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春之音 第五章

飛機降落在波士頓的羅根機場。

莊凱文帶頭領著簡瑞安和曼沁出海關,三人在入境大廳等了等,等不到來接機的人,莊凱文決定去打個電話了解一下狀況。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再加上有些暈機,曼沁臉色蒼白地撫著胸口欲嘔。

「妳一個人別亂走,我去買杯喝的給妳。」瞧見遙遠的對角有個咖啡吧,簡瑞安吩咐一聲,大步過去。

他的體貼讓她感到窩心,微笑地望著他高大可靠的背影。

買了一杯熱紅茶,簡瑞安拿出一張百元美金付錢,咖啡吧的櫃台當場傻眼,買五十分的紅茶拿出這麼一大張讓人找零,這不是找麻煩是什麼?所以他最討厭這些財大氣粗的東方人了。

「老兄,你有沒有零錢?」

「抱歉,剛下飛機,沒有零錢。」

「不好意思,我也沒有。」

咖啡吧的人一翻兩瞪眼,干脆不做生意,簡瑞安可不想把紅茶還給他,就在僵持的時候,一只雪白玉手在櫃台上放了兩個二十五分的銅板。

他順著手望過去,出手相助的是一位和他年紀相當的東方女子,穿著入時,短發俏麗,雖然有著東方血統,卻有著西方氣質,一雙魅眼更讓人印象深刻。

「Thanks。」他不確定她是哪國人,所以用英文道謝。

「不客氣。」她直接用中文回答,懶懶地看看手表,約定的時間差不多到了。「不介意的話,我想結個帳。」

原來是同胞!他粲然一笑,朝她高舉紅茶,就當再謝一次。他腳步輕快地回去,遠遠看見莊凱文打完電話回到曼沁身邊,他加快腳步過去。

「好家伙,你找到她了。」莊凱文喜出望外地打了剛回來的簡瑞安一下。

「慢慢喝,小心燙。」簡瑞安把飲料遞給曼沁,轉身納悶地問︰「找到誰?」

「鐘家大小姐,鐘婷。」莊凱文高興地指著前方,那個踩著高跟涼鞋跟在簡瑞安後面慢慢走過來的美女。公司給了張照片,他連拿都不必拿出來,因為那種電眼美女看過就不容易忘記。

曼沁訝然抬頭,心情緊張地注視著來人,兩姊妹的視線在空中交會,對方似乎在瞬間就明白她是誰,豐盈雙唇勾出一抹寓意深遠的淺笑,直直朝她走來,俏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妳好。我是鐘婷,代表鐘家來接妳,很高興見到妳。」鐘婷禮貌地伸出手,動作優雅流暢。

曼沁連忙站起,空出右手和姊姊握手。

這個人就是姊姊?自信的笑容,聰慧的眼神,高貴的氣質,氣派十足的大家風範。不過就這麼一下下工夫,曼沁對這個和她有一半血緣的新姊姊有了敬仰的心情。

「鐘大小姐妳好,我是莊凱文。」莊凱文伸手和她握手,絲綢般的觸感讓他有點舍不得放手。「剛才打手機找妳,不過沒通。」

「沒電了,所以就關機。」鐘婷再度確認時間,是飛機早到,可不是她遲到,她一副無關緊要似的輕松態度。「我的車子在外面,走吧。」

曼沁一手端著熱紅茶,一手拉住行李,言听計從地跟著行動。簡瑞安臉色一沉,接過她的行李,要她坐下,不快地斜睨徑自往前直走的鐘婷。

就這樣?!一點人情味都沒有,簡短得令他火大。

「等一下,讓她休息一下,等喝完這杯紅茶再走。」

「車上喝。」鐘婷頭也不回地往前,高跟鞋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節奏。

站在兩組人馬中間的莊凱文為難地左看右看,最後決定追上愈走愈遠的鐘婷。

「慢慢喝,等妳覺得舒服一點,我們再走。」簡瑞安一坐下,蹺起二郎腿,雙臂悠哉地掛在椅背上。

「可是……」曼沁感到窘迫地猛眨眼楮。

「她不等我們,我們自己坐車過去也行,沒什麼好擔心的。」

「這樣不太好吧,第一次見面就……」

「第一次見面就給人家吃得死死的才不好。」

「沒關系啦。」

「有關系──」遠遠看見去而復返的兩人,他得意地彎起嘴角。

鐘婷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兩人面前,雙手往縴腰一扠,毫不掩飾她的不耐煩,大小姐她可沒空跟他們耗。

