀……
沒想到,她的動作卻讓岳湛臣解讀成另一種意思。
她真的怪他了!真的不原諒他了!
岳湛臣眼神一黯。從沒想過被她討厭的感覺,竟是如此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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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母親的交代,秦蝶衣開始刻意地漠視岳湛臣的存在,于是,無論是他的好意抑或是他的關心,她全躲開了。
她不知道心里那絲不舍是為何,只知道他們之問再也回不到過去、再也沒有嬉笑打鬧,只有刻意拉開的距離,以及漸行漸遠的無奈。
但,隨著時間過去,他的關愛不減,始終如一,這讓她陷于兩難,母親的叮囑和心中的想望,著實令她難以抉擇。
他從未有一天間斷過對她的保護,即使生病,也會堅持來上課,就怕自己一不在,她便會受人欺凌。
多少次她想對他道聲謝,但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們曾經是那般的要好啊!
「岳湛臣,你是不是喜歡秦蝶衣啊?否則為什麼老是替她出頭?」日子久了,幾個同學開始瞎起哄。
「不關你們的事,反正我就是不準你們欺負她。」他沒去思忖太多,只是不希望他們總是找小衣的麻煩。
同學們見自討沒趣,一哄而散,留下兩人。
「你沒事吧?」他仔細審視著方才又遭到欺凌的她。
搖了搖頭,垂首已然成了她面對他時的招牌動作。她就是不想用這駭人的傷疤面對他。
「沒事就好,快放學了,等我把黑板擦干淨,就送你回家。」
五年來,即便在回家的路上,她總是沉默以對,他仍是每日每日地與她同行,一路上還卯足全力地說笑話討好她,直到看著她進入家門。
像是有著不言而喻的默契般,她會刻意為他放緩腳步,讓他能跟上她;而他也會配合著她。
整理完黑板,他背起書包,小跑步地跟上已先上路的她。
「好快喔!就要畢業了,班長也開始在調查畢業旅行的人數。這次你去不去?」
五年來,大大小小的遠足,她總是缺席。
他知道她是考慮到和同學相處互動的問題,因此各種活動,能避免的就盡量避免。
「這是最後一次大家一起出去玩了,你……不去嗎?」他真的希望她可以參加。
秦蝶衣低嘆一聲。他不是她,不會明白她的痛處、她的顧慮……
「我知道你想去的,我一定會幫你,相信我。」
他在心中下了決定,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讓她卸下心防。
接下來是靜默的一段路程,岳湛臣沒再開口,只是在她的身旁,看著她的側臉。
在他的眼里,小衣沒有改變,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可愛的小衣,他一定要找回她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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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湛臣請求導師特別安排旅行時秦蝶衣的房間,並保證會極力說服她參與這次的旅行。
導師很快地答應了。
岳湛臣幾年來為秦蝶衣所做的努力,她全都看在眼里。小小年紀的他竟能為人設想如此周到,讓她動容不已。
「小衣,我已經要求老師安排你和她同寢了,你放心,不會有人欺負你,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岳湛臣興高采烈地對秦蝶衣說著自己的安排。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不去,他不正好可以玩個痛快,也不會老是為了她和同學們發生不快呀!
「我已經替你繳交了旅行的費用,你不能不去。」
他要她留下一段美好的記憶,別只是活在自己的牢籠里,永遠走不出來。
「就這麼說定了。」
他抓起她的手,與她打勾蓋印,不讓她有拒絕的機會。
懊去嗎?
怯怯地抬頭看著他,他澄澈無波的眼里,是如此的純然,她的心開始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