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相公別跑 第一章

碧玉小築

「高一點,再高一點!」銀鈴似的嬌脆吆喝聲,夾帶著輕快的嬉笑,回蕩在整個庭園里。

十根粉女敕玉指緊緊抓住粗藤,秋千上的可人兒正卯足了勁,依著背後推動的力道在半空中飛騰……

忽高忽低的繡花羅裙,舞曳出一片令人眼花撩亂、煞是美麗鮮艷的圖案,無從遮掩的一雙翹頭軟棉鞋更是踢上了半天高……

宋凝岫玩得不亦樂乎,甚至連貼身丫鬟倩兒的喳呼聲也置若罔聞。

「小姐、小姐……發生大、大事了!」站在秋千前的倩兒,身子隨著秋千的擺動而前後竄動,好幾回都差點被撞著。

「你閃開點,快啊!」凝岫卻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可是,剛剛前廳里來了……」

「前廳的事跟我無關。」凝岫吸了口氣,瞪著頭頂上不遠處,綻放在枝材椅上的那朵小白花,這回她是對著背後的另一個丫鬟說的。「小蓉,使點勁,我要那朵花。」

于是,一只膽大妄為的小手跟著騰出,高高地直舉著。

倩兒見狀,只得噘著唇識相避退;但心里仍著急不已的她,只得以手圈圍著小嘴,扯著嗓門嚷道︰「是任家的人來了啊!」

「任家?誰呀?快,快到手了……」凝岫玩得正開心。

這大小姐也真是的,前些日子還為了堅持不嫁而吵翻了天,可是現在的她卻已經把那個突然冒出來的未婚夫任翱給遠遠拋在腦後了。

倩兒努力嘶聲再度提醒道︰「是任翱,他為了那椿婚事來了。」

蹭直的手指剛踫著小花的末凝岫,玩興頓時一掃而空。「好,我下來。」在秋千往空中飛出的同時,嬌喝一聲。「看我的!」然後,她放開手屈身往前躍去--

嗄?又是「飛鶴凌雲」?不、不……要了吧?倩兒攤手連忙捂著臉,從掩面的指縫問,發出慘不忍睹的申吟。

就在小小身影自秋千飛去之際,眾丫鬟不約而同地齊聲尖叫,隨即那片賽似飛雲的身軀,開始「渴望」著地……然後,緊接著便是驚天動地的撞擊和哀叫聲。

「砰!」

「唉喲……」

宋凝岫狠狠地摔落地面後,貼身丫鬟倩兒放開手,掏了下耳朵,然後快步走向那個「五體投地」的人兒。

「幸好白師父不在,否則讓他看見了這一幕,真不知道咱們這宅院又得倒哪面牆了。」

原來宋敬禮為了轉移女兒釀酒的興趣,還專門聘請了一位武術師父教凝岫功夫;姑且不論功夫學得怎麼樣,好歹也達到了消耗體力的效用。

而現在,倩兒也終于明白了,為什麼每隔三五天,白師父在驗收小姐的功夫後,總會有種撞牆的沖動。唉!

「唔……」趴在地面的凝岫疼得說不出話。好不容易才撐起身回頭,看起來活似「稻草人」的她,立刻听見了那一串要死不活的爆笑聲。

大家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飛鶴凌雲」竟會變成「飛雞撲草」?

忍了老半天,冒著被掐死的危險,倩兒還是不禁大笑出聲。「哈哈……呵呵呵……」

「呸!」吐掉餃在嘴里的草枝,凝岫沒好氣地瞪眼。「有什麼好笑的?人難免會有失常的時候嘛!」問題是沒有人知道她什麼時候才會「正常」就是了。

「算了,小姐,起來吧,以後你還是別練了,反正老爺他也沒指望你變成什麼武林高手。」老爺最大的指望,還是幫這個寶貝女兒找個好夫家。

而倩兒原是安慰的話,卻馬上提醒了凝岫。

「要撞牆的人是我!嗚……我不要嫁,人家還不想嫁嘛!」情緒大作的凝岫,

索性坐在地下,對著草皮又捶又扯的。

丫鬟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最後還是倩兒的一句話保住了那快被拔禿的草地。「小姐,你放心好了,你不用嫁了!」

