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君易在八皇子的事情上作了讓步，為了求個穩妥，全由他一人安排，再過幾天就可以打發走他這個政敵兼情敵，感到一陣輕松。在他要走時，就是前一天，龍君易請他入宮話別，場面平淡無波，起初他們不說話，這是料到的，王不見王，理當這樣，他們都是王者，他們都有他們王者的驕傲與風範。

龍君易苦笑，"大煌兵營的五萬人馬就憑水搖風一句話就給你帶走了。"

"我不是也因為水搖風一句話就要離家棄國了？"亦戟道。

"你喜歡她。"防衛地問。

"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她愛你，她好像把這個當成她一生的事業了。"無謂地說著風涼話。

"她哭了一夜就為了讓我放你出京。"隱隱可聞的酸味，誰叫他這個弟弟是那樣的出色。

龍亦戟反唇相譏，"你不也陪她站了一夜。"獨酌了口酒，又說，"你怎麼知道她是為我哭的，除了你，沒人可以掙到她一滴眼淚。"

"知道就好。"舉杯隔空做了一個干杯狀後一飲而盡。

"你準備對付我們兄弟幾個。"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極掃興的話。

"到底是兄弟，我不會為難你們，但對你和四弟不敢掉以輕心。"

"四哥他，你多看著點，他輸不起。"狹長的眼楮空洞地鑽不進任何東西，"兄弟幾個他最偏執，最苦的也是他。"

"擔心他。還是先擔心自己吧，殊羅國太遠，你真的要去，在大煌你好歹也是個王爺。"

"你知道搖風為什麼一定要我走，"見龍君易不解，暗為水搖風不值，"她是我見到最痴情的女子，你很幸運。"潤了潤唇又繼續談︰"她擔心今後你可能有麻煩，因為我是八爺黨的八爺，以人脈著稱，即使我不反，也會有人逼著我反或是打著我的旗號謀反，利益牽動人心。"

"是嗎？看來我從沒有真正了解過她，我明白她這樣做肯定是有原因的，不會害我，所以才放你帶兵出境。"龍君易坐下來為自己倒了杯酒，看著琥珀色的柔光想了很多。

"大哥，我要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看到京都的一物一景，不過也好，我的心自由了。"滿滿的酒灑在土地上，心中默念︰母親，你的兒子要遠行了。

"走了也好，亦戟，走之前到你母親那兒看看，上炷香，我會追封她為皇貴妃，你就別再因為你母親束縛自己了，這是龍吟珠，你帶在路上。"把珠子遞給他。

亦戟驚詫不已，"大哥，這……"

"帶著，你不是去流亡，是帶著大煌的光榮東征。它壓得住你身上的淚氣，不用再費力讓自己郁郁寡歡。"攤開手，勾起一抹笑，"不過是顆珠子，大不了打了勝戰後補十顆八顆給我。"

龍亦戟不做聲，凝視龍吟珠良久。

"宮變了，我們也變了。"

收起珠子，帶著嚴肅的神情說︰"大哥平時多關心關心搖風，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她了。"

"嗯。"

之後，他們談了很多，從沒有像今天一樣親近，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龍君易為這意外的變化感到興奮，想找水搖風聊聊，但沒找到人，原來，水搖風又叫他大哥假扮她，自個兒不知道逍遙到哪兒去了。

"你們兄妹假扮上癮了是不是，水流雲你再假扮水搖風，干脆把寶公主也一並送她算了，這樣不是更逼真，說，這回水搖風又去了哪兒。"龍君易氣急敗壞地咆叫。

"太子，阿搖說她會趕回來的，她說她辦完了事馬上就回來。"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的火，流雲暗叫不妙，因為他也不知道水搖風要什麼時候回來，這些話都是他編的。他妹妹沒交代什麼就留下張短箋走了。

"哼，我不會等她來參加我的登基大典。"拂袖而去。

這當然是氣話，他天天站在攬星台上等她回來，結果沒有，直到那一天仍然沒有消息，才發現事情可能不妙，搖風會不會出事了，這個想法一直困擾著他，他不相信會有這種事，他的搖兒巾幗不讓須眉，他從來就不為她擔心過，可是，眼皮一直在跳，直覺一直在警告他搖兒可能遭遇不測，派出去的人一直沒找到她的下落，水府和皇宮里陰雲慘淡，每個角落都怕皇上的出現所帶來的巨大風暴。

