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狐狸殿下 第三章

文英閣鬧賊之事並沒有宣揚開來。

在東野鴻詢問了東野凝那一次之後,這件事就好像不了了之,但是她一直掛在心里,始終都是一個結。

棒了幾天之後,她又想起那本《蘭心詩韻》,于是差人去和文英閣的書記官要,結果書記官回稟的結果卻是書已經被水無涯借走。

他也在調查這件事嗎?

自從那日他對她表白之後,兩個人的關系就更微妙了。

現在每日他都會和她單獨坐一坐,但是期間他一如既往的沉靜,而她也不知道該和他談些什麼。

他們像是兩個小孩子,因為過去在感情上都是一片空白,所以嶄新的情感到來時,都顯得手足無措。

東野凝雖然掛名在禮部,但是並不需要她去禮部辦公。事實上,這是東野皇族的特權,也是東野鴻為了保障皇權的牢固而推行的改進措施。

不過這樣的措施,勢必也會讓一部分人不滿,好比東野凝就知道禮部那些老頭子很不將她放在眼里。不過她也無所謂,本來就是多一事不如汪一事性格的她,還希望分到她頭上的事情越少越好。

只可惜,有一些表面工作還是要做的。

每個月的月初,她都要去禮部一趟,听禮部的人向她匯總稟報上月的事情,今天便又是這樣的一個日子,只是還沒出門,她就先惹了一肚子氣。

原來是因為後宮的一位張太妃,也就是先皇留下的一位妻子就要做壽誕了。這位太妃的脾氣特別古怪,每年壽誕都要勞師動眾,一定要大家都去道賀送禮才開心,否則就要編排這個人的壞話。

她在這種事情上本來就看得極淡,再加上自己並無雄厚財力,于是就選了一對玉瓶送過去,沒想到張太妃話里話外都是看不上眼的樣子,她表面上陪著笑,心里卻很是煩躁,最後籍口還有事情就先告辭離開了。

回到雀陽宮的時候,發現好友不知何時來了,但東野湘不像來找她,反倒去了淮陽宮的北殿,在殿門口,和水無涯聊著天。

聊天本是雙方的事情,水無涯這個話少的人,與東野湘那個麻雀一樣的人本來絕對湊不上,但東野湘就是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而水無涯則像對誰都是一副好脾氣似的微笑靜听。

