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沒人有知道雷少揚的行蹤,也沒有人再見過若曦。
雷老太爺出院那天,雷少揚終于出現在醫院,準備要接爺爺回家。但此時的他不再意氣風發,他的身影透露著淡淡的寂寞與失落。
「爺爺。」他推開病房門,豈知室內卻異常地安靜。
「你來啦。」老人意外地沒發脾氣,他輕嘆口氣,看向心愛的孫子。「我以為你會好好珍惜若曦,誰知到頭來還是讓我空歡喜一場。」
「怎麼了,突然說這些?」雷少揚在老人身邊坐下,他清楚看到祖父眼里的失落,不同于以往玩笑時的態度。
「若曦是個好女孩,你們的事老關都跟我說了,都怪我,若曦對你本來就不抱任何希望,我卻偏偏將她往你身上推。」
祖父的話讓雷少揚心頭一驚,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爺爺,發生什麼事了嗎?若曦……她這些天都沒來看你?」
「她走了。」老人輕嘆一聲。「你再也找不到她了,一個被傷了心的女孩,她說她今生今世再無情愛。」
那個傻孩子,受傷了又能去哪里呢?
「她去了哪里?誰準她離開的?」雷少揚的心猛然一涼,皺起眉低問。
「是我讓她離開的。」雷亦航擔憂地望著孫子。
「你以為她不是真心愛上你?還是覺得她和我串通是別有目的,陷你于不義?孩子,你一直很聰明,也讓爺爺很放心,但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說,你太傻了!」
「爺爺。」低喚一聲,勉強壓抑心中的翻攪,雷少揚知道他話中的涵義。「那是她自己承認的,我也很痛心。」
他並不胡涂,也不會因為一兩句話就定她的罪。
天知道,在她親口承認的剎那,他的心就要痛得不能呼吸。
「她傷了你,但她比你更難過。說真的,爺爺從來沒有想要主導你的婚姻,我之所以裝病,也是希望你可以盡份孝心,早點安定下來,我也才能安心離開這個世界。」
「爺爺是說,我之前听到你和若曦的對話,還有其它意義?」難道是他錯過了什麼重要的事?雷少揚因老人的話顯得有些無措。
如果他真的如此膚淺地認定若曦欺騙自己,可想而知她會有多痛苦。
「我知道她的秘密,她是我的孫媳婦,我不可能對她的過去一無所知。坦白說我找人調查過她,這她也知道。」
老人看向孫子,目光慈愛柔和。
「她是個孤兒,十二歲之後就一直在聖心生活,你還記得那里嗎?你父母親去世之前,我們還去探望過那里的小朋友。若曦在十二歲見到你時,就發覺自己愛上你了。」
「十二歲?」雷少揚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若曦十二歲時就已經偷偷愛上他了,這是真的嗎?
「所以她一直很努力,希望可以成為你的女人,不管有沒有結果,只要能陪在你身邊,她就心滿意足了。因為我了解她的心意,于是決定跟她共享這個秘密。其實她是個行事很低調的女孩,你們因機緣巧合成了夫妻,可她還是不懂得替自己爭取幸福,所以我常常笑她痴,笑她傻。」
雷亦航像在懷念過往,他第一次見到小若曦的情形。
「為什麼這些事我都不知道?」那年他十八歲了吧,十八歲的他已女友成群,也莫怪他不記得那段過去了。
「若曦說的對,有心的人才會記得,遺忘的人也不是因為無情,只是他沒有用心。」老人從桌上拿來剛看過的數據,和一本厚厚的日記本遞給雷少揚。「你回去看看這個,就會明白一切,十二年了,若曦一直希望你能想起來,看來她是等不到了。」
「這是……」接過那薄薄的資料,雷少揚突地被老人制止。
「爺爺只想給你一個忠告,若曦是好女孩,不要只相信表面,比真相更讓人模不著頭緒的,是人心。」雷少揚聞言面色凝重。
離開醫院後,雷少揚隨即驅車前往那闊別已久的「家」。
但現在這個家卻空無一人,他熟悉的衣物和若曦的私人物品都還在,只是女主人早已遠去。
坐在大床上,他翻著爺爺交給他的那迭資料。
薄薄幾張已然泛黃的紙,紀錄著一個女孩純真的過去。
納蘭若曦,十歲父母離婚,輟學兩年,十二歲因家庭暴力受傷入院,罹患厭食癥。同年進入台北雷氏聖心孤兒院就讀國中,十五歲上高中,十八歲以優異的成績進入T大法律系。
看到這里,雷少揚的心猛地揪緊,原來在她倔強和微笑的背後,還隱藏著這樣的傷痛。
她的日記本里也記載了他們相遇的經過--在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候,傳說中的幸運草和他的承諾……
窗外的風徐徐吹來,每翻一頁,雷少揚的心就痛得越加劇烈。
原來是她!