「姊姊,對不起,是我有點不舒服。」曼沁站起來說明。

「妳又沒做錯事,不需要對不起。」簡瑞安拉她坐下,氣定神閑地等著大小姐發飆。

鐘婷雙眸微微一瞇,瞪向可惡的唆使者。「簡先生,我想你有點搞不清狀況。接她來,是我父親的心願,讓你來,是我父親的善意,請不要忘了分寸,真以為是我們鐘家的貴賓。」

「我們也不想當什麼貴賓,她是妳的妹妹,妳多少也關心她一下,講沒兩句話就要去坐車,也不管她暈機正在難過,連喝杯飲料,休息一下的時間都懶得給,妳也太沒人性了吧,大小姐。」

向來被人放在手心寵的鐘婷可受不了這樣的羞辱,鼓起小嘴反唇相稽,「基本上,她是我父親風流的產物,不過我父親總算還有良心,等到我母親去世後才接她過來,既然是父親的心願,做子女的就勉為其難地接受,這已經是我最大的忍耐限度了,你給我認份一點。」

原來姊姊是這樣看待她的存在,曼沁感到一股無地自容的難堪,慚愧得抬不起頭。

簡瑞安氣得跳起來,指著鐘婷的鼻子說︰「照妳的說法,妳就是妳父親義務的產物,有什麼好驕傲的?既然是同一家出產的,妳這個做姊姊的好歹也有點風度,不要急著給妹妹下馬威。」

「瑞安,你也不要急著幫曼沁小姐惹麻煩,人家姊妹本來好好的,被你這麼一攪和,挺尷尬的。」怕事情愈鬧愈僵,莊凱文硬著頭皮出來打圓場。

鐘大小姐講話是毒了點,可是他這樣強出頭,只會讓曼沁小姐以後的處境更艱難,他到底懂不懂呀?莊凱文暗嘆一聲,轉頭向鐘婷賠不是。「鐘大小姐,妳大人大量,別把氣話放在心上。」

鐘婷轉過身去,惡毒地說︰「這種附帶而來的男人還不是哈我家的錢,我當然不會把這種家伙的話放在心上。」

「笑死人了,全天下就你們家有錢呀?那種東西我家多得很,我還懶得要呢。」簡瑞安涼涼地搧風。

莊凱文受不了地踹他,他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閉嘴,一雙炯亮的雙眼忿忿地瞪視番婆,鐘婷也不甘示弱地回瞪。

吵了半天,熱茶也涼了,曼沁三兩口把茶喝完,一邊拉著簡瑞安起來一邊向姊姊陪笑。「我好了,我們走吧。」

鐘婷看曼沁的臉色的確不好,不由得心一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有點過份,不過吵都吵了,要她現在向這種貨色低頭認錯,還不如殺了她算了。

「這可是妳說的喔。」鐘婷紅著臉撇清責任。

「簡大哥他人很好,只是愛開玩笑慣了。」曼沁堆起最甜美無害的笑容,只希望姊姊息怒。

于是,一行四人離開了入境大廳。

「多學學那個番婆的美式作風,別太委屈自己。」她那種委曲求全的態度讓簡瑞安不禁憂心忡忡起來。

曼沁笑著點頭,很感謝他挺她,但是姊姊的宣言已經夠清楚了,已經沒有太多選擇的她也只能認命。

羅根機場離市區很近,沒多久就到了位于碧肯山丘的鐘家大宅。

碧肯山區地勢較高,從上往下望,一邊是波光粼粼的查爾斯河,一邊是熱鬧繁華的市區,從十九世紀以來,波士頓有錢的居民就喜歡往這邊集中,紅磚行人道、卵石路、鑄鐵欄桿,還有古色古香的建築,整個區域散發著濃濃的英國風味。

