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依人第二次見到二皇子是在一個月後的宮內燈會上。
在此之前,她總算將幾位皇子的事打听了清楚。當然這都仰仗于小爆女的多嘴多舌和三皇子的熱情介紹。
太子朱世隆是皇貴妃所生,也是皇上的第一個兒子,所以出生後不久即立為太子,二皇子朱世弘是郭淑妃所生;四皇子就是那位皇帝的義子,名叫朱世瀾。
太子因為自小身分尊貴,在宮內宮外有一票人對他非常擁戴,而六部之內,皇上將工、戶、刑三部交給他掌管,可見對他十分信任;二皇子只掌握吏部一部,而四皇子年紀尚小,是個閑散皇子,沒有正式官職在身,和三皇子的感情也最好。
朱世文因為身體不好,亦沒有一官半,每日除了喝藥外,也只有蒔花弄草這點興趣愛好了。
自從她和三皇子算是正式認識之後,三皇子立刻就把她當作自己的好友,時不時就到承恩宮看她,或是約她到自己的寢宮玩。
她去的次數稍微多了些後,容妃便頗為憂慮地提醒她,「依人,別忘了,你娘希望你入宮做太子妃。你和三殿下過從甚密並不好。」
「能不能當太子妃,誰也說不準不是?而三殿下也是皇子,我可不能得罪。」她淡淡的兩句話就把容妃堵得啞口無言,只能由著她。
這一天朱世文找簡依人,神秘兮兮地問她,「依人,你知不知道宮中馬上就要有一場燈會?」
「燈會?」她想了想,現在距離新年還早,眼前也沒有什麼節日可以慶祝,怎麼會有燈會呢?「是誰要做壽嗎?」她只能這樣猜想。
他笑道︰「不是做壽,據說是要給太子哥哥挑選未來的妻子。父皇要邀請朝中大員所有達到適婚年齡但尚未訂婚的女孩子來參加。」
「哦。」這幾日容妃坐立不安的原因,她終于明白了。
「兩年前宮里也有辦過一次燈會,那一次布置得可漂亮了,希望這一次也能像之前一樣,甚至是更好。這回我準備親手做一個燈籠,到時候要掛出來讓所有人大吃一驚。依人,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做?」
他的邀約讓簡依人心動。倘若她真的要爭取太子妃這位置,要從所有佳麗中月兌穎而出,不可能僅靠美貌和才學,出奇制勝才是關鍵。
「好。」她答應得很爽快。
朱世文欣喜的找來宮里巧手坊的師傅為他設計了一個里外三層的大型走馬燈。當然,他自己一個人是不可能完成這麼大的走馬燈的,他只是在巧手坊的師傅旁邊幫忙糊紙寫個字干什麼的。
而簡依人在燈籠上題了一首詩,也算是參與其中。
那首詩是——錦里開芳宴,蘭紅艷早年。縟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別有千金笑,來映九枝前。
看完這首詩,他忽然問︰「依人,你會參選太子妃嗎?」
她淡然地回答,「我的年紀還不到,沒有這個資格吧。」
朱世文的臉亮了起來,「其實做太子妃也沒什麼好的,不選也罷。」
「可如果不好,為何大家都要爭著做,想借機當皇後?而這宮里的女人也都想做皇後?你娘也是皇後啊。」
她的回應讓他不禁皺起眉,「你想做皇後嗎?做皇後又有什麼好的?除了住的宮殿不一樣,別人叫你的名號不一樣,其實和其他的女人並無區別。」
「但就是這個名號,讓很多人心馳神往了。」她模著宮燈上細膩的棉紙,低聲輕嘆。
◎◎◎
簡依人果然不在燈會的邀請名單之中。在此之前,容妃已經婉轉地向她表達了歉意,說是因為年紀不到,無論怎麼向陛下懇求,皇上都沒有點頭同意。
她倒是沒有太在意,因為年齡而落選,早在意料之內,但是她知道機會並沒有完全失去,燈會當晚她還可以好好利用。
其實她並不在意是否能當上太子妃,但是母親臨終前所說的那句話,她永遠也不會忘記——依人,要做人上人,記得,別讓娘失望。
是的,她絕不會讓母親失望,因為那是母親臨終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的囑托,她必須實現。
