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她手邊的最後一張紙就快用完時,忽然听到艙門傳來聲響
她又喜又怕,不知道來人是誰,是來救她的,還是來殺她的?
艙門打開,外面已是黑夜,月光斜照在那人身上,映出一片水銀色的光澤。
「你是誰?」語氣震怒,「誰準許你擅自到這里來的?」
听到那人的斥責,江夏離反而松了口氣,揉了揉已經酸麻的腿,她舉起桌上的燭台,「打擾了,溫船王,是令妹邀請我上船的,我只是一時好奇進來看看,卻被人關在這里出不去。」
「好奇?我這里沒什麼值得你好奇的。」溫廷胤走進艙房,在燭火的掩映下,五官更顯俊秀,但視線卻極為陰冷。「恕我直言,該不是什麼人派你來打探我溫家的機密吧?」
江夏離自嘲道︰「我這個靠賣文字賺錢的窮苦百姓,有誰能看得起我,給我這樣的生財之道?再說,我也不過是今天才認識溫家人,否則你們遠在京城,我在小小的彭城,就算有心刺探,又何來機會?」
她拿起寫好的故事,客客氣氣地對他屈膝,「無論如何,我還要多謝溫船王救了我,否則我就要餓著肚子在這間艙房內過夜了。」
「站住。」溫廷胤見她要走,忽然喝止,「把你手里的東西放下。」
「這些?」她舉起那迭紙,「這不過是我剛才無聊寫的東西。」
「紙和墨是這房內的吧?」他盯著她,「未經主人允許,擅動物品,我沒要你賠償已經很客氣了。」
「賠償?呵呵,原來溫船主是這麼‘大方’的人啊!」她鄙夷地挑起眉,「我可以賠啊,不就是紙和墨嗎?我店內多得是,一會兒叫人給你拿些來。」
「拿?說得輕巧。」他噙著一絲冷笑,雙手抱胸,「這紙是我特地在琉璃齋訂做的,用的是上好的薔木熬成的紙漿,還到吉慶坊印上金鵬山莊的標記,所有標記都是用金粉印的。至于這墨,是年初皇帝送我的,是西岳送給他的禮物,有什麼特別我不清楚,只知道整個東岳只有十塊,七塊在宮中,其他三塊在我這兒。」
江夏離瞪著他。他是不是故意敲詐她?但她又不是有錢人,他就算要敲詐,也該知道她不是個合適的對象。
心知自己現在在別人的地盤上,而且無論財力勢力,就是個子也贏不了,和他講理,根本是拿雞蛋砸石頭。
她只好退讓一步,「好吧,既然我賠不起,這紙我可以留下,但紙上的文字我要帶走,因為是我寫的東西,將來要賣錢的。」
溫廷胤好笑地瞅著她,「姑娘說錯了吧,這紙是我的,墨是我的,上面的字,自然也是我的。」
氣得頭頂都要冒火了,她深深覺得溫廷胤是世上最不講理的人,忍不住暗自詛咒,最好刮個三天三夜的大風,把他的船吹到像那艘東野船一樣,沉到海底去。
她想了片刻,忽然眼珠一轉,笑道︰「那好,紙還你,墨也還你。」她將那迭紙從身側拿出,看似要交到他的手里,忽然雙手一扯一分,將一迭紙分成兩半,然後三下五除二,就將完完整整的紙撕成了碎片,最後將碎紙往桌上一丟,「這下就算還了個干淨吧?」溫廷胤的眉峰一蹙,看看那堆紙片,又看了她一眼,「你可以走了。」
「多謝。麻煩轉告令妹,多謝她款待,這一行讓我畢、生、難、忘!」說罷,江夏離昂著頭邁出船艙。
他望著她驕傲離去的背影,臉上慢慢浮現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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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離以為離開溫家的大船後,大概不會再有機會見到溫家人了,沒想到第二天,溫千姿居然又出現了,還帶著禮物,說是來賠罪的。
「江姊姊,真是對不住,我的一位表親住在彭城,听說我們來了,便叫我過去陪,我因為正陪著你,原本讓下人把她打發回去,沒想到她就在岸邊等我,非要拉著我陪她去買胭脂水粉,我想著去去就回,誰料一去那麼久,等我回到船上,才听說你不小心被關到指揮艙了,這食盒算是我的賠禮,你可千萬不要記恨哪!」
一番表白,暫時解開了她心中的疑惑,但想起自己昨天的倒霉事,心情還是很不好,便淡淡客套地表明自己並不介意。
溫千姿也是個聰明人,從她的表情就看出她心中必然還窩著一口氣,便小心翼翼地問︰「我听說後來是我哥把你救出來的?」
「如果你是指讓溫家大少爺冷嘲熱諷外加一頓喝斥,算是我被‘救’的代價,那麼,算吧。」到現在提起那件事,江夏離還是鐵青著一張臉。
就因為溫廷胤不肯讓她把自己辛辛苦苦寫好的一場大戲帶回來,害她熬了整整一夜,才憑著記憶復寫了一遍,她和溫廷胤這個梁子,算是結下了。