直到五個月後的一天，事情出現了轉機，誰鬧得清呢？一個自稱朝陽宮的人找到水府交給水流雲一封信，是寫給龍君易的，信的內容是這樣︰

君易︰

我知道你看到這封信時一定很生氣，我總是讓你生氣，請相信我這不是在抱怨你，而是一種我說不上來的什麼東西。我很幸運，你是用對付其他女性的不同方式來對待我，我在你心中是一個特別的例外，即使我們相處得不是很和睦也抹殺不了這個事實。

君易，我愛你，從桃花林的那一天起我就深深地愛上了你，以後一直維持著這份愛，現在也是。

我知道一開始我就用錯了愛你的方式，八皇子說的對，沒有一個男人願意看到身邊女人佔據了一個男人的位置並勝任這個位置，我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反傳統又叛逆的異數，我知道我如果用另外一種方式出現在你面前，如你所希望的那樣一直是桃花林中遇到的憂郁清純的美少年，即使你發現我的女兒身，你一樣會一如既往地喜歡少年那樣喜歡女孩兒，我完全可以做到你夢中塑造的情人的標準。我有高雅的情趣，廣博的見識，不凡的見解，我們完完全全可以成為心靈契合的一個整體，我也曾想過我可能擁有的美好，但那要以放棄真我為代價。我的天地比東宮的世界來的大，我的野心比東宮的植物來的更茂盛，我不可能把自己禁錮在思想的一角，在形體和行為上成為你的仙女，我選擇了另一條愛你的方式，也是最糟糕的一條路，把自己放到你欣賞情趣的對立面，成了一個你所厭惡的女性角色，耍弄陰謀，施展詭計，賣弄權術。

我一直以為我這是在幫你，我在為你犧牲，現在我不這麼想了，離開京都的四個月里，我想了很多，想我這個人，想你，想我們之間的事，我發現我的真正心意不是在于輔佐你實現你的夢想，而是我希望你能正視我，肯定我，愛我這個面貌的我。你知道的，就因為我是女兒身，我被摒棄到了玉泉山莊之外，不是說玉泉山莊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它的一千一萬倍都抵不上一個你的存在。我是在說明我潛意識的追求，我希望我能和男子一樣平等地站在一起，玉泉山莊讓我實現了這個夢，後來這個夢對我關閉了，于是，我來到京都，遇到了你，正如我先前所說的，我愛上了你，我心底的渴望又復蘇了，我瘋狂地想得到你對我存在的價值的認同，不是對于一個能博得歡心的情人的呢語，而是對于一個不同自己的完整的個體的肯定，尊重還有其它的東西。

為了追求這個境界我一直得不到你的愛，後來你給了我一個夢，夢中你告訴我你喜歡我，這對于強烈渴望你的我來說是不夠的，永遠不夠，我又想讓你像愛上一個靈魂契合的生命共同體一樣愛我，我也打算要這樣做，在你給我希望之後。有時我又會對自己的想法感到懷疑，你病中的囈語到底有幾分理智幾分真實？不敢探究。

你從沒有正式地對我說過你喜歡我或是你愛我，原本我想等待那一刻的到來，我堅信我們是天生的一對，我明白你就像明白我自己一樣，但你總是倔強地把我阻隔在你心靈高牆的外面，我不氣餒，我可以以一個女戰士的毅力用手中的長劍敲碎它，現在，我不能了，我是多麼不情願，然而我不得不停止讓你愛上我的計劃，我無法抗拒。

……

搖風，你在說什麼糊涂話，我找了你五個月不是想听你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胡言亂語，這樣的結論這樣的判定不該由你一個人做出，為什麼你不來問一問我，只要你問我，這次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我愛你，我一直都愛著你，從我第一眼見到你就情不自禁地愛上你。

懊死的你，為什麼不來問問我，在我知道愛上你後，準備送上大煌王朝後冠的時候你卻不負責任地給我打退堂鼓，你這個膽小如鼠的家伙，你是個沒有恆心沒有毅力的人，水搖風，我發誓，我要翻遍每一寸土地找到你，水搖風，不管你變成蝶變成蟻藏到哪個暗角哪個陰溝我都要找出你。

