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成讖。
才說過覺得葉毓桐不錯,可以納入考慮,易海聆居然就不能克制地開始在意起他。有時候想到兩人相處的情景,她會不由自主地笑出來;有時候想到他的不解風情,又會自個兒生悶氣。
她從沒料想到自己對那個爛好人也會產生一種叫「思念」的情緒。
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法子一點一滴地滲入她的心,連她自己都為這種前所未有的感覺而迷惑了。她交男朋友的經驗不算少,也不乏轟轟烈烈、大起大落的戀愛,可是這種含著微微甜蜜的思念,她惶然地發現自己完全無法掌握,甚至還有擴散的趨勢。
或許便如李和欣的希望,她是有一點喜歡葉毓桐的吧?又或許,比一點喜歡還多一點、再多一點……
她給了自己半個月的期限,不見他的面,不和他聯絡,如果半個月之後這惱人的思念淡去了,就代表現在的一切都只是她庸人自擾。
然而,愈不想在意的事,就愈在意,半個月之後,她發現思念不但沒有減輕,反而郁積在心里逼得她快發瘋了。更令人氣惱的是,葉毓桐竟然也一通電話都沒和她聯絡,就好像她一個人在唱獨腳戲一樣。
不行!她一定得見他一面,厘清自己難解的情緒。為了這個沖動,她再一次殺到農改場找人;沒想到這回他不是到深山里出差,而是請假回家鄉了。不屈不撓一向是她易海聆的個性,幾乎沒經過幾分鐘的思考,她車子方向盤一轉,開了整整四小時的車來到了台中縣葉毓桐的家鄉。
這里的空氣就像他說的那般新鮮,放眼望去全是綠油油的山坡和稻田,他的老家位在又寬又直的馬路邊,不是她想像中的三合院,而是一棟兩層的樓房,相類似的房子一整排連接到路的另一頭,似乎還經過幾次翻修,並沒有老舊的感覺。
叮咚──連電鈴聲都和他在台北的家一模一樣,這一刻,易海聆才開始產生一絲莫名的緊張。
「誰啊?」聲音傳來的同時,葉毓桐拉開黑色的玻璃門,沒有一點心理準備地抬頭一看──
「海聆!」失聲叫出這令人魂牽夢縈的名字,他眼中揉合了訝異、疑惑,更多的是由衷的興奮。
易海聆笑了,發自內心的笑,她毫無遺漏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驚喜。剎那間,她發覺自己就是為了他這個表情,為了他不加思索的喜悅而來的。
「你怎麼會來這里?」葉毓桐忘情地抓住她的手臂,還沒有從這個「神跡」中反應過來。
「你說過要帶我到你家鄉看看的,可是你卻丟下我自己先溜回來了。」她故作生氣,粉面含怒,嬌嗔地埋怨了兩句。
「我沒有丟下你……」葉毓桐急急否認,完全被她給弄胡涂了,「你不用上班嗎?」
「我休年假。」明天再打電話請假,她在心里補充著。
「我、我這次回家,是有原因的,絕對不是回來玩……」听她那麼說,他慌張不安地連忙解釋,雙手握得更緊,「你想看我就帶你看,不要生氣……」
「你再不放開我的手,我就真的要生氣了。」易海聆眼中帶笑地看著他觸電般放開他緊握她的雙手,白皙的手臂上馬上浮現斑斑紅印。
「對對、對不起!」葉毓桐暗罵自己的粗魯,沒多加考慮就伸出粗大的手掌在她手臂揉著;易海聆今天穿的是無袖上衣,感受她細致、光滑的皮膚,他有些留戀地多模了兩下……
恍然明白自己在做什麼,葉毓桐古鋼色的臉當下脹成豬肝色,迅速收回魔掌,笨拙地道︰「我我我……我是怕你會痛,不是故意要模你……」
「我又沒怪你。」易海聆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他老是這麼小心翼翼地將她捧在手掌心上,她對他的思念,或許就是這麼來的吧?「你們家沒人在嗎?」
