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寂的夜,整座南京城籠罩在淡藍色的薄霧中,吸入肺里的空氣是冷冰冰的,一如此刻陷入熟睡中、有別于白日熱鬧的城。
從大道的那頭急促奔來的腳步一路跌跌撞撞,幾次絆倒又站起來,那人驚慌失措地朝後張望,肥軟的頰肉隨著踉蹌的步伐顫動。
「王大富,你還想跑到哪里去?」清清冷冷的男音倏然從他身後響起,男人肥胖的身軀明顯一僵,臉色更形蒼白。
為什麼?
為什麼無論他如何逃,就是擺月兌不掉像鬼魅般如影隨形的男人?
「你真的認為跑得掉嗎?」男子繼續說道,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嘲諷。
「我……」頭也不回,王大富還是用力的往前狂奔。
逃、逃、逃,南京城如此之大,他卻不知能逃到哪里?
「夠了,你讓我覺得煩了。」男人的話聲方歇,王大富忽地左膝一陣劇痛,整個人重心不穩的往前撲跌。
「啊∼∼」來不及反應,王大富當場摔得眼冒金星。
兩雙黑色布靴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眼前,王大富驚慌地抬頭,卻看不清他們的模樣,他不是練家子,沒有在夜色中視物的好眼力。
「你、你、你們到底是誰?是要錢嗎?錢、錢本老爺多得是,只要你們放過我,多少銀兩都雙手奉上。」王大富掙扎地想站起,不料左腿已經使不上力。
他才剛從萬花樓的溫香軟玉中出來,結果連回味的時間都沒有,就半路遇見眼前的凶神惡煞,更夸張的是,平常看似忠心耿耿的家僕們見情況不對,竟然想也不想就扔下他逃之夭夭。
可惡!若他能活著回去,鐵定將那群忘恩負義的家伙全掃地出門。
「錢?你以為錢是萬能的嗎?在你逼死人家的女兒後,隨便一筆銀子真能打發了事、撫平他們的傷痛?」清冷的男音再次揚起,朦朧中,王大富感覺仿佛有人蹲了下來。
「我──」腦中轟隆一聲,王大富所有的話堵在喉間吐不出來。
他們是誰?怎知道他曾做過那些見不得光的丑事?
「驍,念罪狀。」男人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幽暗的黑眸閃過一絲冷芒。
「王大富,南京人氏,生于──」那名叫驍的男子緩緩念出他的生辰八字,聲音飄散在夜風里顯得陰森森,還真有點閻羅地府的味道。「……多次調戲民女,毀人貞潔,上月初強奪徐家新婦為妾,買通官吏栽贓徐家獨子入獄,秋後立決。」
聲音一頓,驍惡狠狠地瞪住王大富。
不是他嫉惡如仇,而是這家伙真的罪該萬死,看上徐家的媳婦已經有錯在先,居然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家的夫婿硬按上莫須有的罪名,現在人家在牢中等著秋後處決。
原本是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恩愛小夫妻,卻被他害成這種下場……
可恨啊!
「你們、你們……」這該是極端秘密的事,只有他和縣太爺知道,他們怎麼一清二楚?
「以上有哪一點要反駁嗎?」清冷的男音問。
「這是誣蔑、誣蔑啊!」王大富顫抖地說。「一定是有人覬覦我的財富,才會故意陷害我的,我為人一向樂善好施,才不會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丑事。」
他不是笨蛋,當然明白這時候最好死不認帳。
樂善好施?怎不說他還造橋鋪路呢?
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眉,男子朝驍使個眼色,後者馬上明白地點點頭,從懷中取出銀色的令牌扔在他身上。
透過隱隱的月光,王大富約莫將令牌看清楚了,他震驚地瞠大眼,足以塞進大饅頭的嘴巴吐不出話。
閻王令。
他不是江湖人,卻听說過最富盛名的殺手組織「閻羅殿」。任何買賣只要是透過「閻羅殿」,必定下手干淨利落,沒有做不成的生意,傳說只要付得起價錢,就算是皇帝老爺的項上人頭都能手到擒來……
「閻羅殿」辦事有個特色,一定會在「貨品」身上留下銀制閻王令,如今他看到了閻王令──
代表他已經有一只腿踩進棺材里!
「你有遺言要交代嗎?」嗓音清冷的男子問道。
不管他是認或不認,他的下場都不會改變。
「到底是誰買通你們的?」王大富手中的閻王令抖啊抖的,駭得心膽俱裂。「他出、出多少錢?本、本老爺雙倍給你。」
男子綻出極輕淺的笑痕,撢撢衣塵,起身。
「听你這麼說,你是認了。」認了也好,省得麻煩。
「三倍!」見男子完全不為所動,王大富連忙將價碼往上加,「四倍──不然我們王家一半的家產……」
金錢誠可貴,性命價更高,為了保有他的小命,平常再怎麼吝嗇現在也要全豁出去了。
不耐地挑挑眉,男子瞥他一眼後轉身走開。
「『閻羅殿』向來一次只接單筆生意,不接受討價還價。這次你來晚了,下回請早。」他看起來像是見錢眼開的人嗎?
嘖!滿身銅臭味的討厭鬼。
「下回?」王大富怔住,眼看就要沒命了,哪來的下回?
「驍,」輕輕嘆口氣,男子擺手,「我累了,動手吧!」陪王大富玩了大半夜,他煩了。
「是。」驍接到命令,巨掌一翻掐住王大富的頸子,迅速利落地結束掉王大富的小命,他連最後一聲哀號都不及出口就像攤爛泥般癱軟倒地。
「爺,」解決完王大富,驍馬上三步並作兩步地跟在男子身後。「完成了。」
「嗯。」
「咱們明天要回去了嗎?」
「不!不急,」男子態度自在悠閑,完全看不出才剛完成一件血腥的買賣,好似只是夜里睡不著出來散散心。他負手緩緩的走回下榻的客棧,「順道見見一位老朋友。」
「老朋友?」讓人聞風喪膽的「閻羅殿」殿主會有老朋友?
他還以為爺很孤僻,沒親人、沒朋友,應該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才對……
「你在咕噥什麼?」男子回頭睨了他一眼。
「沒什麼,」驍干笑兩聲,沒敢讓他知道自己的嘀咕,他的頭放在脖子上舒服得很,不想換地方。「原來爺是順道想找朋友,難怪像王大富這種小貨色,爺會親自出馬。」
「嗯。」淡淡應聲,男子繼續輕松愜意地往前走。
在「閻羅殿」悶了這麼久,早該出來透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