溫千姿一听,瞪大眼楮,似是想笑又不敢笑,「我就說我哥那個人嘴巴臭,果然得罪你了,你不要和他計較,他看誰都不順眼,今天早上還把我臭罵了一頓。」
「我可不敢和溫船王計較,我有幾個腦袋,除非我活膩了。」她冷笑了幾聲,懶懶地想要打發客人走,「溫小姐哪天回京城?」
「大約明後兩日就走吧。」
「那我先祝你一路順風。」
看出她不想再說,溫千姿也不好意思多加打攪,只是殷殷囑咐她千萬別忘了要讓《江湖豪俠傳》里的有情人終成眷屬。
經過昨天,江夏離對這件事已經沒有那麼好興致了,只是敷衍地響應,就送她走了。
轉過身來,小四好奇地問她,「當家的,那位姑娘看起來很不一般,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無論是哪家的,都離咱們越遠越好。」她冷冷地瞥了小四一眼,「你難道忘了,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是咱們最惹不起的。」
他沉默半晌,吶吶地說︰「當家的,您是不是還在記恨京城的趙小姐?」
「記恨?」她鄙夷這個字眼,「我壓根兒不知道她是誰,怎麼會記恨?!」
她邁步剛走,就听到小四在她身後嘀咕,「看來果然還在記恨。」
江夏離立刻收住步子,惡狠狠地回身罵道︰「你記住,這輩子我都不會讓恨這個字留在我心里,因為若是我用力去恨別人,最後被傷的,只是我自己,我江夏離是那樣的傻瓜嗎?」
小四被她猙獰的面孔嚇到了,瑟縮地躲進櫃台後方。
老王在旁邊一言不發,此時看了小四一眼,又看看江夏離,嘆氣道︰「那姑娘似是京城來的,小姐不想托她給京里的人捎個口信嗎?也許……老爺還在牽掛您的下落。」
「我在京中已無親友了,每年我只要記得在我娘的墳前燒些紙錢就好,至于其他人……我可顧不得了。」她將昨晚熬夜寫完的那些文章摔到櫃台桌上,吩咐著,「你把這些文章拿去刻印,這回要三升酒才能換三張紙。」
「當家的終于肯漲錢啦!」小四歡呼一聲,立刻活了過來。
江夏離冷著面孔,邁步回了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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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千姿回到船上,先去找哥哥溫廷胤,繞了一圈,才在指揮艙里找到他,只見他坐在桌邊,正在拼著什麼。
她氣呼呼地走進去,劈頭就問︰「哥,你昨天到底對江姊姊說了什麼?把她氣成那樣!我好不容易和她成了朋友,還說服她答應遂了我的心願,讓月娥和李飛能成就美滿姻緣,可是今天我再問她,她就有一搭沒一搭的,沒什麼興致了,一定都是你害的!」
他並未抬頭理她,只是漠然地響應,「原來你千里迢迢來到彭城,就是為了和這個不入流的寫手要一個結尾?這件事你若早說出來,又何須這麼麻煩,給她一千兩銀子,自然能讓她寫出你想要的。」
溫千姿氣道︰「你除了用銀子砸人,還懂什麼?寫文章的人是最講究風骨的,所謂富貴不能婬,威武不能屈,你甩點銀子就能讓她听你擺布,那她豈能寫出那樣動人心魄的故事來?」
「動人心魄?你也太抬舉她了。」溫廷胤將雙手從桌上撒開,眼前是重新被拼黏好、數張寫滿了字的紙,都是江夏離昨天盛怒之下撕碎的。
「這上面的文字沒有幾處禁得起推敲,她自以為寫得圓滿,其實漏洞百出,這種文章,說它是三流太看得起,蒙一蒙彭城的百姓就罷了,真不明白怎麼你和皇後都看得津津有味。」
「你這種愚人,怎麼會懂得它的精妙所在。」她一邊取笑著,一邊驚喜地搶過那幾張紙,「天啊,你從哪兒弄來的?」
「就是你那位了不起的江姊姊昨夜留下的‘厚禮’。」他冷哼一聲,「我以為是什麼鴻篇巨著,就這種文章,京城替人算卦寫狀的地攤寫手都不比她差。」
「和你這種庸人談論江姊姊的文章,我真是蠢。」溫千姿懶得理他,拿著那幾張紙就要跑回自己的船艙,打算先睹為快。
他在她身後冷冷地說道︰「千姿,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這個女人絕不簡單,現在已和命案扯上關系,你還是離她遠一些好,明日我們就回京了。」
她回頭對哥哥做了個鬼臉,不置可否地跑掉了。
溫廷胤將那些剩下的碎紙片都掃到旁邊去,拉過一張紙寫上幾行字,開頭就是因與命案有涉,打撈東野商船事宜暫緩,原地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