那個散落在記憶深處,在陽光下仰著頭問他,他們是否還會再見的那個女孩,那個執著地追隨著他,尋找幸福的女孩。
而當他們再次相見,他已忘了她,還該死地傷了她!
在最後一頁,也紀錄著離別那一刻的心情故事。
再見,吾愛!
請你一定要幸福!
啪的一聲闔上日記本,一片女敕綠色的葉子從雷少揚的指縫間飄落。
它小得有些微不足道,卻是一個女孩傻傻愛上他的紀念。
「妳真的很傻很傻。」他撫模著那片葉子,自顧自低語著。
為什麼要瞞著他?
納蘭若曦,妳這個傻瓜!
那小小的草葉如今只剩脈絡,雷少揚痛苦地低喊著她的名字。
若曦,若曦,妳去哪了?
妳當真要離開我?
不再期盼,不再仰望,不再愛戀……
納蘭若曦失蹤了。
從上次在書房和雷少揚吵架至今,整整四天,沒人見過她。
雷少揚瘋了似地找遍整個台北,甚至連聖心和她母親所在之處,他都找過了,卻還是沒有她的蹤影。
去問古唯心,唯心只是哭,指責他負了若曦。
他打電話給葉霓穎,霓穎臭罵他,說若曦是瞎了眼,才會愛上他。
他去方正找程丹彤,她無能為力,只說如果若曦回來會通知他。
雷少揚絕望地呼喊著若曦的名字,好幾天了,他胡渣沒刮,飯也吃不下,更無法獨自入睡。雷少揚抱著最後希望,前往若曦過去的住處。
納蘭家的舊居空曠而凌亂,沙發上也落了一層灰,他找到一間可能是若曦臥室的房間,發現這兒卻像是有人刻意打掃過一樣,顯得異常整潔干淨。
「若曦。」他急切地喚著她的名字。「妳在這里嗎?回答我。」
久久听不到回音,雷少揚在心中苦笑。
他真是瘋了,若曦怎麼可能在這?
他失望地轉身離去,心中難掩落寞。
就在他要關門離去的一剎那,卻听到一陣微弱的聲響,他激動不已,立刻沖進房內打開室內唯一一盞昏黃的夜燈,床邊那縴細熟悉的身影霎時讓他說不出話來。
「若曦,若曦,我終于找到妳了。」他急忙擁緊床邊的人兒,心疼地低喊。「我剛剛在呼喚妳,妳為什麼不響應,為什麼不理我?」
雷少揚擁緊懷中的人兒,納蘭若曦的目光卻顯得呆滯。
「我來這里接受懲罰。」她的聲音沙啞微弱,消瘦的臉頰上滿是淚痕。
「懲罰?為什麼要懲罰自己?為什麼妳有事不說,硬是要讓我誤會?」
「我媽咪曾經說過,不希望我愛上不該愛的男人。你走吧,我已經決定接受你的懲罰,不再愛你。」若曦幽幽地傾訴,再次落下淚來。
「我不走,更不準妳這樣做,我說了,我再也不會放開妳!」雷少揚焦急地吶喊,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若曦如此絕望的表情。
他抱起她,將她安置在床上,才驚覺她消瘦得讓人心疼。
若曦幽幽地看著雷少揚的面容。
「你好可怕,這樣的愛情我難以承受。我不該愛上你對吧?是我傻是我笨,竟然還期待我們會有好結局,其實你早已忘了我,根本不需要我廉價的愛。」
「不、不是這樣的,若曦。」
雷少揚想解釋,卻被納蘭若曦突然打斷。
「我是個怯弱的女人,我瞧不起這樣的自己。三天前就是我們該分手的日子,可是我好怕,我怕面對你,我怕你找到我,說要跟我分手,那時我該怎麼辦?」
「十二年了,我已經習慣偷偷愛著你的感覺,我不期望你也愛我,只要能遠遠看著你就好,難道我還是錯了嗎?我沒有貪婪的想法,也沒有搶別人的丈夫,你告訴我,就這樣默默地愛你,我也錯了嗎?」
納蘭若曦句句血淚,這幾天她想了很多,她甚至絕望地想要結束生命,可她始終放不下,連死都不怕了,她還會怕失去他嗎?