看見這個場面,她心中忽然像是被什麼刺扎了一下,酸澀的疼痛蔓延開來。

原來,水無涯的那一句話,竟然已在她心中有了這麼深刻的影響,讓她連好朋友都開始沒來由的妒忌起來。

結果她返身離開,甚至沒有去打招呼。

就這樣帶著滿肚子的氣,她來到禮部,而禮部的幾名老官員還是像以前一樣,不冷不熱的對她草草行禮,說著毫無痛癢的報告。

壓抑許久的怒氣終于爆發,她將那幾人痛斥一番,罰他們重新書寫一份文件,改日再報,然後拂袖而去。

可剛回到皇宮,就被叫到東野鴻那里去問話。

東野鴻用慣有的,笑咪咪的表情和口吻說︰「凝兒,听說你剛在禮部大發了脾氣?」

消息傳得真快!她前腳剛回來,後腳東野鴻就已經知道了,或者說,這消息甚至先她一步進入了皇宮。看來外界早有傳聞,說東野鴻到處都布有眼線的事情是真的。

東野凝悶悶地答︰「陛下既然知道了,也該曉得我為什麼發脾氣,陛下覺得我的脾氣發錯了?」

「哪里,騰還要為你鼓掌叫好呢。」他拍了拍手,「那些前朝老臣倚老賣老,朕早就看不慣了,只是一時間忙,沒來得及騰出手整頓他們,還要多虧你今天幫朕出了一口氣。」

這樣的回答,有點出乎東野凝的預料。

「這幾日,水無涯有什麼動靜嗎?」說完旁事,他立即切入主題。

東野凝心一緊,說實話,這些天她和水無涯相處時,想的都是兩人之間憑空出現的微妙感情,以及那亂點鴛鴦譜式的指婚。

可現在陛下以這樣淡淡的表情問出這個問題,讓她陡然清醒。原來之前那攪亂一池春水的指婚背後,只有冰冷的政治目的。

「水殿下沒什麼特殊的舉動,只是借了那本《蘭心詩韻》來讀。」

「哦?他也對那本書感興趣?」他挑起眉,「這倒是引人關注。除此以外他沒有見任何人,說什麼話嗎?」

「墜下,您也知道他是個少言寡語的人,幾乎從不主動說話的。至于見人,我沒听說他見了什麼人。」

她覺得自己的消息都是毫無意義的,皇叔的眼線耳目之多,這點小事他完全可以從別人那里獲得訊息,何必她再多費一次唇舌?

但東野鴻關心的顯然不是這些。

「凝兒,我知道你有困惑,困惑朕為什麼安排你在他身邊,還把你許婚給他。很簡單,雖然水無涯是以學習東野文化的藉口來到這兒,但實際上,他其實是西涼送來東野的質子,而朕,不放心他。」

「質子?」她知道這個詞。那是弱國在向強國示弱時,將本國的王子皇親送到敵國去,藉以示好,表示忠心的一個方法,只是她沒想到,水無涯居然和她一樣,也是任人擺布的一枚棋子。

一瞬間,她忽然明白,為什麼水無涯的眼中偶爾會流過那層淡淡的傷感,為什麼會感慨沒有人在意過他。

心痛,又一次赤他心痛,他雖然不是孤兒,卻和她一樣孤獨。

「凝兒,你見過他操控水吧。」東野鴻又說,「他的能力如何?」

東野凝眼簾一垂,「只是簡單的幾個小把戲,看不出能力高低。」

「如果有一天要你們決斗,你覺得誰能贏?」

她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有股不詳的預感,「我……我不知道。」

東野鴻總像是能看透她心思似的,笑出了聲。「別怕……朕不是讓你上戰場,只是想做個預估。那日朕說把你許婚給他,你是不是很生氣?」

「陛下不該……在沒和我商量的情況下,就當著人前做出這種承諾。」她的確很介意。

「但是,朕看你們郎才女貌,實在很般配。」他的微笑一點也不真誠,「而且,朕听說你們相處融洽,他甚至……還送了你定情憑證?」

東野凝下意識地撫模著光滑的手指,仿佛那里戴著一枚白玉指環。她輕聲說︰「是東野湘和您說的?」

「你也別怪你這位好姐妹,她是和太後閑聊時說的,話里話外透著的都是羨慕。凝兒,雖然水無涯是個質子,但畢竟是西涼的王子,朕口頭上給你許婚,不算是辱沒你。不過,朕也要提醒你,東野和西涼現在的關系微妙,你和他的婚事到底是一句玩笑還是能成真,現在朕也不能保證,你的心里要有個把持。」

听著這話,她不禁更加生氣,這是明明白白要她把自己的感情當作籌碼,和水無涯周旋了?!

一想到那雙澄淨真摯的眼,和永遠恬淡安逸的笑容,她便厭惡皇叔的每句話,做的每個安排。

退出門,她步子沉重的回到雀陽宮。

本想回自己寢宮的,但是又惦記著剛才離開時,東野湘和水無涯聊天的情景,于是她不由自主地走到北殿。

這里很安靜,已經沒有了兩人的影子。難道他們一起出游了?

思及此,她心中更加郁悶,順手推開殿大門,剛一邁步進去,就赫然怔住。

只見側面的牆上,高高掛著一幅巨大的畫,應有七尺長、兩尺寬,墨跡已干。

畫上畫著一個女孩子,一手托腮坐在水邊,臉上是百無聊賴的閑散表情,手指指在水面上,水中有一個小小的漩渦。

形神俱備的一幅畫,細致萬分的筆法,這上面畫的這個人……竟然是她?