燈會那天果然十分熱鬧,從皇宮的正門口一直到皇帝朱禎裕所住的辛慶宮,漫長的一里地都已被燈海照耀得恍若白晝,這樣火樹銀花、人聲鼎沸的場景,正應了那首詞——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簡依人早早就打扮好了,但卻姍姍來遲燈會盛宴。而她的出現就像是連烏雲也遮不住扁華的明月,一下子成為眾人目光焦點。
「這女孩就是容妃的外甥女?听說最近一直住在宮中,她娘那晚被刺客……」
「可惜啊,要不是年紀小了點,否則以她的姿容,這麼多的姑娘里還真沒有幾個可以和她匹敵的呢。」
簡依人表現得很是淡然,所有的贊許議論之詞仿佛都沒听見。
她還是服孝之人,所以穿了一身白衣,擔心過于素淨會與場合不搭,便命人在衣襟上繡了一片粉藍色的鈴蘭花,這令她雅致清貴得似是謫仙。
吧淨的臉上沒有過多的脂粉鋪蓋,只用眉筆淡淡地掃了一下兩道修長的細眉,將眼角輕輕描了一下細線,把那只黑水晶似的烏黑水眸,襯得更加明亮動人。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她一直信奉這兩句話,因她有足夠資格做芙蓉。
朱世文從眾人之中走向她,笑著用手指給她看,「依人,咱們做的那個燈籠最得好評呢。好多人都說沒有見過你寫的那首詩,夸你博學多聞,是個才女。」
她謙遜地說︰「我父親一直很喜歡中原文化,所以教了我很多中原的詩詞,那首詩也是小時候他教我背的,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懂詩中的意思。」她伸長脖子向四周看了看,「怎麼還不見太子殿下來呢?」
「他是今天的主角,當然要最後登場,哦,他來了。」
朱世文指了指前方,簡依人眯眼看去,果然見一群人簇擁著一個身穿鵝黃色錦袍的男子正向這邊走來。那人有著很瘦削的身材,肩膀仿佛被人用刀劈過似的又窄又平,腰帶也束得很緊,發式更是梳得一絲不苟,明明正經八百,但越是如此,她看了就越是想笑,因為她忽然想起四皇子曾說過的一句刻薄話……
這太子還真有幾分「驢相」!
她已忍笑忍得辛苦了,偏偏朱世文還在旁邊與她耳語,「大哥的臉長了些,所以四弟總是偷偷笑他有一張驢臉,大哥就會回罵他是個來歷不明、身份低賤的野小子。」
簡依人努力克制自己差點就要爆發出來的笑聲,問道︰「太子要如何選妃呢?是由他欽點嗎?」
「不,挑選人選的其實是父皇,大哥只是將幾個擬定的人選看一看,從中選出三個,再由父皇做最後決定。」他如是解釋。
「哦……」她暗暗留心,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手指。若是如此復雜的程序,那她要入選真的是難上加難了。
「依人,你渴不渴?我去給你倒杯茶來吧。」
朱世文殷勤詢問她,她立刻點頭道謝。趁著他離開的時候,她立刻閃身穿過人群,朝太子朱世隆所在的方向緩緩靠近。
「那里並不適合你。」
忽然間有個聲音傳入自己耳中,她不禁一震,雖然這句話沒有指明說話對象,但她卻本能地覺得那人是在對自己說話。
她情不自禁地站住,然後轉身尋找說話者,最後看到在人群之後的一棵高大樹木旁,那人舉著一杯酒,漠然地望著她這邊。
是二皇子。她的心弦像是被誰扯動了一下,在那一刻發出極微妙的聲響,而這聲音只有自己能听得到。
但最後她還是決定裝作沒听見,又轉回身繼續走向太子。
朱世隆正被一群鶯鶯燕燕圍繞著,並沒有留意到周圍的變化。簡依人走過他身邊時,伸手去拿旁邊桌上的一個酒杯,恰巧一個宮女將果盤擺好後準備離開,兩個人就這麼「無意」地撞了一下,酒杯中的酒液驟然潑灑到她的身上。
她輕呼一聲,這一聲絕不尖利高亢,但也絕對可以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容妃靠得最近,急忙奔來斥責,「這丫頭是哪個宮的?怎麼走路都不看人?」
不等那嚇傻的小爆女說話,簡依人忙柔聲開口道︰「娘娘不必生氣,是我自己不好,站在人家的後面,她沒有看到我才撞上的,是我沒有避開她。」
「這剛做好的新衣裳,才穿了一次就弄髒了,真是……」容妃還在急切地用手中的帕子幫她擦拭酒液。但一時間怎麼可能弄得干淨?