「都去山上的果園了。」她岔開了話題,葉毓桐吊得高高的一顆心才放下來,露出一個慣有的傻笑,「本來我也要去的,你再遲個五分鐘來,我就不在家了。」
「果園?」易海聆柳眉一攏,低頭看著腳下的高跟鞋。
「我家是種梨的,在山上有好大一片果園,我可以帶你去走走。」葉毓桐注意到她的動作,不禁在心里苦笑,看來這會兒要先帶她去買雙鞋,才可能讓她踏上果園一步,「先進來吧,我慢慢再告訴你我回來的原因。」
一踏進葉家,易海聆的第一個感覺是──葉毓桐的愛干淨,的確有深厚的家學淵源。
進門先看到的,是磨得發亮的大理石地板;然後眼光向上移,由地板連到天花板的牆櫃,里頭的東西排得整整齊齊,客廳里一塵不染的桌子上擺著一盆小小的萬年青,還有一套看起來非常舒適柔軟的大沙發。
「你先坐一下,我不曉得你會來,沒有準備小麥草汁,你想喝什麼?」少了那些金色的小瓶子,葉毓桐還真不知道要拿什麼招待易海聆。
「沒關系,我什麼都不想喝。」開了半天的車,易海聆疲累地靠坐在那張她一看就想撲上去的長沙發上,「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麼回家。」
葉毓桐拘謹地在長沙發的另一頭坐下,無意識地推推眼鏡,這一副金框眼鏡,現在他已經戴得很習慣了。「你听過‘桂花香梨’嗎?」
別花香梨?易海聆搖搖頭。在水果這個領域,她只懂得吃,其它一竅不通。「遙望」坐在沙發另一端的他,她暗嘆口氣挨了過去,坐在他身邊,「我現在好累,懶得大聲說話,你不能坐近一點嗎?」
不是我不能,是我不敢!葉毓桐感覺自己體溫隨著她的靠近漸漸上升,更加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桂花香梨’是我幾年前引進大陸新疆的梨種,然後經過品種改良,加強它的香氣甜度,改善果實的外形。近年在我家果園試種的結果,去年夏季第一批成功的香梨就已經上市了。」
「嗯,好吃嗎?」葉毓桐家里的陰涼蓋過了外頭春雨剛過的濕熱,易海聆懶懶地回答著,又抬頭無力地瞄了他一眼,「你轉過來一點,不要動。」
他迷惑地照著她的話做了,想不到易海聆竟然順勢倒在他懷里,還自顧自地扭來扭去,尋找著最舒適的位置。葉毓桐的體溫霎時沖上最高點,整個人像一壺煮沸的熱水,他急急忙忙地伸手摟住她的背,怕她從他身上摔下去,「你你你……」
「我說,桂花香梨好吃嗎?」他的胸膛出乎意料地與她如此契合,易海聆滿足一笑,又偎緊了些。可以想像他現在一定緊張得快噴火了,但她卻像要探測他底限般,玉手拂上他緊實的胸前,感受他強而有力又速度驚人的心跳。
「好吃好吃!香氣四溢,汁多味甜,清脆……」葉毓桐拚命沉住氣,不讓懷中柔軟的身子侵蝕他的神智,忽地一只柔荑模上他的胸,他立時倒抽一口氣,緊抓住她不安于室的手,「不、不要亂模!」
「小氣鬼!」嘴上嘟嚷著,她的手還是沒離開他胸前。
葉毓桐只好苦著臉按住她,免得她興致一起又到處亂模。
他的懷抱暖烘烘的,有一種夾雜著青草和泥土的清新香味,易海聆愈來愈昏昏欲睡,只好勉強說些話提神︰「你還沒說桂花香梨和你回家有什麼關系。」
「呃,香梨第一次上市,照理說價格應該會不錯,可是當時市場的青果批發商說這種梨在大都會銷路一定不好,所以買進的價格只有一般梨的一半。」半擁著柔順的她,葉毓桐從先前的緊張變得有些飄飄然,按住她的大手也舍不得放開,聲音低沉地道︰「不過,我同事前兩個月才告訴我,他去年偶然在台北零售市場看到我家的桂花香梨,一斤居然賣到一百多塊,比進口梨還貴……」