她的視線有些模糊,一種溫暖的充盈漲滿眼眶。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畫她,只是她從這幅畫上看出許多讓她感動萬分的東西——他的用心,他的細膩,以及……他的真情。

若無真情,他不會將她的樣子這樣牢牢記在腦海中。

若無真情,他不會將她畫得這樣傳神。

身後有聲音傳來,她緩緩轉身,看到水無涯正從外走入,雙手還沾著水,像是剛剛洗了手。當他們四目相對時,他先是一愣,然後展一笑。

就是這樣的笑,讓東野凝發現自己早已推動了抵抗的能力。

水無涯走到她面前,微微代,輕聲問︰「喜歡嗎?」

「啊?」她的神思還在恍惚中。

「畫。」

他的提醒讓她回神。「很……喜歡。」她有點尷尬地微笑,「怎麼會想起畫這樣一幅畫?你……畫得很好。」

他竟然笑得有幾分羞澀,「是嗎?真的好?」

「沒人贊許過你嗎?」她訝異。

他搖搖頭。

忽然,一種很強烈的感覺從東野凝的胸口沖出。

她怎麼能讓他這樣一個在西涼已經備受欺凌的人,在東野陷入更大的困境?

「殿下,你……知道自己為什麼來東野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的笑容收斂了一下,那種苦澀的味道,東野凝萬分熟悉。「為了西涼。」簡單的四個字,擁有無限的含意。

「那……殿下是為了西涼而活,還是為了自己而活呢?」

她的問題讓水無涯似是有點困惑,深深地望著她,好久之後,才苦笑。「不知道。」

她輕舒一口氣,拉住他的手。「你不該為任何人而活。雖然西涼是你的祖國,但是不代表你就應該因此為西涼犧牲你自己。你來東野,有沒有想過何時能重返西涼?」

他再度搖搖頭。那一瞬間,他雖然沒有說話,但仿佛已經給自己的未來下了定義。

既然來做質子,那麼也許這一生都不可能再返回西涼。

心微酸,東野凝用力握緊他的手,努力露出一個花樣的笑容。「既然你來了東野,那麼就讓我這個東野人好好為你介紹一下吧。我帶你去轉轉,好不好?」

她說到做到,片刻不停留地地將他拉出雀陽宮宮門。

「去哪里?」他詫異地在她身後問。

「未了山。」

未了山,是東野皇宮中最高的地方,空曠得仿佛四周都是山風盤旋的聲音。

當東野凝拉著水無涯好不容易爬上這座山時,用手向四周一指,問道︰「怎樣?你看到了嗎?從這里可以放眼看到很遠以外的地方,這些可以看到的疆土,都屬于東野。」

「嗯。」他點點頭。

「但我帶你來這里,不是為了炫耀東野疆土的廣大,而是想告訴你,對于你來說,東野再廣闊,也不過是一個巨大的鳥籠子,而你,就是這籠中一只漂亮的金絲雀。」

水無涯的指尖變得冰涼,也許是因為這蕭瑟的山風,也許是因為她的這番話。

仰起臉,她認真地望著他,「不過,殿下,嗯,我可以叫你無涯嗎?無涯,我希望你能回到西涼去,因為那里才是你應該生活的地方。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讓東野和西涼世代友好,永不再起兵戈!」

水無涯為她的氣魄所動,卻也有顧慮地低聲反問︰「可能嗎?」

「當然。只要我們有這份心!」她笑著向遠處極目眺望,「你知道嗎?這里叫未了山,又叫祈願山。當年的東野蘭,和東野惟一的女皇東野雪,曾經在這山頭發誓,要讓東西的國土擴疆,征服天下。雖然後來因為東野蘭大力推行仁義政策而停止了東野雪的領土擴張計劃,但東野的確成為四國之中當之無愧的王者,所以,我希望今日我的許願,也能夠成真。」

水無涯望著她的眼神從平靜到感動,笑意與欣賞從眼角一隅浮現,蔓延至整雙瞳眸。

他忽然伸出手,將她拉入懷中,唇角貼著她的鬢邊,呼出的熱氣熨燙著她的臉。

「凝,你是世上,最關心我的人。」他的聲音溫柔得像水一樣,「如果有一天,我要回西涼去了,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嗯?」她沒有想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跟他一起走?什麼意思?