車子駛進雕花大鐵門,停在維多利亞式的石造大宅前。

一位年約五十的清瘦男子禮貌地對曼沁鞠躬行禮,並且自我介紹。「我是管家羅明,代表大家歡迎二小姐。」

曼沁靦地回禮。「你好,請多多指教。」

「羅叔,客人交給你了。」鐘婷把車子的鑰匙丟給管家,爸爸交辦的任務已經完成,她懶得再招呼人,便徑自上樓回房休息。

羅叔叫來了另一個僕人,吩咐僕人帶兩位客人到後面客房休息,簡瑞安和莊凱文便跟著離開了。

「二小姐,請跟我來。」他親自提起行李。

「羅叔,我拿就好,很重的。」曼沁不好意思讓老人家幫她拿行李,她搶著拿。

羅叔在木雕樓梯的轉折處停了下來,鄭重地說︰「二小姐,這是我的工作,妳只要有尊重的心情就夠了,不必搶著做,對其他的僕人也是。」

她一凜,乖乖地點頭。

上了二樓,羅叔邊走邊向初來乍到的二小姐說明經過的房間分別屬于誰,領著她穿越連接前面主要建築和後面新蓋別館的空中走廊,來到別館二樓的房間。

「這間就是二小姐的房間,有什麼需要,盡避告訴我。」

「謝謝。」曼沁打量了四周一圈,白色大理石壁爐、鎏金大鏡子、歐洲古典家具、織花流蘇窗簾……她突然有種錯覺,自己好像跑錯場景的演員,出現在不應該出現的地方。

似乎察覺到新主人的不安,羅叔細心地說明,「老爺很喜歡這間房,既可以欣賞美麗的花園,又沒有前面的吵雜,認真算起來是家里最好的房間。」

曼沁會心一笑,羅叔是怕她在意她沒有住在主人所在的主樓,好心安慰她,對于老人家的善意,她很感謝。

樓下的花園傳來熟悉的聲音,她興奮地跑到陽台上,看見活力十足的簡瑞安正在花園中參觀繁榮茂盛的花花草草。

「小曼,原來妳就住在樓上。」簡瑞安高興地喊著半身探出陽台的曼沁。「這邊種了好多特別的花,快下來看。」

「我馬上下去。」看到他,不安的心就定了。

他溫柔的視線一路跟著她優美的身影,穿越橫跨花園上空的廊亭,暫時消失在主樓中間,接著一抹縴巧的身影閃過樓梯中間的彩色雕花玻璃窗,終于出現在拱形的廊下。

她停下輕喘幾下,等不及調整好呼吸就朝他走過去,他開心地伸手握住她的手,兩人高興地走進花草與人齊高的英式花園中。

羅叔笑著看樓下的年輕人。新來的二小姐是個溫柔的好孩子,相信可以和大家處得很好。

待在主樓二樓房間里的鐘婷,听見花園傳來的笑聲,拉開窗簾往下看。

哦,原來那個只會對她擺臉色的家伙也有這麼開朗的一面呀!哼,竟然罵她沒度量、沒人性,想到就有氣。她用力拉上窗簾,躺回貴妃椅上繼續看書。

曼沁坐在梳妝台前緊張地等待。

「小曼。」鐘婷敲敲門後就自行開門進去。

「他們回來了嗎?」曼沁站起來問。爸爸和哥哥下班回家就是正式見面的晚餐,她的心一直卜通卜通地跳,緊張得快不行了。

「還沒。」鐘婷走到梳妝台前,神情有些尷尬別扭地解釋,「爸很重禮數,連細節都很講究,所以我過來看看妳準備得怎樣。」

「我這樣子還可以嗎?」姊姊肯主動過來關照她,她又意外又開心。

「大致上還可以,不過這條項鏈太單薄了。」

「這是……」曼沁還來不及出聲,簡瑞安所送她的銀項鏈就被拿掉,換上另一條綴滿水晶的華麗項鏈。

「這樣還差不多。」鐘婷滿意地點頭。

她不好逆了姊姊的好意,把銀色花蕾收進抽屜之中。

鐘婷漫不經心地參觀妹妹的房間,假裝很隨意地說︰「久了妳就會知道,我這個人就是嘴巴壞、脾氣硬,其它的還可以,要是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

