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很快就恢復意識,但到最後,趙琤還是沒能陪趙明炯去認尸,只因她已承受不起。
趙明炯也因過度哀傷而無法獨自前往殯儀館,還是找來歐陽彥聲陪著他一起前往的。
當家中只剩下三個女人時,趙琤連想都沒想,以哽咽的嗓音宣布道︰「我要在這里幫我媽設靈堂,妳們不高興的話可以先閃。」
「別開玩笑了!」趙凌當下摘掉假面具,一副絕不妥協的模樣。
但柳心柔卻一把將趙凌給拉回房,她……心虛啊∼∼
在回到房間的途中,趙凌不停的怒聲抗議,「媽,為什麼妳要讓那個已經退位的女人,她連死後都不安分,還想打擾我們正常的生活……」
「小凌,妳別胡說!」柳心柔伸手掩住喋喋不休的女兒的嘴,並壓低聲音說︰「妳不知道的事別亂說!」直接將她拉進房里。
客廳里就只剩下趙琤一人,她默默的抬眼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媽∼∼妳怎麼會發生意外呢?妳是想去哪啊?」本來不是要來家里替她打探情報的嗎?
那怎麼會莫名發生意外?!
只是,縱使趙琤有再多的疑問,此刻的她也無法獲得解答。
想起趙凌剛才的怒聲抗議,她不服輸的個性又冒出頭,「媽,妳別擔心,就算那對大小狐狸精下允許,我也會讓妳的靈位正大光明進駐家里的,誰都沒有反對的余地,連爸都不行!」
雖然過度悲傷,雖然她的感情已走入死胡同……但,那些都是小事,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好好的送母親最後一程。
「媽∼∼」趙琤的淚早已流干,她也沒打算讓已逝的母親看見自己流淚,「從現在開始,妳可以放心了……因為我已經不哭了!」
這一刻?趙琤的心已經死了一半。
但她沒想到的是,沒多久後,她會更加的死心……
「媽∼∼」趙凌很不滿的厲聲抗議著,「我不懂妳為何到現在還要忍氣吞聲?」
「因為我們欠她!」柳心柔直到將女兒拖進房,落了鎖,才壓低嗓音這麼說。
「妳在胡說些什麼?」趙凌才不像她媽那樣,有著傳統中國女人的阿信觀念,「我懶得理妳,我得去跟她抗爭到底!」
拜托!她媽現在才是名正言順的趙太太,那個早就被休掉的死女人憑什麼靈位可以進駐趙家?
這口氣趙凌哪咽得下?
她死命想推開柳心柔,「妳讓開!我非去跟趙琤把話講清楚不可……
但趙凌還沒把狠話說完,柳心柔已掩面輕聲哭泣起來,「他……是他闖的禍!」
趙凌頓時愣住了!
久久,她才像是厘清腦中紊亂思緒般的問︰「媽,妳再說一遍。」
柳心柔語帶悔恨的說︰「他……是他!」
「他……」趙凌的背脊一涼,「他真找上門了?」
「嗯∼∼」柳心柔無助的點頭,抬起沾滿淚霧的臉,「他說無意間看到雜志上的照片,剛好有阿聲跟妳……」
「所以他就調杳我們……」該死!趙凌當下懊惱不已,她不該在剛進公司時,為了造成眾人錯誤的印象,故意讓媒體拍到她!
可,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那……他知道我的打算?」因為太過了解母親的懦弱,她算準母親絕對會不打自招的。
柳心柔滿臉的戒慎恐懼,「他……他威脅如果我不說,就要動手……」
趙凌點點頭,一臉的無奈,「他的條件呢?」
「他、他要一半!」柳心柔老實說。
明知女兒會對他的獅子大開口氣得跳腳,柳心柔卻不敢不據實以報,只因為……這兩個她最親或是曾經最親的人,她都怕啊!
「算他狠!」趙凌咬牙切齒。
「可他說……」柳心柔悄悄跟女兒咬耳朵,「如果妳不敢做的事……他會幫。」
趙凌眼珠子一轉,臉上閃過一絲狠毒神情,「那……趙琤她媽就是--」
柳心柔雖然心悸,但仍然同憶道︰「其實……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那女人太聰明,一上門就質問我是不是對阿聲做了什麼……
「而他那天剛好也找上門,他……出手時我根本來不及阻止……」柳心柔雖然很恐懼,卻對所發生的事完全不敢表示意見。
「那他有留下聯絡方式嗎?」趙凌對已發生的悲劇才沒意見,她心底所想的是其他事。
「沒……他說有事自然會來找我。」柳心柔哪敢主動探听有關他的一切,又不是討打。
「下回他再上門找妳,記得告訴他,我有交易跟他談。」趙凌輕聲說。
「妳?妳別跟他有牽扯!」柳心柔好擔心,「他不是好人……」
趙凌打斷她的擔憂,「我只是要跟他談筆交易,沒打算跟他有所牽扯。」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哦∼∼對了,有關他的事,妳千萬要守口如瓶。」
萬一被人知道就慘了!