他的聲音真好听,很有催眠的作用……易海聆陷入半昏迷狀態,根本沒法子集中精神听他在說什麼,「你家的香梨貴到讓你逃回家嗎?」
「當然不是這樣。」葉毓桐失笑,見她身子往下滑,又將她抱緊了些。看她好像賴在他懷里賴定了,他悄悄低頭汲取她發間的香氣,金框眼鏡後的黑眸不自覺滿溢著款款柔情,「桂花香梨是將來要推廣的品種,如果批發商從中炒作打壞了行情,還有誰敢種?更何況不只我們家,住在周圍的親戚們種的也都是桂花香梨。今年的梨又將要收成了,所以我才趕回來想想有什麼對策。」
「對策……等我想到再告訴你。」丟出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易海聆突然一個側身抱住他,本來只有半個身體靠在他懷里,現在幾乎整個人埋首在他胸前。
葉毓桐剛剛才微微平息的激動情緒,被她這個突來的舉動又搞得差點爆血管。冷靜的深呼吸幾口氣,他極力穩住心湖的波動。她這麼眷戀的抱著他,令葉毓桐不禁揣測起她的心態,為什麼她會對他做出這麼親密的動作……
「海聆,你為什麼……」沒反應?難道……葉毓桐輕輕地將她的身子移開了些!丙然,此刻的易海聆早已沉沉睡去,臉上還微微露出一抹淺笑。
唉,搞了半天,原來她只是把他當成一只大玩偶!
「海聆?海聆?」一陣低沉性感又富磁性的聲音在易海聆耳邊響起,喚醒了熟睡的睡美人。她緩緩睜開眼楮,茫然瞪視陌生的天花板……這里是哪里?
目光向左偏斜四十五度,她看到那個低沉性感聲音的主人──葉毓桐,正以一種專注的眼神望著她……噢!她想起來了,她半天車程的勞累,就是在他桂花香梨的話題下不支倒地;所以按照常理推斷,現在她應該是佔據著他的房間,躺在他的床上,身上蓋的這一條氣味干淨的涼被,八成也是他貢獻出來的。
別花香梨……明明就累翻了,虧她還記得這玩意兒。
「你醒了嗎?」葉毓桐注意她的眼神已從迷茫變為清明,笑著低頭與她對視,「已經晚上七點多了,你餓了嗎?我有幫你留點菜,起來吃一點吧?」
留點菜?這麼說他家人全都用過晚餐了?猛然坐起身,易海聆腦海閃過一個不妙的想法,神經整個緊繃起來,「你不會告訴我,你全家人都在吧?」
「哦,不……」葉毓桐語氣在此停頓,易海聆頓時輕松了點,但他的下一句話卻是……「不只我全家人都在,住在附近的一些親朋好友也都來了。」
他一定故意整她,否則話不能一次說完嗎?易海聆忽略葉毓桐這個人沒這個智慧也沒這個膽量的事實,瞪了他一眼,「你所有的親朋好友都知道我在這里嗎?」
「是啊,我本來還想讓你繼續睡,是我媽說你再睡下去半夜會肚子餓,要我來叫你起床的。」
天啊,這簡直是丟臉丟到外縣市來了!易海聆在心底哀嚎。第一次到他家里,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睡覺!還被他的母親間接叫醒……「我現在偷偷溜走還來得及嗎?」
「啊?為什麼要偷偷溜走?」葉毓桐沒辦法明白女孩子家縴細的思維,直接以他粗線條的單細胞大腦思考,「我告訴大家有一個很漂亮的女生來這里,每個人都期待著要看你呢。」
「你……」如果這里不是他的地盤,她保證自己會一槍斃了他,「算了,走吧,我們到外面去。」
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下床理了理儀容,帶著決戰沙場的勇氣,隨葉毓桐共赴前線。
易海聆有些訝異客廳人數之多,一屋子十幾個人、超過三十道目光全緊盯著她,看著她的眼光中有驚訝、錯愕、贊賞,甚至還有微笑點頭的……唉,她在心里深深一嘆,為什麼她現在心里浮現的想法,是「丑媳婦總要見公婆」呢?
