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陽,護國將軍府。
蘇復剛從兵部回來,就听說皇帝竟然親自到訪,他一邊責怪著手下接駕草率,一邊走入正堂,跪即首道。「微臣不知陛下駕臨,接駕失儀,請陛下恕罪。」
玉頌明笑著伸手攙起他,「舅父,我今天不過是想出宮透透氣,看看街上的風土民情,走累了就到您這里討杯茶喝,可不是要興師問罪的,舅父不用這樣誠惶誠恐。」
听他說得這樣自然親切,蘇復便起身道。「陛下微服可是大忌,萬一有不識陛下真身的市井混混沖撞了陛下,身邊沒個保護之人可怎麼好?」
他微笑地說。「舅父多慮了,玉陽民風淳樸,市井混混很難見到。我不過是走走轉轉,又不會和人打架,哪里能引起沖突?況且,我在聖朝時多少學過些拳腳功夫,自保的能力還是有的。」
蘇復看了一眼站在他身邊的幽學,只覺得他眼生得很,而且幽學長看一張陰柔的俊顏,一雙桃花眼顧盼生輝,卻透看精明,讓他感覺很是不安,便問道。「此人是宮廷侍衛?微臣怎麼沒有見過?」
玉頌明漫不經心地說。「一個小小的四品侍衛,舅父當然不會認得,前幾日我才從都城外把他調進來的。」
蘇復听了心中更加狐疑,「小兄弟貴姓?原本在哪當差?這麼小的年紀就當了四品官,這官階升得可快啊。」
幽學伶俐的向他行了個禮,笑著回應。「這是陛下的恩典,日後也要仰仗蘇將軍多提攜。微臣早就听說蘇將軍的英名,可惜地處偏遠,不得親近,改天若登門拜訪,還請蘇將軍不嫌棄後輩愚鈍,多多指教。」
「好說。」蘇復斜眼看他。這人雖然是一口的玉陽官話,但還是不知道他的底細來歷?便再追問。「你原來是在誰的手下當差?」
「在晉陽方司岑大人手下。」
「方知府啊。」蘇復听得方司岑的名字,臉色一沉,顯然和他在官場上沒什麼交情還有過節,于是就不再追問下去了。
玉頌明伸手一擺,說道。「我在路上看到一間老店,說是百年老字號,專出上好的蜂蜜,還有用蜂蜜做的糕點,便買了些想帶回宮給母後嘗嘗這民間口味。既然路過了舅父這里,也就分一半給舅父留下。」
蘇復又起身接過從幽學手中遞過來的那包糕點,說了些感恩的話,看到包看糕點的黃紙上印看「長明巷」的字號,便也說起,「這家的確是玉陽都城里的老字號了,太後娘娘還未入宮前很喜歡這家的蜂蜜芋頭酥,每次微臣過府去看她時,她總會央求我給她帶些去。」
「哎呀,那母後這回該高興了,我這就去給母後送點心去。」他起身要走,又似是隨口說。「對了,今天我路過西城門的時候,怎麼見那里竟站看十幾個衛兵,還一一盤查,是都城中出了什麼亂子了嗎?」
蘇復回答,「是前幾天鬧了幾起飛賊案,朝中幾位大臣家里丟了不少細軟。雖然全城的銀鋪官家都被打了招呼不得收買贓物,但也要防看這些小賊把贓物拿到其他城鎮去變賣,所以這幾天城門口對過往的人都加緊了盤查。」
玉頌明點頭笑道。「這倒也沒什麼。只是你們這樣大張旗鼓地盤查,就是有賊藏在附近又怎麼肯輕易露出真容,還是改暗訪吧,也免得驚擾了城中的百姓,以為出了什麼大事。」
「是,陛下的意思微臣會告知九門總督曹大人的。」
然後蘇復就親自把玉頌明送出大門,再三謝恩,叫人備好馬車給玉陽王乘坐,又委派府中的侍衛一路護送看他回皇宮,吩咐手下不能讓他出半點差池。
當馬車的車門關上,車輪轉動之後,幽學眨著眼說。「這只老狐狸編的謊話听起來還挺像那麼回事的呢。」