「我當然知道……」柳心柔小心翼翼的壓低嗓音,「不然,妳以為我剛才干嘛非拉妳回房不可?」
「這段期間,我們得盡量小心。」趙凌交代著。
趙明炯難過的端坐在客廳里,好言好語的和趙琤商量著,「小琤,妳別這麼不講理,怎能堅持要把妳媽的靈宣設在家里?」再怎麼說方淨也是個下堂妻,他怎能不顧現任老婆的感受呢?「這說出去會讓人看笑話的!」
雖然對于方淨的意外感到難過,但,趙明炯還是覺得,不能因為這件事而影響到他的正常生活啊!
「所以,我們還是將妳媽的靈位直接設在殯儀館吧!」
趙明炯自覺他的想法合情合理,卻忘了顧及趙琤的感受。
「爸是擔心那對母女會反彈吧?」趙琤輕聲問,沒有痛哭泣訴,也沒有義憤填膺,「可爸就不顧念我的想法嗎?」
趙琤只覺得心寒,彷佛她在這個家里的地位一天低過一天,她再不是她爸捧在手心里疼寵的寶貝獨生女了。
「不是這樣的,」趙明炯好言相勸,「妳想想看,設在殯儀館里不是比較方便嗎?妳也知道妳媽有些朋友跟妳媽一樣討厭爸,如果靈堂設在家里的話,豈不是阻絕了她們前來吊唁的機會嗎?」
其實這也是真心話,但問題是,趙琤听不進去。
她對趙明炯下了最後通牒,「如果我堅持,爸會听我的嗎?」
問話的語氣听不出情緒,趙明炯誤以為女兒對方淨的意外身亡並沒有特別悲傷,「爸剛才不是說了嗎?設在殯儀館比較適合,不然一堆閑雜人等都住家里跑……」
趙琤突然怔怔的望著他,久久不發一語。
被女兒看得心虛,趙明炯垂下眼,不敢再出言說服,卻暗暗扯一下坐在他身旁的歐陽彥聲,悄聲交代,「阿聲,你幫我動勸小琤吧!」
歐陽彥聲看著整個人自分手後消瘦一圈的趙琤,發現她的小臉幾乎不及他的一只手掌大了,這讓他好心疼,忍不住喚她,「趙琤--」
趙琤將視線投向歐陽彥聲,「這是我們家的家務事,請你這個外人別插手!」
她不想听到歐陽彥聲也是站在她爸那一國。
歐陽彥聲一听到趙琤如此將他拒于千里之外,突然一怔--她……終于接受他倆分手的事實了嗎?
雖然明知她現在應該最需要人安慰,但……他卻不能、也不會是那個該陪在她身旁安慰她的人。一這麼想,歐陽彥聲便沒再打算發言了。
趙明炯卻說︰「小琤,阿聲就快要跟小凌結婚,等于是趙家的半子了,他怎麼能算是外人呢?」
歐陽彥聲還來不及出言阻止——此時哪能提及那件事?會傷透趙琤的心啊!
趙琤將絕望的眼神調回父親身上,「是這樣的嗎?爸∼∼那我媽是外人嗎?」
「這……」趙明炯一時語塞。
「我知道了,」趙琤沒再看客廳里的兩個男人,「我會跟媽一起離開的。」
心,在這一刻又死了一大半,趙琤直到現在才發現,原來過去的她一直活在幻夢中,才會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妄為;但現在……就在這一剎那她突然省悟了!
原來,這就是現實的人生啊!
在現實里,她爸會為了別的女人而不再疼愛自己的親生女兒;在現實里,原本深愛她的男人會因變心而拋棄自己本來的摯愛!
原來,這就叫作現實啊!
