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話未盡,守門人匆匆來報。
「稟王爺,府外有人求見。」
朱亥濃眉皺。「又是哪家千金來擾人?」
不知是哪個該死的多事者,竟訛傳他有意續弦,惹得許多名門、官家千金紛來纏—真是煩不勝煩。
「都不是。是位自稱為丐女的姑娘。」
是她!
哼!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偏來投。
斂容,轉首。「季小姐,朱某有事待辦,你的問題恕我改日再談。」
言落下,不等季銀珠有所回應,他交代守門人幾句,逕自往大廳步去。
人遠去,季銀珠俏臉覆失望,回眸望了望朱炯的房門,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轉身離去。
然,腳兒才踏出兩步,便迎頭撞上一嬌軟軀體。
「對不起。」
聲音很是柔美,似黃鶯嬌啼,季銀珠忍不住抬頭望去。
好美的姑娘!
尚來不及說話,只見這姑娘面容慌張,緊抓住她手腕,急道︰「姑娘,朱炯可是住在這府中?」
「你是?」打量她,心口冒出一絲絲不安。
美人欲開口,突聞身後人聲雜沓,她嗓音更顯急切。「拜托,帶我去見他,可好?」
瞥見她滿臉焦急樣,耳聞不遠處的嘈雜聲浪,沒多想,季銀珠牽起她的手,沒往朱炯的軒里走,腳跟一拐,反往自個兒的雅苑走去。
入屋,門拴上,季銀珠隨手拿了件自個兒的衣物遞向美人。
「穿上,他們就認不出你了。」
「你……為何幫我?」接過服飾,美人的眸底有戒備。
「你是朱炯的朋友吧?」她問,自己與朱炯之間的問題已夠多,她可不願再往壞處想。
美人略微躊躇。「我……算是吧。」
季銀珠微微一笑。「那麼,朱炯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幫你也就毋需原因,是不?」
點點頭,美人松下了心防。
突地,外頭響起紛雜腳步聲,季銀珠眉頭微蹙,漂亮的瞳眸往身後的雲屏一瞅,二話不說牽起美女的手腕,往雲屏後頭走去。
「別出聲,就乘這機會換下衣裳吧。」
話方盡,叩門聲響。
「誰?」
「季小姐,打擾了。今日王府有人犯月兌逃,深恐人犯傷到季小姐,故來此查看,以保小姐安全,可否讓李安入內搜索?」
季銀珠眯起眼,往身後瞧去。
美人水眸除卻恐懼外另有哀傷,季銀珠疑惑,可這管閑事向來不是她所好,兜轉眸,她朝門口喊去。
「我這兒沒有可疑人物,此刻我正更衣不便開門,請多見諒。」
「哦,那請季小姐多留意,一旦有閑雜人等進入,請通知李安。」
「嗯。」
听聞腳步聲離去,美人也正好更衣完畢。
「季小姐!你該是季銀珠姑娘吧。」水眸瞅著季銀珠,里頭有感激亦有一絲打量。
這打量很和善,不致讓季銀珠感到不舒暢。
「是他告訴你的?」
美人眸光頓閃。「在一起時,常听他提起。」
在一起?一股酸味倏泛上,季銀珠咬著下唇,自責,季銀珠,別胡想,美人與朱炯
沒什麼的,你別想來嚇自己。
可,心頭雖勸慰,嬌唇卻不自覺吐出最在意之事。
「朱炯三年前所受的傷因你而起?」不是她小心眼,更非是妒心強烈,只不過……她只不過是急於弄清一切來籠去脈,僅此而已。
是的!她並沒有要打探些什麼。
瞅著季銀珠許久,美人斂下眸。「三年前,是我對不起他,倘若不是為了保護我,他也不會受如此重的傷。」
「所以,你現在來是?」嬌唇微顫。
慢慢抬睫,美人緩緩道︰「以身相許,這是我答應他的,今日我便是來履行承諾。」
季銀珠身子一僵。「他……可有應允你?」
「有。」
聞言,季銀珠俏臉倏沉凝,旋身。
「季小姐,可否請你帶我去見朱炯?」睨視季銀珠的嬌軀,美人眼底詭光滲滲。
嬌唇微勾,嘲意深濃。「你既听過我,應該知道我與他之間的關系。」
「你與他之間?不,我不曾听聞。」
很好!將他們兩人之間全撇得乾乾淨淨,不留半點痕跡,是否在他眼中,她不僅是個過去式,還是個笑話?