ㄟ?火速抬頭,凝岫眨著晶亮的圓眸。「真的?」

「是真的,婚約已經取消了!」倩兒討好地加大聲音。

「啊?」凝岫簡直感動得無以復加。「我就知道,爹他一定會听我的,嗚……他不會真的舍得把我嫁掉,我就知道他會退了這樁婚事的。」

「不是,老爺沒有退婚。」

啥?凝岫轉向說話的人,沉聲問︰「倩兒你在開玩笑,是吧?」只要她敢點頭,凝岫絕對會一把掐過去。

「我是說真的,老爺沒退婚,可是,任公子退了婚啊!」倩兒用力說道。

「你是說任翱他……他、來、退、親?」一字一句,凝岫比她更用力。

「沒錯!所以小姐以後都不用擔心啦,你不用嫁給任公子了,一定很高興吧?」倩兒猛點著頭。

「是啊,高興,不用嫁了,因為他已經來退婚了……」凝岫瞪大眼,顫著聲音喃喃重復著,雙手不住顫動。

見著小姐這般「興奮」,被感染的其他人馬上紛紛附和。

「恭喜小姐!賀喜小姐!」道賀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

抱喜?恭喜她被人……「休棄」?噢,凝岫好想再次趴在地上。嗚……這教她宋凝岫日後怎麼見人?

「可惡!混帳東西!」宋凝岫忽然自地面蹬起,像一把急射而出的箭,邊罵邊往外廳沖去。

一時之間,又把倩兒等丫鬟們給嚇壞了。

「小姐,你上哪兒?」

「我去找任翱那個王八蛋,他憑什麼這樣做?他竟然敢來退婚?太過分了!太可惡了!」

「小姐,你不是說不想嫁……」

「我是不想嫁,可是,也不能平白無故就讓人給休了啊!那任翱算什麼?我要去找他算帳!」

「小姐,不要去啊,任公子已經走遠了,沒有用的。」倩兒在後頭猛追,接著又說︰「而且任公子原本還打算要拿回信物,老爺不還,結果一吵,老爺氣得犯心痛,剛剛才看過大夫,你就別再去惹他心煩了。」

她的話果然讓凝岫定住了腳跟。

餅了半晌。「……倩兒!」

「嗯。」倩兒心里早備奸狂風驟雨將至,卻仍無法捉模小姐的心思。

「我是不是真的很糟?只會惹爹心煩?」凝岫就只問了這句話。

大為錯愕的倩兒愣了半天,才慌亂應道︰「不會,怎麼會……」

「說實話。」

「呃?」倩兒絞著手,才支支吾吾地說︰「我說的是實話,小姐真的沒有那麼糟啦!只不過老爺的確是有那麼心急了點。可是天下父母心嘛,他只是怕小姐會嫁不……」倩兒連忙掩嘴。

「嫁不出去?是吧?」凝岫睨了眼倩兒,接話道。

「小姐……」倩兒頓了口,然後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開始生起氣來。「這都怪那些多管閑事的人,沒事就愛亂嚼舌根,說什麼小姐你是個女酒鬼,然後又是什麼脾氣古怪,不像個閨女……」倩兒實在沒勇氣再往下說去。

「他們也沒說錯。」凝岫眨著眼,竟然認同外人的評論,往回走沒兩步,卻又突然掉頭,認真地說︰「不過,有件事大家都會料錯;我宋凝岫絕對要嫁,誰也別想休了我!」

望著小姐逐漸走遠的背影,倩兒感到有點納悶。以小姐這種絕麗姿容,有自信是應該的,可是……她總覺得事情有那麼點蹊蹺。

餅沒兩天,倩兒不禁佩服起自己的直覺。

宋凝岫不見了!

連帶著那只任家用來當成媒約信物的傳家玉鐲也不翼而飛了。

「會不會是被凝兒給帶走了?可是她為什麼要拿那玉鐲呢?」心急如焚的宋敬禮全沒了主意。

他無法理解女兒怎麼會好端端的,沒有留下只字片語,便溜出了碧玉小築!

難道她的出走事件跟任家退婚有關?

「倩兒,你說,小姐會上哪兒去?她從來不曾這樣子過……」

「這……」倩兒低垂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小姐她想把自己給嫁掉--這種話倩兒哪敢提?偏偏這件連提都不敢提的事,小姐都已經去做了啊!這該怎麼辦才好?

經過刻意喬裝打扮的宋凝岫,搖身一變,身著青布衫、頭綁方巾的她,儼然成了個斯文書生。

下了船,離了渡口,她雇著馬車一路來到那座江陵城;支付了車馬費,凝岫開始在江陵城里徒步游走。

置身繽紛異都的她,可說是大開眼界,可是她還是沒忘記自己的目的,于是乎,有關「任翱」的風評也就「不經意」地陸續落入她豎高的耳朵里。

出門前她早巳將任翱的家世背景打听清楚。任府在當地算是名門望族,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自從任達遠夫婦倆相繼去世之後,任府龐大的家產皆由獨子任翱一手掌理;這些年來,任翱是經營得有聲有色,所以只要一提起「任翱」這個名字,大家無不豎起大拇指夸贊不已。

原本宋凝岫還以為要混進任府,並不是件難事。

不過來到這座任府豪宅時,只見黑壓壓的高牆築樓;甭說想見見那位人人口中不可一世的任家公子,就連那些精神飽滿、看似勤奮的下人們她都無法接近。該怎麼做呢?