「妳沒有做錯,若曦,我很高興妳是愛我的。」
雷少揚感動地擁緊她,幸好她仍健康地活著,如果失去她,他的心也會跟著她一同死去。「我這次來找妳,還帶了一件東西。」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盒子,交到若曦手上,他替她打開盒蓋,里頭是一片幸運的三葉草,奇特的是它有四片葉子。
「這是……」若曦不明白他的用意。
「四片葉的幸運草,讓我來替妳完成心願。十二年前我曾許妳一個承諾,只要妳找到幸運草,我就答應給妳一個願望。我已經想起來了,我沒有忘記,我知道妳也在追尋,現在我幫妳找到了。」他說得真誠。
「只有十萬分之一的可能,你怎麼找到它的?」看著那片帶著泥土的葉子,若曦再次落淚,心中的感動無法言語。
「在听到妳和爺爺的對話之後,我覺得好難過好痛心,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妳,所以一連幾天我都跑到山上去,那里有一整片三葉草園,我整整找了兩天,最後真的讓我找到唯一的四片葉草。」
他還記得在月光下的她,是那麼美、那麼純真,開心地講述著有關幸運草的傳說,現在和十二年前的她,影像緩緩重迭,雷少揚頓覺心中升起無限溫暖。
「你找到它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幸福,這樣真的很好。」若曦愉快地笑了,至少他倆還有一個人會幸福。
「我說過了,它是妳的,是我要送妳的禮物,它的主人是妳,要去尋找幸福的人也是妳。許個願吧,若曦,我想知道妳的心願。」
「願望?」若曦愣了一下,縴手撫模著那片幸運草,小心翼翼地說出。「我希望你不要恨我,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愛你,我只求你不要懲罰我,對不起。」她哀求的語調讓雷少揚幾近心碎,他緊擁住她,為了她的善良、退怯而心痛。
「傻若曦,我怎麼可能恨你,如果真的恨妳,我也不會想再求妳回頭。如果沒有愛,哪里來的恨,我既然認定我最愛的女人是妳,我就只想好好守護妳。」
「你說,你不恨我?」若曦無神的大眼里凝聚著淚光。
「是啊,我不恨妳,相反地,我真是愛慘了妳,所以在听到妳和爺爺的玩笑時我才會覺得憤怒。我很生氣,找妳麻煩,妳卻又告訴我,原來我猜的全是事實!為什麼誤導我?為什麼不直接說,妳就是十二年前秋千上的那個女孩?」
她真是該打,如果不是她太瘦太憔悴,他真的好想狠狠揍她一頓。
「你都知道了?」她去跟爺爺告別,把自己的東西轉交給他,只希望他不再生氣,也轉達她最後的祝福。
「沒有人告訴我,是我自己看了妳的信後,想起妳小時候的模樣,妳變好多,害我認不出妳。」小時候的她雖然倔強卻不冷漠。
「我怕你知道了會瞧不起我,甚至會挖苦我。」若曦苦澀地一笑。
在這房間里,曾有她傷痛的過去,她是來哀悼她逝去的愛情。
「妳母親對妳做了什麼,讓妳這麼沒有自信又容易受傷?」
憶起日記里她所描述的,關于家暴甚至受虐的事情,雷少揚突然很想知道,若曦潛意識的逃避是因為什麼?