還沒想透徹,指間忽然有種硬硬的溫潤感滑落。她抬起手,意外地看到那枚熟悉的白玉指環就套在她的無名指上。

她錯愕地仰著頭時,就見他的笑容中還融入另一層深刻的含意。

「凝,我希望你,一生一世陪在我身邊。」

她的耳邊回蕩著這句話,似乎他不止說了一次,而是無數次地重復,一次比一次重地敲擊在心房上。

她不知道該怎樣回應,只是下意識地攥緊拳頭,拇指緊緊地觸踫著指環邊緣,那里,還殘留著他的體溫。

今生第一次,她知道了一件事——原來她活在這個世界上,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尋找一個男人。

東野凝和水無涯的出雙入對,在後宮中漸漸成了熱門的話題。

皇上指婚一事,經過東野湘之口,立刻為兩人的親密做了注腳,于是各式各樣的議論也開始盛行。

有人說這兩個人倒是般配,一個是受困的質子,一個是落魄的公主。

也有人說,這兩人都傻呼呼的,平時少言寡語,湊在一起,日子定會過得無趣。

總之,大部份人的口氣都像幸災樂禍。

但也有人很不高興的,比如之前向東野凝反復示愛的賀連豈憂。

早朝剛散,他就氣呼呼地跑回家里,一個小妾剛想過來示好,就被他一腳踢開,「滾!我現在誰也不見!」

「小王爺,您在和誰生氣呢?」王府里的一位師爺笑咪咪地出現在院門口。

賀連豈憂瞥了那位師爺一眼,哼了聲。「郝師爺該不會不知道現在京中最大的消息吧?」

郝師爺眨眨眼,「您是說……西涼的小王子有可能和風羽公主聯姻的事情嗎?那有什麼可值得生氣的?」

賀連豈憂立即勃然大怒。「你在和我裝糊涂嗎?當初是誰告訴我,東野凝那個丫頭身上好像藏有秘密,皇上把她接入宮,也絕不是慰孤那麼簡單,要我趁早下手,先把她弄到手,結果現在,居然被外來的和尚搶了先!」

郝師爺哈哈笑道︰「小王爺若是現在生氣,未免氣得早了一些。依我看,雖然傳聞陛下許婚,但是到底沒有付諸公文,昭告天下,這里面只怕還有變數。」

賀連豈憂立刻來了精神。「哦?怎麼說?」

「陛下如果也覺得風羽公主身上有什麼秘密,又怎麼會輕易把她許給西涼國的人?更何況這個西涼王子雖然出身高貴,但其實在西涼的地位並不顯眼,與他聯姻,一點好處都沒有,咱們陛下向來是不做賠本買賣的。」

被他這麼一分析,賀連豈憂才舒展了眉頭,用心請教。「那……依你之見呢?」

郝師爺模著兩撇小胡子,呵呵笑道︰「只怕這是陛下用來安撫西涼人的一個小計策罷了。」

「你這麼一說,倒是很有道理。哈,那如此說來,東野凝只怕是要空歡喜一場了。」

「小王爺也該寬寬心,多出去走訪,結交些朋友,將來我們要做大事的時候也用得上。」

「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最不喜歡外臣互相勾結。」

郝師爺搖了搖頭,湊近主子耳邊輕聲說︰「小王爺可以打著別的旗號和人見面啊!再過幾天不就是賞楓會嗎?不僅是朝內的文臣武將,都喜歡登山賞楓。小王爺可以請大家品酒吟詩。還有,那個水無涯小王爺也不要疏遠,听說他可以操控水,如今算是被陛下半軟禁在宮里,這樣的人,如果小王爺示好于他,他一定會感激在心,說不定將來也可以為我所用。」