「那麼,我告訴你,我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希望你打消以身相許的主意。」
語畢,她用力開門離去。
「主子爺,你身子還未痊愈,怎能長途跋涉?」
將手上的斗笠遞向朱炯,吳宗滿臉的不贊同。
「我們叨擾秉王爺太久,也該走了。」聲清淡,臉憔悴,氣色較之前幾日還差。
凝入吳宗眼里,他不禁搖搖頭,嘆道︰「主子爺,其實你心里在意的是季小姐吧?」
著衣的手一頓。「吳宗,你腧矩了。」
吳宗隨即跪地請罪。「請主子爺恕罪。」
披上雪氅,朱炯蹣跚的走向圓椅,落坐。「吳宗,你服伺我多年,有苦勞也有功勞,即使犯錯也全系於一擔心,所以這次我不辦你。不過,別再造次了。」
「吳宗知道了。」
「起身吧。」幽瞳兜轉窗外。「今日,秉王府的戒備特別森嚴哪。」
「听說是有犯人月兌逃。」
「人犯?」凝眸,眼底滲入幾絲憂心。「季銀珠在哪?」
「很難得,你竟還懂得關心我?」
說人人到。朱炯以眼示意吳宗離開,鳳眸迎上季銀珠的怒氣沖沖。
漂亮的瞳眸水氣不減,女敕紅膚頰似有淚痕,她哭過?
「你近來可好?」他間,語氣柔卻隱含距離。
季銀珠未語,一步步的走向他,不由分說的伸出手,兀自摘去斗笠,正視這雙似有情卻無情的黑幽瞳眸。
「負心漢!」咬牙切齒的斥罵。「虛情假意的薄情郎。」
話罵出,盈眶的淚珠兒也掉落,她用力以袖抹去。
季銀珠,你怎會在他面前哭了呢,爭氣點!不要表現得像棄婦!
忍住伸手拭淚的沖動,他斂下眼,強裝冷漠。
「理由!版訴我理由!好讓我輸得明白!」聲聲高亢,咄咄逼人。
抬起密睫,他凝視她。「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
同樣的話題不斷的重復,不斷刺激著季銀珠脆弱的心,朱炯有些不忍,卻又不得不硬下心腸。
銀鈴兒,你何苦一再讓自己遍體鱗傷?
「變心是嗎?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你一點前兆也不給,連個狠話也不說,將我置之門外整整三年?好歹你也得負個責任,出來說清楚,而不是躲在府內,任我白白等你三年!」
三年哪,多麼漫長的等待,她熬得辛苦,而他竟以一句變心了就撇得乾淨。
呵!她真傻不是。
幾日來,無視他的「苦口婆心」,一直傻傻的以為他之所以推開自己,是因為傷殘,如今看來,根本是自己在自欺欺人,多可笑!
自取其辱……他說得對,連日來,她一直在制造笑話,在自取其辱!
還要他說清楚什麼,人要變心僅是剎那,有新歡當然要忘舊愛,她算什麼?
泣淚不止,渾身顫抖,凝入朱炯眼里,分外心疼哪!
臂膀忍不住伸出……
「炯。」
嬌喚起,季銀珠身子猛地僵凝。
朱炯回眸,頓時豁然。
「丐女,銀奴。」
美人,亦即銀奴翩然奔進,縴縴素手伸長,攀向朱炯的頸項,軟身投懷。
「我終於見著你了。」欣喜難言喻。
朱炯伸手欲推,眼角瞥見季銀珠火光灼灼的淚眼,臂收緊,嬌馥暖軀抱滿懷。
「朱炯!」他竟敢!
鳳眼緩緩瞥向季銀珠。「現下,你明白了嗎?」
「咱!」
狠掌摑,淚眼控訴,羞意泛心,旋過身,季銀珠奪門而出。
望著季銀珠消逝的方向,鳳眼底失落閃掠。
「炯,你還好嗎?」素手伸起,觸踫他膚頰。
朱炯撇開臉,推開懷中的銀奴,站起。
「炯?」
「為何這麼做?」語音冷,不若適才的溫柔。
銀奴微笑,對他的冷漠未掛心上。「我只是想,你能無情到何種程度。」
「你沒有資格傷她。」
「是嗎?可適才,你默許了不是?」嫣然一笑,她款步挪移,將大開的門合上,再轉身,素手擱領口,緩解衣襟。「而我,也該償還對你的情。」
「你欠的情,不只他吧?」
低沉嗓音突兀的插入,銀奴解扣的玉手一顫,瞧向朱炯身後,層層紗幔間,走出的玄色身影。
朱亥?!