「我的父母一直都很恩愛,在我眼中父親是很偉大的,母親也很溫柔善良,可是當父親的外遇對象,帶著兒子上門炫耀的時候,母親卻因悲傷過度發了瘋。」若曦嘆了口氣,感傷不已。
「後來呢?她打了妳?」
雷少揚心疼地撫去若曦的淚,靜靜听她說著。
「她不只是打我,那時候父親走了,和另一個女人還有兒子同住,母親以為是因為她沒生兒子才會這樣,所以我就成了她唯一的發泄對象。
她剛發病的時候,有時清醒有時迷糊,清醒的時候就抱著我哭,聲嘶力竭地大喊︰『若曦,不要愛上男人,千萬不要愛上不該愛的男人!」迷糊的時候她又幻想我是那個搶她丈夫的狐狸精,拉著我就往牆上撞……」
雷少揚聞言心疼地擁緊她,更憤慨地握緊雙拳。
「一開始,我能體會她心里的苦,我並不怨她,但後來她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我想要跑出去找人幫忙,她都會把我抓回來,斥責我不能去找父親,不能丟下她不管。
「我整整忍了兩年,她囚禁我,不準我上學,也不準我出門,一發病就對我施暴,我整整一個星期沒吃東西,我以為我就快死了,可就那一次,她又發病,竟然從客廳的陽台上往下跳,雖然母親沒死,可是因警察發現了我們的家庭狀況,她被送去醫院,我則被送進孤兒院。」
若曦不再哭泣,她對母親仍然有愛,如果不是那個負心男人的背叛,他們現在會一直很幸福。
只是她好怕,每次她想鼓起勇氣去看她,但走進醫院,一見到她大喊大叫的模樣,她也只能選擇逃走。
「妳就是在那個時候得了厭食癥?難怪我剛見到妳時,妳顯得如此消瘦。」憐惜地嘆口氣,雷少揚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能將她擁得更緊。
「身體慢慢好了,可是心病卻一直存在著,我討厭人群,害怕與人相處。直到有一天,一個陽光般的男孩發現那蜷縮在角落里的我,他笑著拿糖果與我分享,告訴我生活就是有苦有甜,風雨總會過去,他承諾如果我找到幸運草,我們就可以再見面,他還笑著生口訴我,要我加油!」
納蘭若曦留戀地看著面前俊帥的臉孔,十二年來不論她多麼艱辛,卻未曾放棄愛他的機會,哪怕是一秒鐘她都不曾浪費。
「那個人,是我?」雷少揚訝異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更心疼她內心所承受的傷害。
「對,那個人是你,我愛上了你,一個十二歲的女孩,不顧母親的警告,忘卻苦澀的過去,一頭跌進你的笑容里,整整十二年……」
納蘭若曦抬起頭,眼淚緩緩順著她的臉頰流下。
她愛他,卻始終猜不透他的心。
「我縱容妳,讓妳變得貪心了。」雷少揚輕嘆口氣,終于解開她心里深藏許久的秘密,卻也讓他自責不已。
「是的,我變得貪心了,我不再期望只要默默愛你就好,我也開始奢求你對我會有那麼一點點感覺,心動也好,憐惜也罷,至少我曾經是你的。把我的第一次給了你,我一點都不後侮,我保留了二十四年的純真,本來就是要奉獻給你的。」若曦深情地說著。
不能再繼續愛了吧,他是個怕麻煩的人,如今知道她的心事,他肯定不會再接受她、疼愛她了。
如今夢醒了,但心仍痛著。
「妳真傻,傻到讓人疼惜。」擁緊懷中的人兒,她無欲無求的樣子讓雷少揚格外心動。「跟我討個願望吧,這是妳應該得到的。」
「願望?」現在的願望嗎?
「你能愛我嗎?就一天的時間,你愛我一天,讓我感受被愛是什麼感覺,好不好?」她低聲哀求,雷少揚為她渺小的願望感到心痛。
為什麼不是一生呢?
「一天?二十四小時嗎?」摟緊她,他問。
「嗯,二十四個小時,一千四百四十分鐘,八萬六千四百秒的時間,我想做個被愛的女人。」就這麼一個小小的心願,在他們分手的前夕,她希望能夠實現。
離開他以後,她仍然會好好活著,至少她還擁有這甜蜜的回憶,她曾是他的唯一。
「八萬六千四百秒。」雷少揚輕嘆,不忍再說出拒絕的話。「我愛妳,從這一刻開始,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他一語雙關地暗示,輕輕吻上若曦微顫的紅唇。
也將懷中人兒放在床上,雷少揚火熱的吻倏地襲上若曦的紅唇,她害怕地瑟縮,急欲逃避他更進一步的攻擊。
「不要……我怕……」苦澀的第一次在她的心中留下陰影,雖然他灼熱的氣息讓她臉紅心跳,可是她還是無法說服自己。
「這一次我會好好疼妳,寶貝。」
雷少揚堅定地說完,輕輕褪去若曦的衣物,在她的每一吋肌膚都印上一吻……終于還是降服了若曦,迫使她嬌聲喚出他的名。
「少揚……唔……」他火熱的唇舌吻上她的前胸,若曦的身子一陣顫抖,映上她的美眸,她抓緊身下的薄被,弓起身子迎向他。
「妳真是美得讓人心動,可愛到讓人想一口吞進去。」
這可愛又可惡的小女人,要他只用八萬六千四百秒的時間來愛她,太短了!
夜已深,一對相愛的男女依然親昵地交纏在一起,他們的身影投映在地,舞動出心中最激狂的渴望。
走過無助和傍惶,這個溫暖的春夜還很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