「她就是我說的易小姐,很漂亮吧!」葉毓桐獻寶似地介紹,得到她一個白眼,傻傻地笑了半天,他轉向易海聆,「這個是我爸爸,我媽媽,坐在沙發上的是大叔公、二叔公、三嬸婆,那里是大姨、二姨、小姨,還有堂哥、堂姊……最後這一位是隔壁周伯的女兒美如。」
什麼大姨媽二嬸婆的,易海聆听得亂七八糟,只能順著他的介紹逐一打招呼。最後,唯一記在腦子里的,只有高高瘦瘦的葉父,掛著一臉和藹笑容的葉母,還有那個長相秀氣的小家碧玉周美如。
怎麼會特別記得周美如?易海聆留意到她注視葉毓桐的眼神非常……特別;憑著女性的第六感,她打賭這個周美如對他一定有種不尋常的情愫。
而她卻為自己這個賭注感到不舒服起來。
「你餓不餓?」葉毓桐附耳低聲問她,打斷她的思考。
「不餓。」餓死了也不能承認,難不成要這一屋子人看著她吃飯?
「那吃點腌梨吧。」他拉著她坐下,用牙簽叉起一塊桌上切好的腌梨,「我家去年出產的桂花香梨,沒有加糖的哦!你嘗嘗看。」
「你說的就是這個?」在眾人鼓勵及期待的眼光下,易海聆尷尬地吃了一口,忽然眼楮一亮──入口的腌梨鮮甜味美,香味回蕩在喉間。回想起他下午的話,她有些了解他的意思了,「這麼好吃的東西,不加糖還能這麼甜,買進的價格被壓低確實很不合理。」
「就是嘛,易小姐真識貨!」發言的這一位……是二叔公吧?他用台灣話喃喃抱怨著︰「一定是批發商欺負我們莊腳人老實好騙,品質這好的梨仔,他才用一斤二、三十元來買,我以前隨便種的鳥梨仔價格攏比這卡好!」
「梨在貨源充足的時候,我們只能讓價;不過貨源短缺的時候,如果批發商聯合起來拖延收購的時間,或者干脆不買,我們還是沒辦法堅持價格。」葉父感慨地望向葉毓桐,說著流利的國語︰「好不容易阿桐新品種的梨改良成功了,想不到批發商卻抓著我們是小宗出貨這一點大加剝削。」
「听起來很麻煩。」易海聆暗自思忖,一談到市場價格,農民往往是弱勢的一方。可是葉毓桐不是在農改場堡作嗎?「毓桐,你不是輔導過什麼農產運銷班的,你們為什麼不自己組一個?」
「沒辦法,我父母、叔公還有阿姨們,因為以前種梨利潤低,所以全部都不是專職農民,真正專職的湊也湊不到十個,資格就不符合了。」葉毓桐推推眼鏡心古惱道︰「我們這邊的農會也不夠強,組農產運銷班的意見送到我們農改場,很少有審核成功的。」
突然想到什麼,易海聆美麗的臉上勾起一抹微笑,「我想,我有一點想法了。」
「什麼想法?」差不多有十個人異口同聲地問著她。
「你們都沒學過行銷嗎?」易海聆美目盼兮地瞟向葉毓桐。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听過和學過是兩回事,全面面相覷的搖頭。葉毓桐接收到她的眼神,苦笑道︰「產與銷的輔導是分開的,我負責的是‘產’的部份,雖然我主要是在台北分場堡作,這里不在轄區內,但我多少還是有在做這方面的研究。桂花香梨第一次上市發生這種事,我家的人那時不知被欺騙了,所以直到知道零售和批發價差這麼多,我才會在今年上市之前先趕回來處理。我想問題出在……」