這下賀連豈憂的臉色完全和緩了,一撫掌,「好,幫我寫幾個貼子,我來見一見這些人!」

水無涯從東野凝寢殿的牆上摘下琴,輕輕撥了撥,古琴發出余韻悠長的樂音。

「這琴怎麼樣?」東野凝伏在桌案上,托著腮問他。

他點頭,「很好。」然後又說︰「我听到你彈了。」

不提這件事還好,一提她就覺得不好意思,「我那樣彈琴,你居然還睡得著?」

這一回水無涯笑得有幾分壞意,「我在等你停下來。」

她睜大眼楮。「你等了多久?」

「一夜。」

她靜默片刻,終于忍俊不禁的 哧出聲。「你知道嗎?我也一直在等你過來叫我停下。」

「哦?為什麼?」水無涯不解。如果她想停,隨時可以停下,何必用這種笨辦法?

她頓時語塞。她怎麼好意思說,她是想逼他搬走才費勁地彈了一夜的琴?

「我的手指都快彈斷了。」她抱怨著,轉移重點,好像是誰當初求著她彈似的。

水無涯執起她的手,認真地看,看得她的臉都紅了,急忙抽回來。

「你看什麼。」

「你不常彈琴。」他很肯定的下結論。

她更沮喪了。「因為我彈的很難听?」

他笑著搖頭,攤開自己的雙掌給她看,在他的十指上,有一層細細的繭。

她的指月復那麼光潔,毫無瑕疵,當然不是練琴人的手。

他坐下來,十指在琴弦上一抹,那仿佛飄入雲端的深幽琴聲便抓住了住凝的心。

原來琴聲真的會如人,一樣的高潔,一樣的空靈,一樣的與世無爭……

琴聲一出,四周仿佛萬籟俱寂,天地之間只剩下她和水剩下兩個人。

他的琴聲中有她嗎?或者,他的撫琴只是為了她?

想到這里,她心中又是喜悅又是感動,雖然也許這樣想是有些一廂情願,但是此情此景,讓她浮想聯翩的全是美好的東西。

只可惜一個太監的嗓音突地打破了屬于兩個人的寧靜。

「公主殿下,陛下請您和他一起去禮部。」

「禮部有什麼好的?還要陛下親自去?」她不滿地嘀咕一句,卻只能起身,又不忘回頭吩咐水無涯。「你在宮里等我吧。」

他微笑點頭,示意她早點回來。

待她走後,偌大的殿里只剩水無涯一人。

他繼續撫琴,琴聲一如剛才幽遠空曠,他好似不是坐在深宮之中,而是在山谷之顛,迎著山風秋月,衣襟飄擺,每一個琴音都可以與天意相通。

漸漸,琴聲由弱轉強,所有的山風月色像化作金戈鐵馬,突然呼嘯而起,鏗鏘之音震耳欲聾——

「殿下……」一個很輕的人聲在殿外呼喚。

水無涯猛地琴聲一止,抬起頭來,殿外的人著青色宮服,是和他一起來的西涼女官。

「進來。」他將古琴托起,掛回了牆上。

「恕小臣直言,殿下剛才的琴聲……有些張揚了。」那女官憂心忡忡地說,「這里畢竟是皇宮所在。」

「我知道了。」他的臉上沒有了以往那柔如春水的溫情,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寒霜,和仿佛自骨子里透出的天生氣度和威嚴。