平心靜氣地想想,那家伙說的也不是全沒道理,正所謂︰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她這個做姊姊的也該有點度量接受有一半血緣的妹妹。雖然她知道自己錯了,可是面子還是要顧,只好拐著彎和好,妹妹看起來也不笨,應該不會不懂吧。

太好了,姊姊只是好面子、愛耍酷,其實還滿好相處的,曼沁的心情頓時輕松不少,高興地抱住姊姊道謝。

突然被抱個滿懷,鐘婷一怔,隨即融化似的笑了,有個妹妹也不錯。

「小姐,老爺和少爺回來了。」僕人敲門通報。

鐘婷捂著雙頰大叫,「糟了,我還沒換衣服。妳先下去,我等一下就下去了。」說完,她飛身跑回房間換正式的晚宴服裝。

在僕人的引領下,曼沁進入位于主樓一樓的宴會廳。

長長的餐桌底端坐著四位男士,簡瑞安、莊凱文,以及鐘家的老少兩代男主人──鐘子淇和鐘良。

鐘子淇訝然睜大雙眼,猛然站起,情緒激動地看著曼沁。

太像了,女兒長得太像那個相愛卻無法相守的情人,他大步過去,殷切地拉住她的手,慈愛的眼中混雜著對那段情無限的緬懷。

曼沁幾乎屏住呼吸,一雙大眼楮眨也不眨地看著親生父親,他的關愛與歡迎溢于言表,可是她心上卻像壓著千斤重的石頭,沒辦法真心開心起來。

「對不起,今天公司臨時有事,抽不開身,沒辦法去接機。」

「沒關系,姊姊來接我就很好了,房間也很好,一切都很好,謝謝。」曼沁擠出笑容,禮貌地道謝。

鐘子淇百感交集,一肚子話全卡在喉嚨,只能不斷地輕拍女兒的手,像要表達他說不出的感情。

看到鐘子淇真情流露的樣子,簡瑞安和莊凱文很為曼沁高興。

一旁的鐘良則十分意外,父親向來一板一眼,凡事講求規矩,從小到大沒見過他慌過方寸,沒想到今天他會情緒激動,哽咽到說不出話來。他起身過去,很有紳士風度地和妹妹握手寒暄。

「哥哥。」曼沁靦地看著有如從時代雜志走出來的年輕有為企業家般的新哥哥。

「坐下再慢慢聊吧。」鐘良打量新妹妹,不難想象年幼時父親的外遇對象就是如此溫柔甜美。父母間冷淡的感情他不想評論,只要這個新妹妹乖乖的,他倒也沒太多意見。

大伙差不多坐定之後,鐘婷這才姍姍來遲。換上一身盛裝,原本就亮眼的她更加搶眼,莊凱文看得眼楮都直了,等她走近,他連忙站起來幫她拉椅子,讓她坐在他和簡瑞安中間。

「謝謝。」鐘婷道謝,轉頭看著絲毫不為所動的簡瑞安,淡笑著說︰「有風度的男士就是不一樣,不像有的人穿起西裝人模人樣,可是卻不懂尊重女性。」

簡瑞安頑皮地咧嘴一笑。「我怕被咬。」

「小簡──」莊凱文不好意思地阻止回話太快的簡瑞安,別說鐘子淇是他們美國公司的重量級客戶,他得罪不起,在正式餐宴上和美麗的女士唇槍舌劍互不相讓也不好看。

鐘婷豐美的紅唇噘得半天高,決定不理這個沒家教的家伙,轉頭笑盈盈地和莊凱文聊了起來。

簡瑞安反而樂得被晾在一旁,抬頭和坐在長桌對面的曼沁交換一個微笑,看著簇擁在父兄之間的她像小鮑主一樣,他終于可以放心了。

時近午夜,華麗的房中燈光幽暗,簇新的床組中一個人兒輾轉反側。

不確定是因為時差還是不安,曼沁躺在床上多時就是睡不著。

好想去找他聊聊,可是想下樓就非得穿越主樓,經過父親兄姊的房前,再說他和莊律師睡同一間房,想歸想,但窒礙重重。

猛然听見敲門聲,她訝然坐起。這麼晚了會是誰?難道是簡大哥睡不著來找她?