「這里離我母妃的坤泰宮不遠,要不要到她那里換一下衣服?」
忽然听見有人在旁說話,容妃側目看清是誰,立刻臉上堆笑,「太子殿下,可咱們怎麼敢勞煩貴妃娘娘呢?不用了,我帶依人回我那里換就好了。」
「我母妃那里還有景甜新做的衣服,應該正合這位姑娘的身材。」朱世隆微微一笑。
容妃忙道︰「那是給七公主殿下做的衣服,依人就更不能穿了,她哪有這個福分。」
「依人小姐是娘娘的……」他詢問起俏佳人的身份。
看他似乎很有興趣,容妃趁勢說︰「是我外甥女,簡方大學士的女兒。」
「哦,原來是簡大學士的千金,那必然是位才女了。」朱世隆深深打量著簡依人,而她只是低垂著頭站在一邊,偶爾才微微挑起眼睫瞥一眼,那眼角的風情笑意令他的眸色深沉了許多。
最終,她還是去坤泰宮換了衣服,當然,她沒有穿七公主的新衣,而是命人回去容妃那里取了一件自己的衣服換上。
皇貴妃看著她,不無感慨地對容妃道︰「這女孩生得真好,可惜年紀小了點,否則配我家世隆那可真是郎才女貌了。」
「是啊,她不過才小了一歲而已,若不是陛下突然提前為太子訂婚,依人肯定是能入選的。」容妃趁機哄抬自家人。
「這也許就是命吧……當初家里也不是選我入宮,但因為我姐姐病了,家中又必須出一個女孩,我才頂替她……」說到這一段,皇貴妃的語氣中不無得意。因為有了她的頂替,家族的榮耀、個人榮華才都得以齊聚一身。
容妃暗中恨得咬了咬牙,但嘴上還是得恭維一番,「是啊,貴妃娘娘這樣的好命多少人當中才有一個,我們家依人只怕是沒有這個命了。」
但她的結論下得有點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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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依人在第二日被告知她入選為太子妃的第四個備選人。
「第四位?依人,第四位!我真不敢相信,陛下原本只要選三位的,怎麼會突然冒出一個第四位?這一定是你昨夜吸引了太子殿下,他特意去向陛下要求把你加上的。」
容妃在得到這個消息之後,簡直是興奮若狂了。
她緊緊拉著外甥女的手,淚眼盈眶地說︰「依人,若你真的當了太子妃,我也可以算是對得起你的母親了。」
簡依人面對這個天大的喜訊卻很淡然。能破例入選當然是好事,但四中選一,還是有無窮變數,她依舊不能掉以輕心,而比起其他三位佳麗,她的優勢就在于她現在身處皇宮之中,有更多的機會和太子親近。
但是有一個人似乎對她的入選很是不滿,那人就是朱世文。
消息公布的當天,他就又急又氣地跑來,咄咄逼人地問︰「依人,你真的想當太子妃嗎?」
她怎麼能回答「想」或者「不想」?只能反問︰「殿下何意?」
朱世文的臉漲得通紅,不知道是因為憤怒生氣還是跑得太快,氣血上涌所致。
「若是你不願意,我去和父親說,不能勉強你。太子已經有三個嬪妃人選了,而且他那里還有其他美人供他平時享樂,如果把你也拉進去,是害了你一生啊!」
看見他如此沖動的樣子,她從他眼中讀到的不只是「擔心憂慮」這麼簡單,還看出了一份情愫,可她不能回應。
簡依人第一次主動握住了他的手,柔聲說︰「謝謝殿下的關心,但這是我娘的遺願。能不能做太子妃就看我的命,而我若是連試都不試,我娘在九泉之下會怪我不孝的。」
她將這頂「不孝」的帽子扣在自己頭上,讓朱世文無法反駁,只能悻悻然地走了。
不過,他並不是第一個質疑她的人,真正質疑她的,並且打擊到她決心的是朱世弘。
那天她去皇貴妃的寢宮喝茶,回來時路過辛慶宮的門口,正巧遇到從辛慶宮出來的二皇子。
她對燈會那晚二皇子拋過來的那句警告記憶猶新,所以猶豫了一下,退後幾步想避開他。但他卻已經看到她了,盯著她伸出左手,將食指勾了勾。
她不能裝作沒看到,只能無奈地走過去,屈膝行禮——「見過二殿下。」
朱世弘居高臨下地審視她,「要做太子妃可不是憑一點小聰明就能辦到的。」他毫無顧忌,當面拆穿她那晚的把戲。「你以為太子沒看出你的用意?」
他語氣中的嘲諷和不屑,刺中了她心中不願為人所踫的地帶。
簡依人本能地為保護自己還擊了一句,「就算太子殿下看出來了,只要他不介意,我也沒什麼好羞愧的。」
他似笑非笑地斜睨她,諷刺道︰「是啊,你既然敢在眾人面前堂而皇之地賣風騷以勾引太子殿下,也不該是個會感到羞愧的人。」
她的臉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記耳光,一陣熱痛。從沒有人敢這麼犀利冷酷地指責她,這不僅將她的憤怒罵了出來,也將她心底用盡全力才隱藏很深的羞恥心也罵了出來。
她惡狠狠地瞪著他,完全忘了他是自己該敬而遠之的尊貴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