左三圈,右三圈……凝岫在任府大門口鬼祟打轉。嗯……要不就地擺個「賣身葬母」?母親大人若是地下有知,應該會諒解她吧?

可要是他們不買呢?最糟的,就怕「賣」錯了人,那可就真的一點也不好玩了。

最後,凝岫決定先找間客棧落腳,再好好想想混進去的法子。

一想到離「仇家」已經這麼近了,凝岫全身的血液都忍不住沸騰起來--

足足在江陵城晃蕩三天的宋凝岫,這晚一如慣例的,吩咐了跑堂送來晚膳。

送來晚膳的跑堂說︰「這位爺,是這樣子的,依咱們店里的規矩,您上回預付的銀兩已經用得差不多了,所以……」

原來是索費的?正準備大快朵頤的凝岫,掀了下眼皮,大氣不喘地應道︰「我知道了,那你說我現在該付多少?」她準備掏腰包。

「不急不急,掌櫃的說了,還是先讓爺吃飽了,再請您到櫃台那兒去一趟就行

「沒問題!」還算有點人情味!于是,她爽快地應允下來。

跑堂退下之後,望著滿滿一桌的珍饈佳肴,從不肯虧待自己肚皮的凝岫,立刻老實不客氣的享用了起來,吃得很開心的她,仿彿將所有不如意的事全都拋到腦後去。也算是拜任家那個「冤家」所賜,讓難得出門的她,能大開眼界、遍嘗當地名產。

嘿!還有酒耶!

她瞪著那壇上好的女兒紅,出門前對自己下達的戒令也開始動搖了--

就一口好了……?,好香哦!那……再一點點,就一點點好了!

結果,那壇美酒就那一點點、一點點地被她那張櫻唇給品嘗光了。

嗯,酒足飯飽之後,她記起了跑堂說的事。

懊不會是因為她點的都是最好最貴的,所以,才格外讓客棧「不放心」?哈,那他們可是白操那份心了,她宋凝岫豈是行事含糊之人,這趟出門當然是得將荷包裝得滿滿的--

「咦?」正想掏腰包取銀兩的凝岫,一張臉全祿了。

怎麼會是空的?她的錢呢?

凝岫的腦子快速地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她遭竊了!甚至連怎麼被偷的都不知道!

現在可好了,只身在他鄉的她,該怎麼辦?就是想回家也沒了盤纏呀!

「走!也不打听打听這是什麼地方?竟然也敢來白吃白喝?看你的模樣一派斯文,想不到竟然是個擺闊的空心佬!」掌櫃和跑堂一邊叫罵,一邊將她縴弱的身子無情地推出門外。

「唉喲!」跌落地面的凝岫痛得輕呼出聲,繼而抬眼望著所有旁觀者的奚落眼神,可真是把她給惹惱了。

拍拍,她迎了上前忿忿道︰「誰說我白吃白喝?都跟你們說了,我的錢是被偷了,再說我之前的帳也跟你們算得明明白白的,沒少你們一個子兒的!」

「好哇!」跑堂的探出個頭,對著她攤開掌心。「那剛才你吃的那一頓「狀元及第」總共要五兩,是不是該付清楚?」

「我、我……」打小就衣食不缺的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被這區區幾兩銀子給逼死。

「這樣吧,不如我們就將他給送交官府,看他還撒潑不?」于是,一個呼喝,可憐的凝岫就被人強硬架起。

「你們放開我,我、我又沒說不付錢,你們放開我呀!」她拚命地嚷道,然後自腰側取出了玉鐲;也就是任府那只該死的信物,此行必備的道具。

可是此時已到生死關頭,她再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大不了這玉鐲就先讓你們扣著,但是在我贖回去之前,你們可不能有任何閃失!」

那只玉鐲在月光映射下綻放出眩人異彩,就在掌櫃伸手欲奪取之際,卻有人先下了手。

「干什麼?」破口大罵的掌櫃定眼望去,卻臉色急轉,立刻恭謹地打揖道︰

「小的見過……」

掌櫃的話被一只折扇揮舞示停,此時的凝岫,不禁愣愣地望著那只扇子的主人;然而只看了一眼,凝岫就發現自己的視線再也收不回來了。

一個英俊粗獷的男人,輪廓深刻的臉正低望著她,那對深蹙著的濃眉下,目光精銳,毫不客氣地凝住她。

抬起眼,凝岫屏氣凝神地與他對望,在他透著疑惑的眸中,想尋求進一步訊息的她,不覺還是一陣腿軟。

完了!看來她今日是準死無疑……她心里不免悲哀地想著。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讓她的心中頓時出現一線生機--

「這些錢拿去,進去做生意吧!」這個男人竟然自掏腰包給掌櫃錢?