易海聆揮揮手打斷他,不讓他說出他想的解決方式。她突然領悟到,這一個大家族的事業,幾乎就是以葉毓桐一個人為主軸在運轉,一群忠厚老實的人加上一個忠厚老實的靈魂人物,面對人心險惡難怪招架不住。
企業體若只靠一個人經營,剩下的人全都是「作業員」的話,這個企業穩死的。她或許可以在這件事上幫個小忙,扭轉他們果園的劣勢,但是,她要以她的方式讓所有人都參與,而非只靠一個葉毓桐。
「那我來幫大家上課吧!所謂行銷就是……‘買東西的過程’,它的目的,當然就是創造利潤。」她試圖用最簡單的話解釋,「你們的香梨很有特色,若套入行銷的創意,一定行得通的。不過,這得靠大家通力合作。」
「我們只會種梨,要怎麼合作?」大嗓門的二叔公又疑惑地問。
「首先,要推出一項新產品,我們要先針對產品分析。」易海聆腦筋一轉,朝葉毓桐嫵媚一笑,這個突如其來的笑,卻讓他心里有點發毛,「拿毓桐作例子,如果各位叔伯阿姨想把葉毓桐這項‘商品’推銷給我,你們先說說看他有什麼優點?」
若直接說到香梨的行銷,大家可能一下子沒辦法理解,可是以身邊的人作實例,滿屋的人立刻熱熱鬧鬧地討論起來。
「不是我要夸自己兒子,阿桐他做人誠實又正直,大家都知道。」葉父得意地往葉毓桐背上用力一拍,痛得後者齜牙咧嘴。
「阮阿桐生作真緣投啊……擱遺傳到伊老爸,頭腦好,體格嘛真贊。」葉母哈哈一笑,也學葉父往兒子身上一打,葉毓桐雖然窘得臉都紅了,卻連哼都不敢哼一聲。
「阿桐也很打拼,很認真的工作,」提到這個後輩,二叔公贊賞不已,「哪像我兩個孫子,攏二十幾歲了擱找不到頭路,每天不回家四界去飆車,唉!」
「葉大哥他很負責,而且又可靠……」周美如低著頭小聲道。
看到大家反應熱烈,可見已經漸漸進入狀況了,易海聆意味深遠地望了羞答答的周美如一眼,又說︰「那葉毓桐有什麼缺點呢?」
「不……不要說了……」葉毓桐赧然地直揮手,意圖螳臂擋車,他縱使有「雖千萬人吾往矣」之心,但那千萬人正在興頭上,哪有他打岔的份?
「阿桐他就是太老實,被佔便宜也不會計較。」
「阿桐被罵被欺負也不會生氣,爛好人一個……」
易海聆辛苦地憋住笑,不敢看葉毓桐一眼,怕自己這一看會狂笑不止,破壞她優雅的形象,「再來大家想想,在什麼機會之下,我會願意接受葉毓桐這項‘商品’?」
這是什麼問題?討論得興高采烈的人瞬時靜默下來,這時候葉父突然開口︰「這就要先請問易小姐有沒有男朋友?」
怎麼話題會落到她身上?可是這是她挑起的,又不能不回答。易海聆難得吞吞吐吐地答道︰「目……目前沒有。」
「這不就得了?這就是機會呀!」葉父拍案大笑,眾人也跟著他笑起來。
「就是嘛就是嘛,」不知是大姨還是小姨也在這時候插花,「易小姐不是都追到這里來了嗎?這也是機會呀,嘻嘻……」
听到眾人的話,易海聆臉頰發燙,情急之下微惱地瞪了葉毓桐一眼,連忙搶白︰「我說的是推銷,不是你們想的那方面!而且我到這里才不是來追他,是他請我來這里玩的……」眾人一臉不信的樣子,使她無力地垂下肩,「算了算了,回到正題,最後我們來分析,推銷葉毓桐會遇到什麼外在的威脅條件?」
葉毓桐則是被瞪得一臉無辜。干他什麼事?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啊!