「嗚嗚嗚……」
「季小姐,別沖動哪!」
雅苑內,季銀珠雙手忙碌,迅速收拾著細軟。吳宗焦著心,忙在一旁勸。
自季銀珠從朱炯房內奔出,吳宗便憂心的追在後頭,果如他所料,季小姐這次真真要離開主子爺了。
哎!主子爺哪,您真的太想不開了。
「沖動,你主子都可以沖動的拋棄舊愛,為何我就不行?」抹去滿臉的淚水,她怒不可遏。
「主子爺他……非真心哪!」
「那怎麼樣才叫真心,眼睜睜瞧他們在床上打滾嗎?」該死心了不是,扮演那麼久的可笑角色,也該夠了。
「吳宗猜想,主子爺是在對季小姐演戲才是。」
「演戲!」用力背起行囊,轉身。「一個巴掌拍不響。吳伯,別再費心勸銀珠了。」
「季小姐……」很想再替自個兒的主子說些好話,但見季銀珠怒在當頭,他知道,此刻再說什麼也只是多費唇舌。
嘆口氣,他替自個兒的主子感到無奈。
「吳伯,銀珠知道你向來是疼我的,銀珠感激在心,但願我走後,吳伯能多多保重。」咬著唇,忍哽咽,她扭頭離去。
遙望季銀珠,吳宗徒呼負負。
數日後。
秋盡冬來,枝吐梅蕊。
端王府里,梅亭內,檜木石桌上,茗品、鮮果、糕點無一不缺,置中為棋盤,黑白兩子兩對峙,輸贏難論。
「昨兒,朕派人捎旨到季府了。」聲平穩,似話家常。
白子落,無意開出一條通路。
聖皇笑,眸光燦,很不客氣的吃下。「小娃兒也答應了。」
呵!又闔出一條路了!通殺。
「朕想,這次她不會再逃婚了。」連連吃下眾多白子,聖皇眉眼笑。「說真格的,小娃兒會應允這婚約我也挺意外的。」
「聖旨不可違。」音淡淡,心口波濤起伏。
「是嗎?」挑眉眼,睨向來炯的眼神很犀利。「怎這話听來有點兒酸?」
「皇兄多心了。」
「朕多心?」兜眼瞧向棋盤,慘兮兮的戰況。
瞧!白子都快被吃光了,還強作違心諭。
「好吧,算朕多心。不過,說起那娃兒,近來不知怎麼,整個人不僅瘦了一圈,還病了。」人說君無戲言,倘若是謊言呢?
甩甩頭。哎!為了十四,他竟連這臉皮也不管了。
偷偷兜眼看向朱炯。很好,手在顫抖了,那這臉皮至少犧牲得值得。
「听梅妃說,那娃兒不吃不喝,禁食呢。我說十四弟呀,你這帖兒會不會下得太重了?」嗯,握拳了,效果不錯喔,再加把勁。
「听傳旨的人說,那娃兒接旨後,人就昏了呢……唔,好像是在季老頭款待傳旨人時候倒的,可憐喲,這聖上指婚,怎麼說都算是件喜事,可現在朕倒覺得自己似是做了件殘忍事兒,不知那娃兒現下怎麼了?唉!好端端的人怎麼會弄成這樣,朕雖未曾親眼見,光听就心疼得緊呢。」搖搖頭,深嘆息,加強戲分。
「皇兄。」
「嗯?」期待。
「十五賞梅照舊嗎?」
眯起眼。這十四,還真能撐!無趣。
撇撇唇。「唉!梅妃都不理會朕了,朕哪有心情跟眾臣子賞梅。」
輕嘆氣,說起這梅妃還真不講理得緊,不過是給銀鈴兒指個婚,她就來個冷面冰霜,害他這個乾柴成濕柴,沒勁。
朱炯勾唇,淡笑。「梅妃不是個鬧性子之人。」
「還不都是為了你。」這指婚等於是在下賭注,沒想到連自個兒的幸福也賭了進去。
倘這十四弟真能絕情於斯,那往後,他豈不遭梅妃怨?天可憐見,他也是看著銀鈴兒長大的,他也疼她呀!
可這點,梅妃沒瞧見,一味的怨怪自己多事。
哎!現在不求朱炯受刺激,改心意,只望聞人那家伙能夠尋得老神醫,替這十四尋得神丹妙藥,喚醒他男人的功能才是,否則呀,逭吃了秤坨鐵了心的十四可真會眼睜睜的瞧著心上人嫁作他人婦了。
「皇兄,您的恩情,臣弟願意生命來換。」
「誰要你的命來著。」瞪眼。「朕要的,是你娶個美嬌娘,快活的過下半生。」
朱炯苦笑。「皇兄,您這玩笑臣弟收不起。」
「那這樣吧,朕退而求其次,你答應診治吧。」還得該有的功能,就不信他會漠視自己的感情。
朱炯斂眸,注視杯皿的眸光很黯然。「三年了,皇兄已傷透了腦筋不是,何苦再費心?」
「你的癥狀並非藥石罔效。」
「聞人的醫術已屬頂極。」舉杯,香茗入喉。
茶已涼,成苦澀,宛如他此刻的心境,淒涼。
眸底的神傷閃掠,聖皇適時捕捉入眼。
「別忘了,他有個妙手勝華陀的老師父。」
朱炯搖搖頭,無語。
「如何?朕包準這次不會再讓你蝕本。」他也可得到個正常的好愛弟,何樂不為。
「皇兄……」
「好了,咱們就這麼說定了,別再跟朕討價還價,來來來,咱們再下一盤……唔,等等,賞梅會你幫朕安排安排,擬個名單讓朕瞅瞅。」到時再想辦法撮合撮合,就不信他不上鉤。
寒風起,梅辦飛舞,靜寂亭台內兩心緒。