從那掌櫃的恭敬態度看來,凝岫知道這個男人絕對大有來頭。

或許她是真該慶幸能夠適時逢此貴人相助吧?不過,如果他能好人做到底,把玉鐲也還她的話……

凝岫隨即擠出諂媚的笑容,可聲音卻不由自主地結巴起來。「謝、謝謝你……那玉鐲不知道、這位仁兄你、你能否--」該死!他一定要這樣子瞪著她嗎?看起來好像她是個偷兒似的。

男子手中的折扇一收,根本不理會她的嘀咕,倒是將手里的玉鐲在半空中晃了下,以低沉卻充滿渾厚磁性的嗓音問道︰「這只玉鐲是你的?」

嘿!搖頭否認的人是白痴!凝岫重重點下頭,大聲回答︰「當然是!」為了更有力取信人,她瞎掰了起來。「這只玉鐲可是我家的傳家之寶呢!」

「噢?」男子眉間的陰影更深了。

絲毫沒有察覺他表情的變化,凝岫還在「說故事」,而且還愈說愈起勁。「這可是我娘唯一留下的遺物,我一直是帶在身邊的。」娘呀,女兒是為了替爹爹挽回面子,您老人家就在地下點個頭吧!

但見這男子仍是不動聲色,她趕緊又說︰「要不是因為遭竊而身無分文,我才不會拿出來,所以希望兄台能還給我……喂喂,你、你干什麼?」一股疼痛讓她說不下去了,因為那男子忽然采出強臂,狠狠地將她擒拿住。

咦?到底她說錯了什麼來著?完了,凝岫只有一種不妙的直覺--她真的惹了個大麻煩!

「你……不還就不還,捉我干什麼?」像小雞般被拎起,氣得她又踢又叫。

「你在說謊!這玉鐲根本就不是你的,八成是你偷來的!」他厲聲暍道。

偷?赫!先是掌櫃和跑堂誣賴她白吃坑人,現在又被他指為偷兒?凝岫哪咽得下這口氣?一氣之下,她完全忘了剛學會的「識時務」準則,沖著他大吼。「我看你才是土匪強盜!你憑什麼說我偷來的?」

男子那漂亮的唇線勾勒出冷峻而神秘的笑容。「很快的,你就會知道我憑的是什麼。」就憑他是這塊玉鐲的真正主人,任翱!

不管他是誰,凝岫在這個時候終于很悲哀的知道了一件事--這個半途殺出的「程咬金」,原來是禍不是福!

原來老天爺還是沒能幫幫她,甚至還開了她天大的玩笑,讓她誤以為自己真的踫上了「貴人」。瞧他那副惡狠狠的樣子,嗚……他到底想怎麼樣嘛?難道說,命犯太歲的她,這次真的在劫難逃?

難道她就這樣乖乖束手就擒?當然不!

雖然身子受制而動彈不得,不過,她還是擁有大叫的「自由」!她開始讓自己的嗓子發揮了最大的作用。「救命呀!快來人呀!有人強搶民女,非禮喔!」

嗯?那來的「民女」?任翱頓時瞪直了眼。「你?民女?」

嗄?凝岫馬上知道自己的「失言」,嘴一扁,理直氣壯地說︰「你看什麼?我、我是故意的!這樣子喊,才會有人來拔刀相肋嘛!怎麼樣?你……怕了吧,還不放開我,不然我可要繼續叫嘍!」

然後,她中氣十足地繼續努力。「救命呀!這里有,采花大盜來了哦!快來捉人啊!」

很快的,她就發現,一點效果也沒有。喊得老半天,居然沒個人來采個頭捧個人場?哇!

任翱銳眸瞥了眼鐵臂下的「獵物」,那種既荒唐又刺耳的鬼吼鬼叫聲,真的把他給激怒了。

「你這像個什麼大男人?」他最無法忍受這種「娘娘腔」!

只見著他手刀一揚,準確無誤地落在她那雪頸上。

「嗯……」翻眼昏了過去的凝岫,終于讓自己的嗓子休息了。

招來車夫,任翱簡短地下達命令。「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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