讓你寫的信見鬼去吧，用力揉成一團向地上砸去。

"不許撿。"

喝止流雲撿信的動作，冷淡高傲地仰起頭命令道︰"誰也不許看，我要讓它這個樣子砸在水搖風的臉上。"

怒氣地擺駕回宮。

一時的怒氣是不能長久的，在平靜之後，龍君易益發想念水搖風，後悔自己沒有親口說一聲他愛她。從初見面時他就想到她是一個缺乏溫暖和安全感的孩子，他也曾許諾要好好善待她，為什麼卻吝嗇付出。

他瘋狂地要找出她，她卻像消失在空氣中一樣。

後來，事情起了變化，最先告訴他這個消息的當然是水搖風的哥哥，更怪的是他手中居然抱了一個嬰兒，更用一種驚喜的怪叫聲招呼他︰"皇上，皇上，快過來看，多漂亮的孩子啊，給你抱抱。"不由分說就塞到他手里。

九五之尊的手是用來抱孩子的嗎？龍君易正想發火，卻被孩子吸引住了。那孩子真可愛，一雙烏黑靈動的眼楮好奇地看著他，好看的小嘴微微地翹著，龍君易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孩子，問︰"流雲，是誰家的孩子。"他感興趣地問。

"誰的？"拔高嗓門又壓下，"是你的，是你和阿搖的孩子。"不予苟同地搖搖頭。

"我的？"再沒有比這個更讓人吃驚的，他抱的孩子是他與水搖風的，那水搖風人在哪兒。

他暴喝，嚇哭了懷里的寶貝，緊張地哄著孩子，遷怒地狠瞪水流雲。他跟水搖風肯定是一伙的。

"皇上，搖風信里說了什麼？"小聲詢問。

"信。"天啊，沖進御書房去找那團紙，他記得太監有把信帶回來供他砸到水搖風的臉上，他那時是這麼發話的。

在文案上找到那團揉皺的紙，翻開那天看的下一頁，繼續讀下去，水流雲苦哈哈地抱著孩子跟在後面問︰"皇上……"

"閉嘴。"

低下頭看信——

君易，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你我的情況，說實話我不希望你了解，我不想讓你覺得你有欠于我，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即使事先知曉後果是這樣我也會義不容辭，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我知道你討厭欺騙與隱瞞，這讓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我思考很久才決定要告訴你。君易，記得那天你病了我去看你的那一夜嗎？你告訴我你中了苦情丹，之後我就派人讓羽泉閣和朝陽宮去查它的解藥，五個月前我接到朝陽宮來的消息說在凌仙頂上的無極仙姑可能知道，于是我上了凌仙頂見到她，她告訴我苦情丹是一種乖邪的詛咒，潛伏期一般三至五年，只有相愛的情人才能解，又不能解，正是那一夜我解了你的苦情丹，也正是那一夜我中了苦情丹轉化的焚情焰。

看到這里，你別為我擔心，我不會有事，無極仙姑願意為我解毒，還有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有了我們的孩子，我想他一定是一個可愛的孩子，別笑我，我那時就相信那是個男孩。真是上天庇護，多虧我習了武功，可以用內力保護寶寶不受我身體毒素的侵害，現在他出生了，就抱在我手里，他很白，大概是我天天吃這雪山上的雪的緣故。

君易，多想和你一起看顧他長大啊，他是我的寶貝，他長得那樣像你，看到他我就越思念你。君易，為我好好照顧他這個沒娘的孩子，細心教導他讓他成為一個優秀的孩子，他和你一樣是那樣與眾不同，受命于天，君易，想著我也許會見不到你看不到孩子我心就難受。

君易，我害怕，我不能裝做平靜地看淡一切，我不能接受我無法看顧孩子長大的事實。君易，我多想再好好看看你，多想再好好看看我們的孩子，無極仙姑要把孩子抱下山了，交給朝陽宮帶上京。君易，我得了這個病，我不知道孩子會不會受影響，只有你有能力保護他的周全，求你一定要愛他，連給我的那一份都給他，我可憐的孩子，從小就失去了母親的哺養。