「有消息了?」他開口問。

「是,從北陵傳來消息,說北陵正在和東野議和,北陵女皇竟然親口向東野鴻求婚,而東野鴻這邊還在斟酌,沒有答復。」

水無涯皺起眉,像是有些狐疑。

女官看出他的疑惑,便說︰「小臣也覺得很奇怪,年初東野鴻突然發兵攻打北陵,久戰不下之後提出議和,這本是正常的外交之道,只是北陵女皇怎麼能向東野求婚?這豈不是自貶身價?後來又有傳言說,北陵女皇面部天生有一個碩大的胎記,破壞一張嬌容,她是怕自己嫁不出去,才趁機以此為議和的條件。」

水無涯哼了一聲,顯然不相信這種廉潔,「流言蜚語,不真。再查。」

「是,小臣已經命人入北陵查實情。還有,上次殿下說東野皇宮中出現了赤霄劍,小臣也已命人查得。這赤霄劍自從當年被赤多人從北陵蕭氏皇族手中奪走後,一直都鎮留在北陵皇都之中,能接觸的人少之又少,也沒有听說丟失。這個人如果手中拿的真是赤霄劍,只怕身份來歷很不一般。」

「那是個女人。」水無涯眸光幽幽,眼前又浮現當日的景象。

「女人?」女官一驚。「是個女刺客?」

「不是刺客,她志不在殺人,而在盜書。」

「東野蘭遺世的那本《蘭心詩韻》?但是正本不是說保留在飛龍寺中嗎?這文英閣里的最多只是副本。」

水無涯微微搖頭。「飛龍寺中的也是贗品。」

「啊?」女官再驚,「那,真品在哪兒?」

他眸光一利。「所以要你去查。」

女官驚得急忙低頭。「是,小臣一定盡力去辦。」

「還有……」他慢悠悠地問︰「東野凝的身世,查到了嗎?」

「哦,這個真是費了一番工夫。官方上只說她是已故將軍東野長征的惟一女兒,但是我問過當年將軍府中的一位老婢女,給了她三十兩金子之後,她才吞吞吐吐地說,東野長征和夫人當年新婚不到半年就有了這個女兒,她剛生下來的時候有大半年沒出過屋門,夫人也不許別人看望,好像有什麼古怪似的。」

水無涯沉思片刻,再度開口。「可曾留有證據證實身份?」

「這一點就算有證據,也必然被東野皇帝拿走了。當初東野長征夫婦相繼死後,東野鴻藉口接她入宮,把東野將軍家僅剩的一些財物和她一起搬入宮中。因為東野將軍生前並非大富大貴,所以也沒有人有任何關于東野鴻吞沒其家產的流言傳出,現在看來,只怕東野凝凝身世有關的秘密,也都被東野鴻一起搬入宮里了。」

水無涯冷笑,「果然是只狐狸。」

女官說︰「殿下,東野鴻這個人心思狡詐,手段毒辣,殿下在宮中有很多危險,還請小心。至于最近傳聞說他要把東野凝許配給您——」

水無涯瞥她一眼,目光帶著嘲諷。「你以為可能嗎?」

「那他是在騙殿下?」女官而露詫異,「這種大事,他怎麼可以隨便說說?」

水無涯哼了聲。「榜文未發,公文未寫,一切都只是信口雌黃而已,他隨時可以變卦。」

「那他……」

「為了安撫我而已。」他早已看透東野鴻的計謀,「但東野凝,我是一定會帶回西涼的。」

他微微捏緊手指,指中沒有了他佩戴許多年的那枚白玉戒指,但是他牢牢握住的,是他要掌控的未來。

一開始,他接近東野凝或許只是為了西涼,但先是她的小奸小惡讓他覺得有趣,忍不住幣心,後再加上未了山上的和平宏願,與鼓勵他的說法,讓他越來越對她改觀。

她的一切,都很良善,讓他情不自禁想親近,甚至沖動的答允婚事,即使這只是東野鴻的計策之一,他仍是想要她伴在身旁。

以溫文無害的面容面對世人,除了是保護自己而被迫戴上的面具之外,還因為他必須隱藏起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和野心。

東野凝,就像是他的一個獵物,雖然相識出自偶爾,但結局卻必然在他的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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