她跳下床,過去開門,開門一看是父親,她愣了一下,趕緊讓他進來。

「對不起,這麼晚了還來吵妳。」鐘子淇柔聲道歉,進房間隨意看看他精心布置的房間,一切用品都是最高級的,只希望博得小女兒的歡心。

「沒關系。」

他坐到壁爐前的沙發上,拍拍旁邊的位子,曼沁順從地坐過去,父女倆無言地坐了一會兒。

他長吁一聲,「妳沒有問題要問我嗎?」

晚餐的時候,她表現得很好,無論是用餐禮儀還是應對進退,過多的感謝和禮貌讓他感覺到一股淡淡的距離感,回到房間之後,他愈想愈難過,于是過來找她。

為了報答養兄,她心甘情願用自己換兩千萬,認命地將所有的問題埋進心底,沒想到父親竟會主動發問,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妳不恨我嗎?不問我為什麼拋棄妳們母女?不問我為什麼不聞不問?為什麼妳不問?」連他都怨自己的無情,為什麼她不恨?

聞言曼沁喉頭一哽,雙眼一熱。「我……我當然想問,可是我越過半個地球來這邊,不是為了怨恨你呀。」

他像被雷劈到似的訝然,悵然苦笑幾聲,慚愧地把臉埋進一雙大手之間。「妳母親離開的時候也說過這樣的話。我、我……實在虧欠妳們母女太多、太多了。」她不但長得像她母親,連善良的個性都-模一樣,讓他滿腦子瘋狂地翻攪著悔恨與不舍。

「真的?!」她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竟然會和母親說出相同的話,隱約模糊地了解了母親的心情,她是帶著愛離開的。

「我是個壞男人,為了讓家族更興旺,娶了一個不愛的女人,我的妻子很努力,可是我卻不滿足,和她相遇之後我們瘋狂地相愛……」鐘子淇緩緩地抬起頭,悲傷的眼神飄回遙遠的過去,那般純粹、狂熱的愛戀是他這輩子唯一的真愛。

「我的妻子發現之後,為了整個家族、為了一雙兒女,不得不和她分手,沒想到她……她竟然說了那麼溫柔的話,我真的好慚愧。」他抬頭直視小女兒,激動地辯解,「當時我真的不知道她懷有身孕,不然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她走,真的!」

曼沁哭著點頭,至少父親不是冷酷地甩掉母親,至少他們是真心相愛的,她感到些許的欣慰。

「我以為她回台灣之後會找個好對象嫁了,會比沒名沒份跟著我幸福,我一直這樣以為,一直到一年前踫到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從他的口中我才知道她回台灣以後的事,才知道她年紀輕輕就死了,才知道原來我還有這麼一個女兒。對不起,我實在太差勁了,對不起……」

想到愛人為他守著,寂寞孤獨地死去,而他卻一點都不知情,想到女兒被別人收養,他沒盡餅一天做父親的責任,鐘子淇難過自責得無以復加,流下了男兒淚。

真誠的話敲碎了壓在心上的大石頭,曼沁感動地投進父親溫暖的懷抱,哭著叫,「爸……」

「太好了,妳終于肯叫我爸了!」他欣喜若狂地抱住小女兒。一整個晚上她有意無意地回避這個稱呼,他以為她怨他,所以才不叫人,等了這麼久,終于等到了這一聲爸爸,他真的好開心。

「謝謝,謝謝妳肯來,謝謝妳肯認我,我一定會好好補償妳的,欠妳媽媽的、欠妳的,我會加倍補償,我要讓妳成為全世界最快樂的小鮑主。」

「爸爸,你不要再說了,這樣就夠了,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是憐愛,是溫柔、是呵護、是滿滿的愧疚和真心的道歉,如海深遠的親情融化了所有的疑慮,她終于認同了父親、認同了這里是她的新家。