君易，真該感謝上蒼讓我有了他，在我臨睡前體會到無上的母愛。因為孩子我必須推遲治療，無極仙姑告訴我我必須在昏睡後躺在寒冰床上排出毒素，我不知道我要睡多久，什麼時候才會醒來，我害怕，我舍不得你們，我想和你們在一起，我是不是很懦弱沒有用，但我真的好害怕啊，怕等我醒來時，你們忘了我，會用陌生的眼光看著我，我受不了。

瞧我，都說了些什麼，別放在心上，病人總是喜歡胡說八道，換個角度想，這也許是我們的幸運，老天給我們一個長大反思的機會，我們總是吵鬧不休，我們心里都裝著彼此卻總無法體會對方的心意，今後的歲月提供了我們思考的機會，時間或許會沖淡一切，或許會沉澱一切，就好像釀酒一樣越來越濃，要麼就像空氣中的香料越來越淡。

隨它吧，順其自然。

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這是人的本能。

君易，我發現我身上的力氣好像一點一點地被抽走了，我要抓緊時間給你寫點什麼，君易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我的魂魄要伴你左右，看著你把大煌王朝推向盛世。

君易，君易，君……

字到這里就斷了。

正面還有無極仙姑的筆跡——

水姑娘的病情不妙，原本要及時治療的，因為孩子的存在並用內力護子因此加重了病情。多久可醒系于天命。水姑娘很愛這個孩子，他背上有紅色七星北斗，朝陽宮的人會隨後送到。

無極仙姑

搖——風——

信從僵硬的指縫間落到地上。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御花園

"父王，七夕快到了，我們要去看母親。"

"嗯，到了七夕，父王就帶你去看母後。"

"父王，母後好漂亮，她是天上的仙女嗎？她是不是回天上去了？"

"是，她回天上去了，你知道的，天上的時間跟我們這兒不一樣，天上的一會兒就是我們這兒的好幾年。"

"噢，翊兒明白了，母後她到天上看她的母後去了，她才剛見到她的母後在跟她說話，可是我們這兒已經好幾年了，我們要耐心地等她回來，父王，我說的對嗎？"

"翊兒最聰明了，跟你母親一樣聰明。"

"母後是天下第一聰明人嗎？"

"對，她很聰明又很漂亮。"

"那我是天下第三聰明人，父王是天下第二聰明人。不，我覺得父王也很聰明，和母後一樣都是天下第一聰明人，"翊兒是天下第二聰明人。"

"翊兒，想好要跟母後說的話了嗎？"

"想好了，我要告訴母後我長大了，父王讓我念的書我都念了一半了，我要母後告訴父王不要再說我是小孩子。"

"翊兒，你是個大孩子了。"

"是嗎？那我就不要母後告訴你，我就告訴她和父王一起種了很多漂亮的花，我和父王要把花放在母後身後讓它們陪著母後，這樣母後就不會寂寞了。"

揉揉孩子的頭，說︰"翊兒真乖。"

"父王，我要去看送給母後的花。"

"去吧。"

看著孩子一蹦一跳地離開，龍君易望著藍藍的天，白白的雲，感受身邊涼涼的風，感受著水搖風的精魂，她就在身邊。

搖兒，你還好嗎？剛開始時，找听無極仙姑說寒冰洞一年只能開關一次，想到我一年只能見到你一次面我都快瘋了，我一直看你都看不夠，你喜歡七夕這一天，我就選在七夕這一天開關去看你，還帶上我們的孩子去，他好喜歡你，說你是天上的仙女。

搖兒，七夕又到了，這次你會醒來嗎？翊兒都快六歲了。請你快快醒來，我想你，我想你，我的寶貝，請你醒醒，我的愛人。

"父王，快來看啊，這朵花好漂亮，我要把它插在母後的頭上。"

"父王這就來了。"

"哈哈哈哈，父王，你好慢。"

"嫌父王慢，看父王怎麼抓到你。"

一大一小的人在陽光下開心地追逐著，如果你仔細看，就會發現一個淡淡的光影勾化成一個女人的模樣含笑地陪伴著這對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