她,知道了。
「飛樂」練舞室的一隅,一道身影不停的勁舞著。
一顆顆汗珠從那飛躍的身影上,不斷的落到地面。
「夠了!」
突然,自門口傅來一記惡狠狠的男性嗓音,「別再這麼折磨自己了!」卻在下一瞬間,說話的語調略帶哽咽,「她……看妳這樣,會放不下心的--」
舞動的身影逐漸靜止下來,就這樣佇立在原地。
「夠了∼∼」樂無緣緩步走向趙琤,想拍拍她的肩,「再多的傷心也挽不回妳媽,只是徒然讓她擔心而已,妳該多為妳媽著想。」
「一個不肯來替我媽上炷香的人,是沒資格說這樣的話的!」趙琤憤恨的說,拒絕樂無緣的關懷。
樂無緣舉在空中的手霎時僵住,「是嗎?」他語氣沉重的問︰「去上香就代表想她、念她嗎?」
「不是嗎?」趙琤口氣更加的不遜。
真的,她很難諒解樂無緣,他明明知道母親喜歡他,而他也對母親有好感,卻在母親發生意外後,堅持不肯去祭拜。
「我對妳媽的想念全都放在這里。」樂無緣蹲,無視趙琤的敵視態度,雙手撫在心口處,「這幾天以來,我一直在試著感受她……」
借口!趙琤一副打死都不相信的模樣。
直到出殯為止,她天天都守在靈堂前,看著母親生前的好友相繼前來上香吊唁;可她心知肚明,她媽……應該只在等一個人。
但,那個人卻選擇缺席!
「我還在怪她,怪她既然要去游山玩水,為何不找我陪她,那我至少能在意外發生之際拉她一把……」樂無緣像是沒听到趙琤抱怨的話語,「或是干脆跟她一起走--」
趙琤這時才愣住,「樂老板……」
「有誰知道我的不甘願?」樂無緣愈說頭垂得愈低,說話的嗓音變得沙啞,「還沒來得及讓她明白我的真心,她卻突然……」
在此時,趙琤突然覺得怪怪的,總覺得事情有不尋常之處,卻又不知到底哪里奇怪?
「有句話說『人總是在失去後才知道珍惜』,我是直到現在才終于體會到……但已經太遲了∼∼」樂無緣說到最後,幾乎逸出哭音。
樂無緣的話語,讓趙琤想到自己的際遇--她自己不也是在終于明白歐陽彥聲的好之後,卻已是來不及挽回他的心……
「我不能、也不願意去送她走,那是因為……」樂無緣最後說︰「我還不能接受啊!」
「我原諒你了。」不知為何,趙琤就是覺得自己能體諒樂無緣的心情,「我也相信,我媽一定也會懂你的。」
樂無緣猛地抬頭,眼底泛著可疑的霧氣,卻故意以凶惡的口氣說︰「我哪需要妳來安慰?我今天是來告訴妳,妳已是年底舞展的女主角候選人之一了,從現在起,我會竭盡心力的磨練妳……」
「可你剛才還阻止我練舞……」雖然很高興自己終于有嶄露頭角的一天,但趙琤還是有點狐疑,「已經沒有很多時間了不是嗎?」
卻沒想到樂無緣竟嘿嘿陰笑了兩聲,還假意抬手乘機擦掉就快滴落的淚,「妳那樣哪叫作跳舞!謗本就只是在發泄情緒罷了。」
「哪是啊∼∼」趙琤雖然有點心虛,卻還是想替自己辯解,「我、我至少有放進感情……」呃∼∼只不過是放進受傷的感情啦!
「反正,」樂無緣才不听人狡辯,「妳媽出事那天交代給我的重責大任,我是不會輕言放棄的。」卻還是難掩悲傷的說︰「真是的,交給我這樣艱巨的任務,自己卻跑去玩……」
霎時,趙琤腦海里紊亂的思緒突然理清了些,她立時憶起,「不對!那天我媽明明說要去找人……」
還特地叮嚀她,那幾日少去找那對狐狸精母女的碴。
「妳不要想模糊焦點,」樂無緣一副不打算接受趙琤偷懶借口的模樣,「反正無論如何,我都會好好的操妳!」
這樣他才對得起方淨的托付。
「我媽向來是說風便是雨的個性,」趙琤沒理會樂無緣的恐嚇,「所以,她該是在那天就去找柳心柔才對!」
「柳心柔?」
「對,我爸新一任的老婆。」趙琤解釋道︰「我媽一直認為,我男朋友之所以變心,絕對跟我繼母她們有關,所以她承諾要去幫我探口風……」
樂無緣臉色一變,「所以--妳媽應該不會獨自跑去游山玩水才對吧?」
「嗯∼∼」
好,這件事他會去查個水落石出,
樂無緣指著兩間練舞室,「妳等會兒就把那兩間打掃干淨,好好的磨練心性。」
「什麼?!」有沒有搞錯?她才剛遭逢母喪,身心俱疲,樂無緣居然還想繼續操勞她到死嗎?