「听著再像是真的,也是假的。」玉頌明冷笑一聲,「剛才進府時,他府上的地形你都看清了嗎?」
「粗粗一轉,看得差不多了。」他自信地說,「等晚上我再進來模一模,就可以了若指掌了。」
「既然他要和我們裝腔作勢,我們自然不能坐以待斃。你且留意他府中晚上都是些什麼人進出,若是在他家中能找到任何謀反的證據,就即刻回報。」
幽學點了頭,「太子殿下派來的一百多名高手,這兩日都可以分批潛入城內,只是你抉擇一定要果斷,千萬不要留手。殿下說你在苑內心腸最軟,很怕你在玉陽這幾年,和玉陽有了感情,便舍不得做狠事了。」
玉頌明苦笑道。「殿下看我看得向來很準,但這件事又不是要故意傷害無辜之人的性命,而是涉及到我的王權和整個玉陽的安危。蘇復若是想逼宮造反,我自然不能隨隨便便拱手將王位讓出,若我心軟了,殿下一統江山的心願就要付諸東流,為公為私,我都不會心軟的,你放心吧。」
見他這樣意志堅定,幽學的確松了口氣,又說。「不過金城公主那邊,你也一定要小心……」話說到一半,想起他之前的呵斥,也不好再繼續說下去。
反倒是玉頌明笑著為他開解,「我明白你是一片好意,但你不認得倩兒,道听涂說了一些她的事情,所以對她有偏見。我和她畢竟已經是夫妻了,她雖然有些小心思,但對我肯定是一心一意的,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
幽學尷尬一笑。「反正你自己把握好分寸就好,我既然來了,就是你的左右手,你的眼楮和耳朵,你讓我做什麼,我絕不推辭。」
玉頌明感慨地嘆道。「當年在雀靈苑,咱們也是一起長大,還有斯朗……可惜他客死異鄉,再也見不到了。我們的命運其實都是棋子一般,無論是雀靈苑中的男寵,還是王座上的我,倩兒,或是太子殿下…都是命不由人。」
「其實縱然黑羽沒有反心,殿下也是想成就一番霸業的,黑羽王反而給了他一個名正言順出兵的借口,所以這世上誰成全誰,誰幫了誰,誰……又能說得清呢?」
金城倩坐在自己出嫁前的寢宮紫金宮中,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回想兒時在這宮中嬉笑玩耍,被父王母後疼愛的畫面,即使是她素來自謝堅強也不禁潛然淚下。
這時,有宮女立在殿門口稟報,「啟稟公主,尚大人到了。」
她趕快擦了一把眼角的淚痕,整肅神情,恢復了貴為公主的威儀,沉聲說。「傳他進來吧。」
內廷禁衛長尚啟陽隨後走入,跪地行禮,「微臣參見公主殿下。」
金城倩冷笑一聲,「好一個尚大人!本宮認識你這麼多年以來,只當你是個一心做事的國之棟梁,卻不料你竟然是一只藏在陰暗角落、啃噬朝廷根本的蛀蟲!」
尚啟陽嚇了一跳,忙即首道。「不知道殿下從哪里听來的不實流言?微臣忠心可昭日月!」
她哼笑著拿出令狐問君送給她的那塊玉映,再說。「你可認得這玉訣?」
一眼看到那物品,他臉色驟變,嘴唇抽搐了幾下後,驀然又重重地磕了三個頭,昂然道。「不敢再欺瞞殿下,微臣的確是聖朝奸細。」
她原本拿出玉殃是想嚇唬他一下,出出自己胸口的郁悶之氣,畢竟被令狐問君當面告知,在金城王宮中竟然潛伏看這麼大的一個細作,著實讓她吃驚懊惱,但她怎麼也沒想到尚啟陽會承認得這麼痛快,而且是一副即刻赴死也在所不惜的慷慨之態,倒讓她為之一震。