外國的月亮果然比較圓。

簡瑞安兩手擱在後腦勺,大剌剌地躺在花園中賞月。

四周一片安詳寧靜,全波士頓的人差不多都沉醉在夢鄉之中,可是他就是睡不著,怕吵到明天就要趕飛機回台灣的莊凱文,他干脆到花園來。

他的眼楮瞟向二樓,不知道她睡得好不好,真想上去看看她,可是要上樓就非得穿堂入室,驚動很多人,想想就算了。

「喂,死了沒?」

突然被人踢了一下,簡瑞安嚇得彈坐起來,定楮一看是鐘婷,他忍不住輕罵幾句,「干麼,想嚇死人呀?」

「你才嚇死人,沒事三更半夜躺在花園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出了命案了呢。」她拉緊絲質罩衫。十月了,入夜以後天氣滿涼的,就這個神經病躺在這里睡覺。「有時差,睡不著?」

「我想是吧。」他盤腿坐起,單手撐著下巴,斜瞄她一眼,想起白天的事,想起莊凱文的苦口婆心,無奈地噴噴氣,「喂,鐘大小姐,機場的事我向妳道歉,妳就當我放屁,以後妳們姊妹倆好好相處,好嗎?」

她坐下,半斜著頭看他,得意地反問︰「咦?為什麼突然想通了?」

「我看妳爸和妳哥都挺喜歡小曼的,就妳耍酷,凱文說得對,我多管閑事,得罪了大小姐妳,結果反而害到小曼。一人做事一人當,殃及無辜就不對了。」

鐘婷靜了一下。這家伙看起來也是硬脖子的人,竟然肯為妹妹向她低頭認錯,真是不簡單,她突然有點羨慕起妹妹來了。

「你是多管閑事,不過本小姐的心眼可沒有你想的那麼小,我早就跟她和好了。」

「早說嘛!」簡瑞安開朗一笑,這番婆個性還滿干脆的。

也許是月色太美,她忽然覺得他的笑容好看極了,竟微微地臉紅心跳,豐盈的紅唇不自覺地勾起優美的弧線。「喂,听說你是個發型師?好玩嗎?」

「換個發型就變個樣子,跟變魔術一樣,妳說好不好玩?」他雖然算不上天才發型設計師,不過技巧和創意可都是水準之上。

「真不錯,有個喜歡的工作。」說到這個,她就覺得有點失落。

「對了,妳做什麼工作?」他好奇地問。

「我沒工作。」鐘婷雙手撐著下巴,無奈地說︰「我不想去我爸的公司工作,而打著鐘家的招牌,也不能隨便亂找工作,想做點不一樣的,又沒有特別感興趣的事,結果就一直東晃西晃,無聊死了。」

「那不是很浪費嗎?妳讀哪里?主修什麼?我幫妳想想。」

「我是讀韋斯利女子學院,主修文學。」

他愣了一下,驚訝地反問︰「妳說的是是宋氏三姊妹、希拉里讀過的那所韋斯利女子學院嗎?」

「是呀,離家又不遠。」

炳哈,說得好像很順便似的,那可是很高等的學府耶,他開玩笑地說︰「哈佛大學也不遠,妳哥該不會也『順便』讀哈佛吧。」

她用力點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哇靠,這麼厲害!」

鐘停不以為然地說︰「這樣算厲害嗎?我認識的人差不多都是這樣。」她伸出手指頭開始數,誰是哪個大學畢業,誰是哪里的MBA,誰又是哪里的EMBA,說出來的全都是赫赫有名的一流學府。

他頭上冒出三條黑線,別說曼沁听了會自卑,連他都覺得好怕,好像非得掛個閃亮的大招牌才擠得進她家大門。

「很好,我突然很想睡了,晚安。」簡瑞安站起身,拍拍。

「我還不想睡。」她從不知道半夜窩在花園里聊天是這麼有趣的事,于是意猶未盡地拉他回來。

「奇怪了,妳不想睡關我什麼事?」

「還不是看到這邊有個死人我才下來看看的,你要負責。」

「妳真的是番婆ㄟ。」

鐘婷驕傲地揚揚眉,硬是把他留下來陪她說話。

他無奈地重新坐下,好吧!就當幫小曼做國民外交。

東方的天空漸漸由深黑轉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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