「易小姐這呢水,又聰明,一定有很多人追,安呢阮阿桐的希望就會變少啊!」葉母非常遺憾地搖搖頭,安慰地模模兒子。
「還有,阿桐不會說好听話,不懂得打扮,這樣追女孩子很吃虧的。在台北隨便找一個男的就把他比下去了……」說話的這個好像是堂哥,一副經驗豐富的樣子。
眾人笑謔之間,周美如忽地嚴肅地冒出一句話︰「說不定,葉大哥根本不喜歡易小姐啊。」
呃?這也是一個可能性,現場因周美如一句話瞬間結凍。易海聆心頭了然地望著面帶愧色的肇事者;而葉毓桐則聞言一驚,激動地站起身來想反駁︰
「其實我……」很喜歡海聆!葉毓桐在緊要關頭猛然住口,這句話能在這里說嗎?他隨即投給易海聆一個歉然的眼神,哪知人家根本看都不看他,她眼中一閃即逝的黯然,害他心頭一陣刺痛,卻又礙于情勢無法解釋。
眼下的情境詭異到了極點,有人思索著周美如的話;也有人想看葉毓桐表態。易海聆心里雖對周美如的話有些介意,但也不好讓這種氣氛僵持下去,「周小姐說得對,什麼可能的威脅都要提出來討論,這樣分析起來才有意義。」
她巧妙地把話題又帶回原軌,迅速隱去自己不太舒服的感覺,「桂花香梨也是一樣,我們也可以照這樣去分析,大家都提出意見,集思廣益下就可以知道香梨有哪些弱點、威脅需要克服,有哪些優勢、機會可以利用推銷,更可以了解大環境對香梨的行銷有什麼影響,要擬定對策或訂定銷售計畫時,就很容易了……」
夕日染紅大地,稻田里的水稻才比秧苗時茁壯了些,一片綠油油的抬頭挺胸,像在瞻仰滿天霞光,亦似在靜待月出星滿。飛鳥群歸,風送草香,一股屬于鄉間的靜謐充斥在每一分清淨的空氣中。
葉毓桐獨自來到田梗前的小椅子上坐下,凝視遠方一輪橙紅色的落日,心里千頭萬緒,無法平靜。昨夜大家討論得興致勃勃,在易海聆的引導下,找出了香梨很多大家沒注意到的優劣情況,同時初步研擬出一些解決問題的方法;雖然有些困難仍然無法突破,至少每個人都覺得有所收獲,也很高興自己幫得上忙,大多意猶未盡地掛著滿足的笑容回家。
在他的印象中,這群親戚們好像從來沒這麼晚睡過吧?他臉上隨著思緒露出一絲淡笑,可是掛在心頭的些許煩悶,卻馬上讓他笑不出來。
昨晚,在周美如說了那句話,而他又沒有立刻表態之後,易海聆再也沒正眼看過他。是他多心嗎?總覺得她似乎對他有一點感覺了,這感覺又脆弱得禁不起一絲打擊,瞬間消逝無蹤。
是他不懂得把握吧?葉毓桐抓亂了頭發,心里還是煩。
「你在看你家的果園嗎?」易海聆不曉得在後頭站了多久,悄悄走到他身邊坐下,起了一個奇怪的開場白。
她沒有不理他嗎?葉毓桐一掃昨日的憂愁,喜出望外地看著她。她身上穿著向周美如借來的白色連身洋裝,臉上不施脂粉,全身散發出清新可人的氣息,這樣的易海聆,深深吸引他的目光,「我在看夕陽,不過,那一頭也真的是我家果園。」
這是一個好機會,他應該先向她道謝,再解釋一下昨天周美如的事情,「海聆,昨天真的謝謝你,你讓我們的香梨又燃起一絲生機……」
「沒什麼好謝的,主要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其實,她並非完全不在意昨晚周美如的事,可是當時他看她的眼神明白顯示了焦急與不舍,對她的愛戀清清楚楚寫在臉上,于是她明白了。只是不整整他心有不甘,所以她整個晚上不理他。「總結昨天大家討論的結果,香梨最大的兩個致命傷,就是容易腐爛及急需開拓多元的銷售管道,前者我相信以你的專業技術及現代高科技,是可以克服的。但後者,我認為可以多管其下。」