「聖朝有什麼好的?你在金城生。金城長,就該做金城人。其實本宮可以不和你計較你做聖朝奸細這件事,也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答應本宮一件事一--」
尚啟陽卻不惜逾矩的先行打斷她的話,「微臣之罪可遭千刀萬剮之刑,但若讓微臣叛國,縱遭千刀萬剮也是不能。」
金城倩捏緊指骨,恨聲道。「你倒是很有節操,可是你受過聖朝多少恩惠?竟能為聖朝這樣賣命?本宮現在若要殺你全家,易如反掌,名正言順,你就不替家中老少著想嗎?」
「微臣祖輩世受聖朝皇恩,微臣縱然是在金城長大,也不敢數典忘祖,家中老小包是都遵循祖訓,不敢有違半點分毫。」
尚啟陽的回答忽然令金城倩對他肅然起敬。也不知道聖朝是怎麼施恩教的,竟能讓離國幾十年的老臣還死心場地的為之效命,相比之下,他們金城也有這樣忠君愛國的人嗎?
她驟然感到氣餒,對他說道。「你起來吧,本宮不殺你,更不會殺你家人,本宮已經和聖朝丞相令狐問君達成協議了,若不是她主動贈本宮玉決,本宮哪里會知道你的身分。」
在這須刻間就經歷了先死後生的一番過程,他也不禁心下駭然。令狐問君將玉訣交給金城公主雖然並非臨時起意,但也還沒有來得及告知他此事,所以他今天是真的以為自己的秘密敗露,死期已到了。
金城倩緩和臉色,低聲問。「入宮後我見宮中有不少生面孔,是不是宮內最近換過人了?為何換得這麼多?」
尚啟陽答道。「是,因為新王登基後,王後說宮內的侍衛並非是從王府中帶出的心月復,恐有不周到的地方,所以就換掉了大約三分之二的人。」
「是王後的意思?」她秀眉緊整,暗自納罕。她的這位王後嬸嬸以前在王有中是個很沉靜寡言的女子,向來對國事不感興趣,連听說自己的丈夫要做金城王這等大事都淡然對待,沒有一句議論,哪怕是感天謝地,入宮後倒對權力如此在意嗎?「我去看看王後……叔父去世後,王後住在金華宮吧?」
「不,王後還住在她的金鳳宮。」
這就又不對了!金城倩更加狐疑。按照慣例,如果王去世了,要停靈承坤殿,而距離承坤殿最近的金華宮就是王後那時候入住的地方,為的是方便每日去承坤殿舉哀,處置國喪上的各和事宜,怎麼王後卻不按常理做事?
她起身踱步,隨口問。「尚大人,這宮內現在是否還是你負責統轄?」
「雖然名為微臣統轄,但實際上王後的堂弟--校尉胡仲育統領著宮內那三分之二的人手。」
金城倩止住步子,立在原地想了想,說。「先放話出去,就說本宮剛從玉陽回來,舟車勞頓很辛苦,身子不適,這兩日就不見外臣了。」
「是。」
「然後你去叫方太醫進來,本宮自小就是由他看病,他的人品本宮信得過。」
「是。」
「還有,你命人出城去找蕭天易將軍,他手中有三萬大軍,命他即刻帶著一萬人馬到都城外護駕。」
「……」尚啟陽訝異地問。「公主,不到這麼嚴重的地步吧?」
「不到?」她冷笑道。「你是真沒想到,還是在和本宮裝糊涂?你只要照著本宮的意思去辦就是了。」
「是。不過若蕭大人問起護誰的駕,微臣該怎麼回答?」
金城倩美麗的面容上滿是驕傲的冷艷,她吐氣如蘭,吐字如鐵,「護本宮的駕!護本宮父王的駕!護金城國的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