「沒錯,」樂無緣說得斬釘截鐵,「妳就乖乖讓我操練,努力做出一番成績讓妳媽瞧;而我,會去將此事查個清楚。」
「哦∼∼」趙琤就算再無奈,也只能點頭。
畢竟,要樂無緣操她本就是她媽的主意,再加上她也期望自己能拿出好成績,讓歐陽彥聲能看到她認真打拚的一面。
歐陽彥聲望著趙明炯,「真要提前嗎?」
「我想那樣會比較好吧?」趙明炯自從前妻突然喪生後,就開始對無常的生命產生不一樣的想法,「剛好小凌她媽也吵著要離開台灣一陣子,免得淨想這些不幸的事情。」
其實柳心柔之所以吵著要離開台灣,是因為深怕「那個人」會再度找上門。
「我想--既然都決定要結婚了,那早結晚結應該沒差,干脆你們趕快把婚事辦一辦,我也好名正言順的將公司交棒給你。」趙明炯想趁自己還有體力時,陪著再婚的妻子到處走走。
「可……」歐陽彥聲卻有所顧忌︰「小琤才剛承受那麼大的打擊……」他真不忍心現在又傷她一次。
他更說不出口的是,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與趙凌步入禮堂--要和一個自己壓根不愛的人生活一輩子,可是需要足夠的勇氣啊!
「阿聲,長痛不如短痛啊!」趙明炯這樣提醒著。
但歐陽彥聲卻憶起意外發生的前一天,趙琤跪地懇求他的模樣。
雖然明知不該,雖然深刻記得當他來到方淨靈堂前上香時,趙琤已是視他為陌生人,全然對他不理不睬,雖然心知肚明這樣的情況本來就是他所要的……但不知為何,歐陽彥聲就是有股沖動,逼著他非要做點事不可。
「我……再讓我考慮兩天。」歐陽彥聲這麼說。
「好,就兩天。」趙明炯見他心意已定,便不再贅言。
歐陽彥聲一等趙明炯離開,也立即跟著起身。他現在必須趕去一個地方。
但才剛踏出辦公室,就被迎面而來的趙凌給堵住去路,「聲哥,你要去哪?我陪你。」
「不必。」歐陽彥聲直截了當的拒絕。
「我……」基于還戴著偽裝的面具,讓趙凌就算滿肚子怒火,卻也無從發泄。
看著歐陽彥聲遠去的背影,她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想要追上去,卻在此時突然被她的直屬上司叫住,「趙小姐,這份單據麻煩妳處理一下。」
趙凌火大的轉身怒瞪著來人,發狠的撂下一句話,「妳是誰?憑什麼叫我幫妳辦事!等我掌權後,看我怎麼修理妳!」
說完,壓恨不顧後果的轉身就跑。
周遭被趙凌凶惡態度給嚇到的同事們不禁議論紛紛--
「怎、怎麼會突然『變臉』?」過去趙凌在同事們的印象中,不一直都是個講話細聲細氣,溫柔又膽怯的人嗎?
「該不會是中邪了吧?」
「八成是。」
畢竟趙家前任女主人才剛出事,這樣的想法是最自然而合理的,是吧?
趙琤忿忿不平的跪在骯髒的練舞室里拖地,還邊叨念下停,「就不信每天拖地、抹桌椅、掃廁所……這樣可以磨練舞技!」
突然眼角余光看到門口處有道黑影。哼!八成又是樂無緣來監視她有沒有努力勞動服務了。好,她就表演給他看!
于是她更用力的拖著地,雙膝故意用力的在木質地板上摩擦著,發出「吱吱」的響聲;再故意用髒污的手擦過額頭及下頷的汗水,讓自己的俏臉髒兮兮的。
然後再惡意的突然轉過頭,以為會看到樂無緣被嚇到的神情。
雖然對方確實是被她的骯髒樣給嚇到了,但卻不是樂無緣。
「你--」好後悔!
「趙,趙琤!」歐陽彥聲從沒看過這樣「平民化」的趙琤,一時連話都說不出口。
「我……」早知道就不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妳……」歐陽彥聲一陣心疼,「怎麼要做這樣的事?」
他以為要參加舞展就該是不停的練舞,而那本來就是趙琤的最愛,可他怎麼都想不到,她竟會被叫來做這種粗活。
「是誰讓妳做這些事的?」由于太過關懷與心疼,歐陽彥聲一時忘了該與她保持距離,而忍不住真情流露。
趙琤剎那問心動了,卻在下一秒理智馬上回籠。
她……在心動什麼?
明明告訴自己該對他放棄了,怎能因他些微的熱切反應就又動搖了?
停止!趙琤拚命阻止自己不當的念頭,硬逼自己冷然的問︰「你來這里做什麼?」
「我想見妳。」歐陽彥聲輕聲說。
而他的這句話瞬間讓趙琤的理智崩盤,她當下以心碎的眼神瞅望著他,誤以為一切都有了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