「關于後者,我當想過直銷的方法。」她對葉毓桐沒有以前那種甜美的笑容,完全公式化的口氣,令他又沮喪起來,「不過,長途運輸香梨需要低溫冷藏,我們買不起冷藏車,也付不起司機的運輸費,用租的又不劃算。」
「我想的也是直銷。另一方面,我們還可以利用網路行銷。」易海聆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說道︰「你說的問題其實我昨天就想到了,在冷藏車方面,如果我可以比市面售價一半還低的價格拿到中古車呢?」
「真的?」葉毓桐好像看見一線曙光。
「我們公司有更新一批舊冷藏車的打算,那些車平常就保養得很好,性能都還不錯,如果是我開口的話,應該可以賤價爭取到一兩台。」
「那就可以了!」葉毓桐樂得差點克制不住地擁抱她,不過另一個問題……他忽然又失望地想起來,「可是我們沒有送貨的司機。」
「你不是有兩個失業又愛飆車的堂弟?」易海聆想破了頭也記不起來,那是大叔公還是二叔公的孫子。既然那麼愛飆,就讓他們到高速公路上飆個夠。
「對啊!」葉毓桐雙手一拍,豁然開朗,「讓他們當司機,既可以幫上家里的忙,又能讓他們痛改前非,二叔公一定很高興!」
原來是二叔公。易海聆見到他興奮的表情,打從心底泛出一個微笑,算了,昨天的事就饒了他吧!「另一方面是網路行銷,看你們是願意加入農產品聯合網路還是聯合直銷這一類的電子商城,或者干脆自己架一個網站,交給你的親戚打理,我在這方面有認識的人,一定可以幫你們談個好價錢,甚至教授網頁維護的技術。」
「海舲,你真是太好了!」葉毓桐終于忍不住喜悅的沖動……握住了她的手。她笑了,是原諒他了嗎?「可是你既然昨晚就想起來,為什麼不在大家面前說呢?」
「因為……我不想讓大家覺得欠我很多。」這就是她遲疑的原因,這麼說也許有些自抬身價,但她知道那群單純的人一定會這麼想的,「我喜歡你的親朋好友,我寧願大家把我當家人看,也不要把我當恩人看。」
被她這麼一表明,葉毓桐滿心的感激全部吞到肚子里不敢說,「可是你花費這麼多心力……」
「可以說是為了一群善良的人,也可以說,是為了你。」易海聆認真地看著他,「你不能事事扛在肩上,這是家族事業,人人都應該參與、了解,這樣才可能興盛起來。」
她說得對,以往遇到問題,只要他沒辦法,等于大家都沒辦法,所以他總是死命撐著,卻沒想到這樣把雞蛋都放在他這個籃子里,對大家不一定是好事。
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種心態,她可以這麼不計個人利害的幫他?葉毓桐動容地看著她,說不出任何一句話。晚霞將她的美麗襯托得更月兌俗,若是不唐突,他多想深擁著她,親吻著她,大聲地說他好愛好愛……好愛她!
「不過這個香梨是要推廣的吧?我總覺得還有一些地方可以再加強,讓它紅起來……」易海聆偏著頭自言自語,沒注意到他復雜的神情。
「已經很夠了,真的,真的謝謝你。」葉毓桐將她扳過身來,熾熱的眼神凝視著她的雙眼。
他眼中洶涌的情感傾泄而出,直接又徹底透過她的眸傳達到她的心。從他微微顫抖的雙手,她可以感覺他正極力壓抑著某種激動。易海聆明白他在想什麼,同時她也明白,他不敢。秀顏淺淺一笑,她無預警地俯身過去,吻上他的唇……
「你知道嗎,我從來沒談過這樣的戀愛。」一時的情生意動,她拍拍裙子起身離開,留下呆怔當場的他。
轟!葉毓桐完完全全的木乃伊化,他以為這個癥狀已經完全根治了,結果在她的柔情之下卻陷得更深、病得更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